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舷窗前探身向下看看,“哦,看见了,他正在指挥炮击!”
战斗初初打响,邓世昌就到了舱外——他的性情的越临大事,越是心如止水,以他的判断,这一次己方舰队吃亏是铁定的,如何能够在吃亏之后,捞回一些本钱,才是海军应该第一优先考虑的。眼见中国舰队的诸舰都陷于苦战——不,算不上苦战,只能说是被动挨打——的局面,就要靠身为旗舰的自己,起到作用了。
他快步跑出舱室,到了一号炮塔边,一把拉住一个浑身颤抖,手脚都没有个安放处的炮手,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无比,“有多少人死伤?”
“有……没有!”
“那你哭什么?”邓世昌痛骂着,探身进去看看,果然,里面没有人受伤,但自观察员以下,都缩在一起,浑身抖得和吃了烟袋油子差不多,平日操习得无比熟练的动作,这会儿也不知道都丢到哪里去了。
他也顾不得训斥,抓起一个炮手把他按在座位上,“我给你测距!”说完一把抄起测距仪,迈步出外,向敌舰所在方向看去,口中大喝着,“距离10,500,航向200,航速21节,偏角44°36′,发射!”
一号炮塔的三门炮管快速转向东南,三发炮弹以间隔十分之三秒的时间发射出去——这种间隔不是人力控制,也不是人力能够感觉到差别的,而是在出厂之初,由火炮的机械系统决定的,为的是减少对船体的震动和防止炮弹在飞行途中的的相互影响。
400毫米的主炮轰然作响!这还是清军舰队的首次发炮!隔了十秒钟左右的时间之后,炮弹落点极佳的砸在敌舰的舰首。遗憾的是,这一炮的位置在在敌舰一号炮塔前方的防浪挡板上,而且进入了舰体。只是,该部位不属于重点防护取,水平装甲的厚度不到五十毫米,而且也远离了主装甲带,结果炮弹在爆炸之前就已经穿过了战舰的水平甲板与舰体左侧的装甲,钻进了海里。显然,这枚炮弹对敌舰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但这一炮对清军士气的影响无疑的极其巨大的,炮手们在慌乱之后,发现以自己胸中所学,是可以应付眼前不利的环境的,接下来的战斗中,逐渐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来了。
只不过,日军好不容易占得先机,如何能够让这个机会就此溜走?奈良号把马力加到最大,航速达到了22节,在它身后是紧随着旗舰的松岛、桥立两舰,至于高千穗等舰,速度实在略逊一筹,只好远远的跟随着。但炮击不停,向清军发射着炮弹。
在泰山号发炮仅仅一分钟之后,也就是八点四十一分的时候,一枚炮弹击中了松岛号铁甲舰,这是威远号打出的,按照了望员观察到的情况,炮弹先打中了一号炮塔右侧装甲的上沿处。然后在二号炮塔炮座地上沿处爆炸。
据后来分析,这枚入射角度接近四十度的炮弹肯定是在砸中了一号炮塔侧面装甲顶部之后改变了方向,帖着炮塔顶部装甲砸中了后面二号炮塔的炮座。因为损失了大部分能量,所以没能打穿厚达三百三十毫米的装甲。
当然。这枚炮弹并不是毫无意义。松岛号一号炮塔的三号炮(最右侧)从此再也没有打出一枚炮弹。显然里面的火炮侍服机构被震坏了。另外,二号炮塔也在十分钟内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里面的炮手被炮弹爆炸产生地冲击波给震伤了。
这一次狭路相逢的海战,几乎是从最起初的时刻,就进入到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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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第一次津轻海峡之战(3)
第17节第一次津轻海峡之战(3)
在日军的旗舰奈良号上,被己方的多枚炮弹击中之后,泰山号开始完成转向,同时。将舰首方向上的三座炮塔转了过来。准备向己方开火还击。只是,其反应速度稍嫌缓慢了一点。重达一千五百五十吨地三联装三号炮塔的旋转角速度只有每秒四度;双联装二号炮塔地旋转角速度稍微快一点,但也快不了多少。
八点四十四分,奈良号向泰山号打出第一轮齐射后,该舰第三次被击中。后来中国人证实,这枚炮弹命中了二号炮塔右后方,右舷一号副炮炮塔前面地水平装甲。只是炮弹没能进入舰体,而是在变向之后砸中了后面地上层建筑,随即发生爆炸。而出乎日本人意料的是,山字级铁甲舰的装甲厚度,简直就是变态!
