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战打到七点过,万日号和泰山号分别又挨了至少七枚炮弹,到此时,这两艘幸存的中国军舰已经各自挨了近三十枚炮弹,前甲板上的三座炮塔有两座已经丧失作战能力,左舷方向上只剩下了一座副炮与二门速射炮,前后舰桥都已被摧毁,舰体上有五处较为严重地伤痕。
可是,泰山号和万日号没有任何要沉没的迹象,弹药库也没有发生爆炸,就连副炮弹药库都安然无恙。更让奈良号上的官兵难以置信的是,两艘敌舰的速度丝毫没有降低!牢牢的控制住通往前方海峡的道路。
七点零八分和十一分,泰山号再中两炮,这两发炮弹的落点准确得令人咂舌,第一发砸在唯一尚在开火的三号炮塔的正面装甲上,在留下一道五分深的划痕之后,飞落入海。
三分钟后,几乎是在同样 位置上,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好在这是从德累斯顿号上发射出来的250毫米炮弹,若是奈良号的话,仅这一炮之威,就足以断送清军仅存的一点火力。
即便如此,炮弹爆炸对炮塔的伤害也是非常严重的,三号炮塔立刻变成了哑巴,里面的炮手被震得撞在舱壁上,碰得皮破血流,都变成了滚地葫芦。
所幸有另外两处炮塔中的水手快速填补岗位,在停顿了六分钟之后,泰山号的炮管再度喷吐出火舌——此时,距离恩寿任管带的阴山舰的到来,还有十六分钟。
中日两国对阵的舰队相对不超过7,000米,这几乎已经是可以用望远镜看到对方舰上包括水手、船员、炮手一举一动的距离了,彼此的火炮更是在数息之间即可到达,猛烈的炮战越发激烈,万日号还好一点,泰山号承担了大部分敌舰的轰击,它得以保全至今,而舰上的损伤也并不很严重,这时候鼓起精神,炮弹的频率又高,落点也非常精准,遗憾的是,二百五十毫米口径的火炮威力较小,不能给敌舰造成太大损害。
泰山号则是危呼殆矣,到七点二十九分的时候,轰然一声巨响,早已经热蚀得久了的炮管终于扛不住过大的膛压和发射药带来的高温,三号炮位发生了内爆!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千余吨的炮塔带着清军炮手的尸体、残肢落入大海,舰上的重装火力全数告罄!
陈兆锵狠狠地一跺脚,“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竟然连一点余量都没有!”
“大人,下面该怎么办?”
“转向230,以舷炮、副炮轰击、阻拦敌人!”
即便是舷炮也没有很多了,泰山号上左右舷共装有16门150口径的速射炮,但在清晨开始的炮战中,已经为敌军炸毁了十一门之多,剩下的几门和副炮组成的火力网,一时间尚称强大,但绝对不能持久。
胜海舟终于放下心来,“命令德累斯顿号和勃莱号,加快速度,冲过敌舰固守的海域!”
两艘友舰闻令而动,德累斯顿号船小而灵活,在泰山号还不及调动副炮炮口准备向其攻击的时候,就一溜烟的从它身边飞快驶过,“大人,有一艘敌舰越过我们的封锁了!”
“给万日号信号,让它从后堵截。”陈兆锵自知,自己这一次的作战任务进行到现在,已经成了垂死挣扎,下达完命令,他又加上一句,“跑了一个小的,大的可怎么也不能让它过去了!以副炮对准敌舰,给我全力猛轰!”
清军舰艇已成犹斗的困兽,胜海舟宽心大放,冷笑起来,“这时候想起来拼命了吗?不嫌太晚一点了吗?冲上去!给他一个光荣的结束!”
奈良号加足马力,舰尾搅起雪白的浪花,和勃莱号、祥日号和鹤舞号一起,向着海面上硕果仅存的两艘敌舰冲去。还不及行驶过五百米的海程,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背后袭来,巨大的炮弹落在海面上,奈良号几乎是一头撞在了近失弹扬起的巨大水柱上!
炮弹的落点非常精准,即便是以冢原级巨大的船身也吃不消这种猛烈的撞击,船头撞碎了水柱,冲击力让舰艏猛的向下一沉,随即又昂然抬起,像要就此破空而去一般,高高的抬了起来!
胜海舟在舰桥内站立不住,身体猛往后仰,口中大叫了一声,“啊!”撞翻了身后了几个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拉,抓住航海桌的一角,才支撑住身体。
但身体上和头脑中的震动尚在其次,他心中瞬间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中国人这么快就突出来了?”回头看去,一万米之外,三艘军舰的烟囱中冒出黑烟,正在以最高时速向己方袭来。
胜海舟欲哭无泪,想不到在这样占尽优势的前提下,居然还是给清军主力舰队追上来了!一阵挫败感和耻辱感涌上心头,让他连作战参谋的话都似乎听不见了,“阁下!请您尽快决断!”
……
第35节 第二次津轻海峡之战(6)
第35节第二次津轻海峡之战(6)
在对日海战结束数年之后,有一次,南北洋海军诸将坐在一起说话,论及津轻海峡战斗的成因败果,陈兆锵说,“胜海舟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当断不断!若是在战斗的初始阶段,就仿效邓世昌在面临同样的问题时所采用的战术的话,则战果很可能就不会是确定的那样了。”
“这倒也并不是胜海舟一己之弊,你们还记得当年随惇王爷出使日本时,曾经和东乡平八郎、大山岩等人说过的吗?我大清不吝惜一二艘炮艇、兵舰的损失,而日本人却是损失不起的;我想,在胜海舟想来,最好的结果就是耗尽破交战队的本钱,能够将尽可能多的军舰带回去,用来保卫关东本土地区,才是他最最渴求的——这也怪不得他了。”
“我看啊,最应该得双龙宝星的,就是胜海舟。”陈兆锵笑眯眯的说道,“你们想啊,要没有他这么知情识趣,何来后面的战果累累?从这一点上来说啊,胜海舟可算是帮了我大清的大忙哩!”
