“这自然是应有之义,不过我想的倒是,是不是该坐下来和日本人议论善后了?”奕说道,“旁的不提,只是这海军军费,就已经花去不下两千万两银子,这还没有算上战斗结束之后,海军的舰艇损失,人员伤亡抚恤以及枪炮、弹药等其他诸项,铭公,您说呢?”
“若是照王爷这样的话算起来,朝廷还要拿出三五千万两银子来,才能补上这个大窟窿。”阎敬铭面无表情的说道,“只盼着皇上经此一胜,能够如臣民所愿的收手、收心,便是天下之福了。”
奕也皱眉,从五月底开始,各省绿营调动频繁,其他的地方不提,关外三省已经集结了总数超过600个营的战力,其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已经在六月十七日乘火车抵达吉林的丹东、辽宁的旅大、营口等港口!预备如此之多的兵力囤积在那里,所为何故是不言自明的。
为了这件事,军机处伤透了脑筋,国家有大征伐、大战事,论理说,军机处是绝对不能忤逆皇帝的意思的,但皇帝这种做法,让人惊骇之外,更是惶然莫可辨:海战未有战果的情况下,就如此大规模调用绿营士兵,难道就不怕海上征伐有一个闪失,这些日子的劳累,全都成了无用功了吗?
为此,军机处几次和皇帝见面的时候,以此立言,劝谏皇帝从缓行事,奈何身为天子的男人对这些话根本理也不理,“你们以为,我大清海军打不过日本海军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海战胜利之后,与日本谈和之举,刻不容缓,而用兵东瀛,不过是下下之策,且,此事既然有和平之途可供皇上及满朝官员选择,又何必亟不可待的调动陆军士兵?”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下下之策?”皇帝对李鸿藻的话分外不满,
“臣以为……”
“你以为?你入值军机处才有几天?”皇帝劈头盖脸的啐骂起来,根本不容李鸿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以为’?嗯?!”
李鸿藻一张清矍的脸变得雪白,张口结舌的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太过,但此时断断不能露半点口风,这些人都是人精,给他们抓到一点空隙,轮番进辞,今儿个就是不了之局!“和日本人谈什么?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即便海战结束,我方大胜而归,日后即便展开谈判,我大清又能从日本人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了?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大清觊觎的?”
他用手向下一指,大声说道,“不但是你,还有奕!朕知道,你最近在总署衙门那边忙得不休,总是为往复打探消息的各国公使迎送之事,是不是?你去告诉所有意图打探消息的各国人,我大清一意要将对日作战进行到底,不接受任何人的调停,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让他们少打歪盘算!”
奕尴尬无比,他知道,五月底的时候,台海争端初起,皇帝就有心大干一场,其时台湾岛为东瀛小国侵占,举朝哗然,民愤极大,他即便心中有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的意图,也畏于清议舆论而不敢置辞,如今眼看着日本关东地区的海军舰队为北洋水师全歼,胜利在望,便有了借此机会,弄一个烟消火息,不必再将此事扩大下去的心思,又怕自己说话,皇帝听不进去,就把主意打到了各国驻华公使的头上,有意请其中一些人出面,自己以这些人的话为立言之基,劝谏皇上,不料给他先一步堵了回来。
当下只好碰头领旨,“臣都记下了。”
“朕今天不妨告诉你们,对日征战,错非一方永远倒下去,此事决不能停止!只要朕还是大清朝的皇帝,此事就断不会停止!尔等要各自谨凛,别错打了盘算!”
……
第36节 全军进发
第36节全军进发
六月初三日,吉林提督程学启统领驻省内驻军出发,分别从南线向旅大、北线向吉林丹东集结。这一次的主要兵力是从前郭尔罗斯左右三旗、通榆五旗、临江、合龙、龙井抽调而成,合计是125个营,兵员总数在四万七千人上下。
到咸丰二十八年,东北三省铁路网线,这为大批的绿营兵士的紧急调动提供了无限的方便,而更加主要的是,人员之外,作战必须的各种物质的供应,经由铁路的方便快捷,而且极其省力,得到了最初的保障。
站在火车站的站台边,程学启低头看看朝服上的狮子补服,半是骄傲,半是伤感的叹了口气,“大人,为何太息?”