诚然,山字级铁甲舰在建造过程中,对水平装甲进行了重点强化,关键部位的水平装甲增厚了大概三英寸,达到了九英寸,也就是二百三十毫米左右。另外。上层建筑的装甲厚度也有所提高,特别是司令舰桥附近的装甲厚度达到了防御四百毫米重型炮弹必须的十六英寸(大概四百零六毫米)。这些改进让山字级的生存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可同时也让其本来就不是太好的适航能力进一步降低。另外,在标准排水量的情况下,山字级的最大航速从只有不到二十八节。
了望员报告战果的时候,敌人打来的炮弹也飞近了。司令舰桥内的所有官兵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听着炮弹飞行时发出的尖锐声响。渐渐的,众人脸上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下来。随着三枚炮弹落到了一千多米外的海面上,大家才松了口气。这也偏得太离谱了一点吧!
“是不是该转向了?”副官问胜海舟。
胜海舟摇摇头,说道:“不急,再打几轮。现在敌人才回过神来,如果能够重创敌舰队的旗舰,后面的战斗就好打得多了。”
其实,此时他对日本海军的炮击效果非常不满意。
松岛、桥立打了五轮齐射,交战距离从不到二万米缩短到了一万四千米左右,结果却只打中了三枚。另外的扶桑等炮舰也对敌舰打出了至少七轮齐射,结果只打伤了三艘船,总体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三!毫无疑问。这是官兵的素质问题。
知道恩寿是中国远征舰队的旗舰指挥官之后,加上了望员已经能够判断出一号目标舰就是中国海军的泰山号铁甲舰,所以胜海舟可以断定,一号目标舰就是中国人的旗舰。
战斗中,首先打掉敌人的旗舰是获取胜利地捷径。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旗舰又是舰队里性能最好,战斗力最强大的战舰。
在连续命中了三枚炮弹的情况下,却只让对方的舰体上开了一个窟窿,炸掉了几门速射炮和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指挥中心,这个战绩,确实不怎么样,还远远谈不上让敌舰队的旗舰丧失战斗力。目前己方所掌握到的机遇,是百年不遇的,这样轻易放弃,怎么舍得?
接下来的几轮炮击,日军舰队打出的炮弹仍然偏得有点离谱。一直到八点四十七分,松岛号终于有了一点点收获:炮弹打在了三号目标舰(抚远)后舰桥右侧三号与四号副炮之间的平台上,并且进入了舰体。
硝烟散去之后,了望员用望远镜能看得清楚,三号目标舰的中弹部位被炸出了一个三米左右的大窟窿。只是爆炸点位于水线以上,距离下面的轮机舱还有一点距离,所以这个损伤并不致命,甚至没有让对方减速。
不到一分钟之后,编队里最后一艘铁甲舰的桥立号上终于也传来了好消息:炮弹打在了六号目标舰(雷坎号)舰艏,并且进入了舰体。炮弹爆炸时,整艘战舰都猛的震动了一下,舰首水平甲板被抛入了空中,舰首则被压到了海面之下。当其浮上水面时,舰首的水线以上部位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刚刚被一头深海怪物咬掉了一样。重达一百多吨的铁锚在松脱之后落入了海中,只是战舰上的损管人员很快就抛掉了这具对战舰航行有严重威胁的铁锚。
这一炮几乎打残了雷坎号,因为即便进水并不严重,只要战舰航速过高,海水就会顺着缺损处涌入舰体。另外,舰首水线以下部位肯定也有损伤,从而增大了战舰的航行阻力。还好的是,在装甲隔板的阻挡下,损伤区域得到了控制,海水也没有蔓延到后面的舱室里去。只要能够及时排水,战舰就不会出现严重首倾。
战斗进行了不到二十分钟,清军舰队所属个个带伤,分别只在轻重而已,仅有限的一两艘军舰发射的火炮虽然也给敌舰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相比较起来,还是很轻微的——大清海军自从成军以来,这一次的津轻海峡遭遇战,是损失最惨烈的一次!
打到这个时候,奈良号已经到了泰山号的西南面,“命令,下令舰队进行战术转向。”胜海舟说道,“航向170.”
“战术转向?”指令长立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胜海舟点点头,又说道:“战术转向之后,重新编排交战顺序,我们对付四号目标舰,让松岛号和桥立号对付一号目标舰。另外,命令主力炮舰编队,尽快到达敌舰队前方,然后集中炮火打击一号目标舰,摧毁敌旗舰!”