一句话说完,众人便笑。
在七月初六(公历八月十二)日的早上,一轮红日高升,海面上微风和煦,若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这自然是一个带着家人、孩子一起出游的好辰光,但在胜海舟,却是丝毫感受不到这铺面而来的溽热,取而代之的,却是无限的委屈!
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自己一生所追求的,希望自己的祖国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的梦想,就要在今天画上一个悲惨的休止符?为什么这样悲剧的结局要由自己来承担?心中不停的闪过这样的念头,胜海舟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阁下?舰长阁下?”
胜海舟如蒙初醒,语气中一片平淡,“怎么了?”
“舰长阁下,敌军已经从后面冲过来了,距离我们不足六千米了。正在向我舰开炮!”
胜海舟使劲向后看去,三艘敌舰越来越近了,一面开炮射击,一面加速前进,日军背后来敌,给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候要想调头,无疑是自寻死路,只得以舰上火力并不很凶猛的副炮组织还击,但副炮不论射速和口径,都不逮对方远甚,片刻之间已经给对方狠揍了几记重拳,连这一点点的反抗之力也抵消了。
前有阻隔,后有追兵,再看看左右两舷的友军,唯一一个幸存的就是从英国人那里租借来的勃莱号,但也是前突后支,疲于奔命,祥日、鹤舞两舰上的火力系统早在刚才的海战中就为清军击毁了。现在的作用就和一艘商船没有区别,给对方的火炮打得凄惨至极!两艘舰上的水手有的已经开始准备放下救生艇,看样子,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
胜海舟无奈苦笑,这也怨不得水手、士兵,中国人常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亏自己战前左右思量,千般谋算,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就忘记了一条:清军的战力会是如此强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击溃了己方的破交战队——怎么自己就没有这样的能力呢?
“舰长阁下?”参谋条势古的大声呼喊,让胜海舟中止了思绪,他有些很不高兴的瞪了对方一眼,“做什么?”
“阁下,敌舰正在向我军开炮!请您尽快拿出决断。”
“条君,你还不明白吗?这场仗,皇国已经输了。”
“即便如此,舰长,难道我们就要坐以待毙吗?”
胜海舟为条势古的话微笑起来,半晌之后,他点点头,“命令……”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与这副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的一滩烂泥一般的身躯相得益彰,“全舰开炮,自由射击吧。”说完,他拍了拍作战参谋的肩膀,“下面的战斗,由条君主持!”
“阁下?”
“我……想回舱中休息一会儿。”舰上众人都觉得不妥:这样的时候,怎么谈及要休息了?但舰长的命令就是命令,参谋长条 势古双膝并拢,“嗨咿”了一声,目送胜海舟离去,转过身躯,继续指挥作战。
走出几步,胜海舟忽然又停下脚步。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让他的思路在突然间变得无比开阔,“条君?”
“嗨咿!”
“若是真到了不能解决的时刻,你可以任意做出抉择!相信我,为日本留下一颗种子,较诸杀身战死,要重要和光荣得多!也是有意义得多!”
条势古一时间不能深悟其意,楞了一下,“大人,您?”
“我还有属于自己的使命。”胜海舟微笑着说道,他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竟让这张原本看起来平凡的脸孔,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第二次津轻海峡战役在阴历七月七日的早上八点四十四分正式结束,在胜海舟在旗舰奈良号的船舱中自杀身亡之后,代替他担任旗舰指挥官的条势古带领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奈良号、祥日、鹤舞、勃莱三舰向清军投降。
这一战的结果,除德累斯顿号逃逸无踪之外,其余的战舰以旗舰奈良号、四景舰中的松岛号、桥立号,一级、二级炮舰高千穗号、扶桑号、比睿号、千代田号、筑紫号、海门号、祥日号、鹤舞号;战略补给舰小雪号、从美国购进的一级炮舰亩傍号、吉野号、浪速号和摩昂号、从英国租用的女王级铁甲舰勃莱号,共计17条大小舰艇,悉数被击沉或主动投降!除大小舰艇之外,日军付出了8,256名舰上水手、炮手的生命,另有3,910人受伤或下落不明。
而清军的胜利也绝对不是凭空得来的,铁甲舰威远号被打成残废,完全失去了调理和修补的意义,另外有雷坎号、万昃号、雷巽号、万宙号被击沉;泰山号、万日号、万天号、万黄号被击伤,几乎失去了作战能力。战斗中死亡的清军士兵总数超过5,600,另有2,300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或者失踪。
经此一役,清军彻底摧毁日军在关东地区的海军主力,初步掌握了从东经130°到142°,北纬40°到44°这样一大片海域的制海权,为日后的作战奠定了初步的基础!
七月十日,先期的奏捷电文到京,皇帝大喜,“好!海军上下不负朕望,打的好!将电文以明旨发抄,通传全国。”
军机处也似乎感受到了皇帝心中的欢喜,各自面带微笑,“皇上多年心愿,一朝达成,是不是该给皇上递如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