“我在想啊,当年的时候,也是在这个站台,和朱洪章拱手告别。如今他以武从文,已经是官拜兵部侍郎,我呢?虽然名为一省绿营之长,但细数起来,不过一介莽夫。嘿!这人生际遇,也真正是天差地别啊。”
“大人这话卑职不敢苟同。”
“哦?”
“大人还记得咸丰七年的时候吗?皇上南幸两江,和金陵府守备罗炳坤有过一面之缘?”
程学启点头微笑,他已经猜到身边的骆国忠要说什么了,“记得,怎么了?”
“罗大人曾经说过,若是人人都抱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念头,又有什么人来保卫社稷,匡扶君父?”骆国忠说道,“便如同大人,十数年来,在省内操演士卒,训练新丁,这份为我大清拱卫龙兴之地的辛劳,外人不谅解,卑职有幸得以在大人身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岂能不知?若论起来,朝中峨冠博带之辈多矣,又有几个如大人这样,文能安邦,武能杀敌的将帅之才的?”
这是迎合的语气,不着边际的一种恭维,但在受者恰恰搔中痒处,程学启掀髯而笑,“茅泾,还是你会说话!”
“卑职绝不敢逢迎大人,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骆国忠用手一指,“哦,列位大人来为大人送行了。”
程学启回头看过去,是省内巡抚张之万为首的各司大员。他上前迎了几步,作势请安,“给抚台大人请安!”
“不敢,不敢。”张之万丝毫不敢托大,扶住了程学启,“方忠兄即将远行,为国建功在即,莫要怪老夫等来得太迟啊。”
“大人说笑了,程某也不过一方莽汉,此次领军出征,为皇上效奔走之役,只盼天威浩荡,收犁庭扫穴之功。大人公务繁重,还不忘同僚之意,见示关爱士卒之情,卑职感激还来不及,如何敢言怪罪二字?”
张之万笑笑说道,“说起来,还是张某无能,不能如李少荃般为主分劳,此次出海作战,老夫在内,为老兄遥祝胜利之外,就只有静候老兄早日得胜归来了。到时候,再和方忠兄把盏言欢!”
程学启知道,在这一次朝廷的旨意中,又另外安设了南北两路的总指挥,南路是李鸿章,北路则是朱洪章。前者从福州出港,后者从陆路北上,坐火车到旅大,和吉林、黑龙江和辽宁三省的绿营提督见面之后,一起出海作战。
朝廷对日作战,海军战况尚在不明,而陆军调动却已经早作布置,从大清二十一个行省中,先期征用的兵力就超过400个营!总人数将近二十万;据说,皇帝本来有心再做追加,但因为军机处的谏止,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放到第二波次进行。
这样的大战,又是出国征伐,不但在大清国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中华历史中也是仅有的一次,在绿营众将看来,怕也是仅有的一次了。做为军人,保家卫国,肩挑重责,固然是一身之责,但留名青史,博一个光宗耀祖更是心中所愿,因此,在旨意中被选上的自然高兴,没有被选上的,却是垂头丧气——在程学启等人想来,征服小小的日本还能比打败老毛子更难吗?可见这一次的出征,实在是上天赐予众人的立功之机。
不但是程学启等军中宿将,就是朝堂兵部官员,也无不认为这一次对日用兵,是可以在三两个月的时间内就彻底解决的,皇帝训诫过几次,朱洪章等答应得唯唯诺诺,但退下去之后,高言无忌,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皇帝有心发怒,又觉得不必:让这些混账的丘八知道知道厉害,没有什么害处!省得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骄横不可一世。
张之万和程学启在站台上说了几句话,耳边传来‘咣当!’一声大响,回头看去,是车头已经驶过来,挂靠在了车厢上,“张大人,请恕卑职无礼,要和列位告辞了,诸位,程某先走一步了。”
张之万紧紧皱眉,出兵在即,怎么说出‘先走一步’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呢?他向程学启拱拱手,“方忠兄多多保重,本官在这里遥祝将军旗开得胜!”