战术转向,就是让编队里的三艘铁甲舰各自转向,然后形成新的编队。如此一来,之前处于最后面的桥立号成了领舰,奈良号则成了末舰。
在以往的海战中,只要舰队还能保持队列,指挥官一般不会轻易下达战术转向的命令。道理很简单,战术转向不但容易导致舰队陷入混乱之中,还会彻底打乱交战顺序,让炮手从新确定目标,重新测量炮击参数。
只是,在这一次出征的日军舰队中,铁甲舰主力编队不存在这些问题。三艘主力舰虽然不是同一型号,但转向性能几乎完全一致。另外,奈良号终于不是能够发挥全部能量的战列舰,占据首发的位置,反倒不利——至于炮手,胜海舟有理由相信,日本海军炮手的综合素质,还是足以托付的!
此时胜海舟追求的已经不是简单的胜利了。
清军旗舰上,连续挨了四五枚重型炮弹,情况一塌糊涂!被第二枚炮弹击中的时候,因为爆炸点距离司令舰桥过近,所以包括恩寿在内的十多名军官都被震伤。接着,在被第三枚炮弹击中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包扎好伤口的官兵又被震得原地飞了起来。
十多分钟内,就被敌人打来的四枚炮弹命中,几轮反击却没有打中敌人一枚炮弹,这个运气也太差了一点。
损失情况很快就报告了上来。前甲板上的三座炮塔不同程度的受伤,所幸装甲厚度惊人,只是里面有多名炮手被震伤,一号和二号炮塔内的传动机构被震坏,损管部队正在抓紧一切时间抢修,还能够继续发射。
另外,右舷部位的损伤比较严重,相邻数个舱室被炸毁,而且还有几根连接到通信中心的电缆被炸断。幸好有备用线路,还能正常工作,不然的话,泰山号将在这个时候失去指挥能力。
清军被动挨揍,勉力还击所起到的作用有限,这还在其次,现在正东面地那三艘铁甲舰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在以二十多节地速度向北包抄。摆明了是想冲到清军舰队地前方去,堵住他们向北逃走的路线。西面六艘炮舰在与舰队交错而过之后,肯定也会立即转向,堵住其向西与西南方向逃跑的线路。
“日本人胃口真大!还想吃掉老子吗?”恩寿嘀嘀咕咕的咒骂着。
此时,他有三个选择:上策是向北加速,冲破敌人地封锁线,争取进入更广阔地海域,然后利用己方铁甲舰的速度优势,争取将战斗拖下去,最好能够等待友军舰队到达。就恩寿所知,从海参崴和库页岛驶来的友舰虽然还不知道几时能够抵达,但眼下的局面,也只好赌上这一铺了。
这样做最大地问题是。除了三艘铁甲舰之外,其他的雷字级、雷加级和万字级的船速都不能达到三十节的速度。更不用提这些舰只已经带伤,如果舰队在快速机动中出现掉队情况,后果将难以设想。
中策是向西南方向机动,逼近那六艘敌舰中的‘杂鱼’级炮舰。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掉这六艘船,然后再根据战斗结果决定逃跑,返航,还是对付另外三艘铁甲舰。
这一策略的最大问题是,缩短交战距离之后,同行的友舰为敌军铁甲舰的炮击命中率也将大幅度提升。泰山号是山字级首舰,也是大清海军序列中仅次于鄱阳湖等湖字级战列舰的最快速的铁甲舰,其防护能力更是首屈一指,但就算自己不怕,其他的舰只又当如何?
下策是转南转向,以速度优势,逃跑的问题不是很大。另外,现在敌舰队地主力舰要么在南面,要么在向南机动。只要己方舰队及时转向,就有很大地把握摆脱敌人。
但这样做的后果同样很危险:在这样一个信息传达不灵的时候,将从海参崴和库页岛赶来的友舰抛弃在这片海面上——不但从道义上说不过去,就是从军事的角度考虑,这也是一个极坏极坏的选择!这一次大清远征舰队的主力以从旅大港出发的舰队为主,后两者中虽然有鄱阳湖号和济远号为组成的主力战舰,但也仅只于此,凭这两艘舰,对抗挟大胜之威而埋伏在一旁的日军舰队,结果不问可知!
恩寿几乎是在一瞬间之内,就凭经验与本能做出了这三种判断。随即,他就下达了全速前进的命令。显然,他选择了在他看来未必是最理想,但却是最必须的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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