程学启不再停留,转身登车,骆国忠放下车上的挡板,二人向站台上众人挥挥手,火车一声鸣笛,缓缓驶离车站。
路上无话,六月初四日,火车抵达旅大,这里是关外三省中第一战略重地,除了是大军港之外,在和平时日也担负起了民用港口的作用,若是平常日子,海面上往来商船无日无之,不论是本国的,外国的,都经由此处,吞吐大批货物北上南下,换取白花花的银元,因此,旅大城中非常热闹,来自各国的商旅步履匆匆,为这座城市增添的无数繁华。即便是如今对日作战在即,这种情况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在百姓想来,朝廷虽然打仗,但究竟是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日子还是照样的过,不但如此,大批绿营兵士在此集结,更为旅大城带来了空前的繁荣。
绿营新军制推行数十年来,于将佐的第一大忌就是吃空额,喝兵血。咸丰二十一年的时候,安徽提督杨载福给人举发,说是在任上贪墨士兵饷银,彻查属实之后,皇帝连刑部都不问,径直命天使赍旨到省,将这个当年在黑龙江一线屡立战功的功臣斩于军前!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不开眼的敢私自克扣军饷了。
所以绿营兵大多有钱,这些人的手也从来不紧,所以,旅大城的百姓借士兵过境之机,都小小的发了一笔财。
街市上除了这些买卖双方之外,就是拉着车,驾着辕的平民汉子,车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麻包、木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贸频仍之地,数百载而下,街市相当热闹,但自从朝廷要对日用兵,经由旅大、丹东出海的旨意传下之后,这里的商贸之事一概为之停顿,旅大城变成了一个特大号的兵营!
源源不断从关内关外运来的物资、枪炮、弹药、武装、粮被、药品、人员,用火车运来,在城中、港口、码头集结,到处是繁忙的景象,到处是扛着大小麻包的满、汉、朝各族民夫,如同辛勤的工蚁般,将其运至指定地点存放。
旅大城知府名叫张世荣,举人大挑出身,做过吉林敦化知县,因为为人老成,后来升为知府。为了朝廷用兵,绿营在自己治下之地集结出发,张知府忙得一塌糊涂,既要服侍好这些赳赳武夫,又要在绿营兵惹祸之后,出面安抚民情,数日的光景,就瘦了一大圈。
他知道,虽然自己是从四品的朝廷正印官儿,但这些绿营兵从上到下都是自己惹不起的!惹恼了这些人,做出不法情事,根本无从追查,更不必提法办了。只有小心伺候,让这些霸王们尽早的迁地为良,就是自己的福分了。
但事情的进展出乎他的意料,绿营兵虽然称不上秋毫无犯,但更多的麻烦还是出在彼此语言不通引发的误解,其余的时候,这些兵们倒也是公买公卖,不会任意胡来。这让张知府宽心大放之余,更觉得庆幸无比。至于语言不通,也很好解决,张世荣派人在城中寻来了多名会说朝语的汉人,平时任什么事也不必做,只是 在街头闲逛,一旦听见有百姓和兵士争吵之声,就赶紧过去,若是旁的事也饿就罢了,若是因为鸡同鸭讲而起的争辩,就由这些人代为翻译。作为报酬,每个人每天给二两银子的工钱。
这还不算,张世荣知道这一次朝廷用兵是史无前例的大事,各种物资都要运过此地,等候登船,虽然从火车站到港口的距离不算很远,但人多事繁,加以城中鱼龙混杂,出了一点纰漏,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为此,张世荣又派人到省治,向左宗棠请求调拨了一千辆大车,以备运输使用。
程学启到的时候,这一千辆大车只有一二成到达,虽然远远不敷使用,但听张世荣说完,他还是觉得非常高兴,“贵府辛苦了。能够把差事办得如此周到,可称一方能员!此番事了,旁人不必提,程某一定上书皇上,为贵府请功。”
张世荣憨声一笑,“只盼着这一千辆大车能够尽快运抵,不至耽误了朝廷用兵大计,就是卑职的福分了。”
程学启点点头,“这一次城中来了这些兵,老兄在任上想来也受了不少惊扰。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