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真有点吓坏了,再一次跪倒:“回皇上话。封号一事,权柄操之于上,臣弟不敢妄议。”
“这样啊?”皇帝本来也没有想把这件事拿出来听他个人的意见,当下点头:“那好吧。既然这样,就封你一个恭字吧。”
“臣弟领旨谢恩!”奕訢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叩头谢恩,退出了乾清宫。
“恭亲王仪制安排,礼尚?”
孙瑞珍出班跪倒:“臣在!”
“由你和宗人府,内务府按照则例定制,具折陈奏。”
“是!”
“接下来该是谁了?”
户、礼、兵、工四部轮班而上,三法司直在后,吏部又后,翰詹科道及九卿会奏则居最后,各依班进奏如常,到了上午巳时(将近10点钟)的时候,御门听政还是没有完结的迹象,不过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皇帝拿过内侍递上来的关于今科会师的主考,房考的人员名单看了看:大学士卓秉恬为会试正考官。吏部尚书贾桢、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兵部左侍郎孙葆元、为副考官。
人选没有任何的问题,皇帝把人员名单合上:“依议。在几位卿家入闱之前,朕还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今天的时间已晚,等明天吧,到养心殿见驾。”
“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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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南书房是在乾清宫西南角,进隆宗门密迩可见,说是书房,实际上却也是南北向的连体三合院式居所,从康熙朝设立以来,这里一直是天子和诗词近臣唱咏和词之所,而能够跻身南书房行走的,也从来都被视作天子近臣,政治地位超然而上自不待言。
更主要的是,南书房行走专折进言之权,这是只有督抚大员,六部堂官,九卿科道独有的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曾国藩对皇帝实在是感激涕零,如同他在呈上的谢恩折中所说:‘窃臣材本疏庸,识尤浅陋,无朱云之廉政而独学其狂,乏汲黯之忠诚但师其憨荷,……清夜默思,果有何德堪对君父寸心?”
这样的文字皇帝登基以后看得多了,只是批了个:‘知道了’就命令归档不提。而实际上以曾国藩的本愿,是想外放一方,代天守牧,造福黎庶的,词臣这样的称呼,内心万不愿承担,奈何身为臣子,有岂能以个人荣辱喜好为攸归?
于是,从道光三十年二月十一开始(除非特别说明,书中出现的时间都是阴历),曾国藩和许乃钊开始到南书房侯值。
第10节 漕粮为患(1)
苏州,常熟。
上任两年的县太老爷叫管燮光,字优人,直隶宛平县人,今年47岁,举人大挑出身,补了常熟知县,到任之后,每天公事非常繁忙,老人连平时最喜欢的吟诗作对的时间都没有了。
最近的几天,更加有两件让他头疼的事情得不到解决:第一便是入春以来,天气久旱不雨。苏州一带水路纵横,从来就不是缺水的省份,而今年的情况特殊,每天早上起来,推开窗户一看,永远是朗晴的太阳悬挂头顶,空气中一片焦躁,极少时候有一两片云彩飘过来,除了能够为人们提供一点阴凉之外,全然起不到作用。
运河的挖挑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结束,一次历年常有的岁浚,就在苏州府藩司衙门报销了整整7400多两白银。谁知道到了今年开春,居然会因为无雨而造成船行不畅?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又何苦花钱请民夫把个河道修浚得‘面阔底深’,‘中流常深’而‘两岸不至坍塌?’
这是属于天灾,人力不可补救,而另外一方面就是和人有关了:漕米受兑一事和漕帮的尖丁扯皮,迟迟谈不下来。
而受兑一事不能按期完成的话,不但他的乌纱帽保不住,就是直属上司,现任的江苏巡抚傅绳勋也会受到牵连——昨天刚刚收到来自上峰的来信,在信中一再督促,要求:“……贵县即刻办理受兑之务’,否则,耽误了‘天庾正供’将获严遣!”
所谓的受兑,简单的解释就是:每年稻米成熟,州县衙门便开始开仓怔粮,粮户缴纳完毕,漕船开到,验收装船,名为“受兑”。一面征粮,一面受兑,川流不息,有时候忙起来了,甚至还有连夜装船的情景出现。这本来是很顺利的事情,但是这一来漕船上的尖丁就玩不出花样来,也就得不到好处了。
漕帮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不干。于是,他们的第一个花样是看米色。由于漕船过淮安时,漕运总督要盘粮点数,到通州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负责,因此,他们在受兑时,验看米色,原也是分所应当。但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一仓一仓看过去,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让受兑。
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开仓十日,所有的米仓就都装满了,此时如不疏运上船,则后来的粮户,无仓可以贮米,势必停征。粮户就要等待,一天两天还不要紧,老百姓无非发发牢骚而已,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盘缠,自然非吵不可,这叫做闹漕,是件极严重的事,地方官往往会得到极严厉的处分。倘或再遇到某个天高三尺的贪官,这一闹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祸。
因此,县大老爷就得派钱谷师爷指挥书办出来与看米色的旗丁讲斤头,讲下来便罢,若是讲不下来,而督运的委员,怕误了限期,催令启程,那些帮丁就不问是不是已经装满,只管自己开船。这时的州县可就苦了,必须设法自运漕米,一路赶上去补足,称为随帮交兑。
而这一次迁延日久也正是讲斤头讲不下来造成的。尖丁要价太高,私费(就是给尖丁个人的好处费)要到二厘三分三,往年都是一厘七八分,这还不包括给漕帮的好处,叫通帮公费,可谓是层层刁难,处处设卡。管燮光又急又怒,有心豁出去不和尖丁讲斤头,最多自己雇船赶上去补足,但是如果那样一来的话,和漕帮就算结下了极大的‘梁子’,一船粮米能不能顺利到达淮安都成问题,更不用说顺利抵达通州了。
他也知道漕帮这一次这样坚持受兑私费价不肯放过是为什么原因:两江总督陆大人的一封关于改变盐漕弊政的折子在新君面前大获嘉奖,近日又启程赶赴北京面见新君,想来又会有一番奏答。
而听旁的人说:最晚从咸丰二年开始,江南各地的漕运就会陆续实行海运政策,到时候,这些漕丁怕是连口温饱也无法维持,也就难怪在这个时候拼命的咬住青山不放松了。
管燮光坐困愁城,正是左右思考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二堂上有下人回报:“堂翁(大挑也算是正途出身,故而以堂翁相称),华先生回来了。”
“啊!”管燮光一跃而起:“快请,快请!”
华先生叫华玖珍,绍兴人,字春园,在管燮光的身边任钱谷师爷——知县的身边幕僚叫师爷,到了督抚大员,则叫幕僚——分为两类,一类负责钱谷,也就是所谓的催征税款(粮),一类是刑名。
钱谷师爷的本事不在算盘上,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几种人,第一种是书办,世代相传,每人手里有一本底册,哪家有多少田?该纳粮多少?都记载在这本册子上,为不传之秘。第二种是县内所属的特殊人物,他们所纳的粮,都有专门名称,做过官的绅士人家的衿米,举人、秀才、监生是料米,这两种米不能多收,该多少就多少,否则便有麻烦。再有一种名为讼米,专好无事生非打官司的讼棍所纳的粮,也要当心。总而言之一名话,刁恶霸道,不易对付的那班人物,必须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误。甚至虚给粮串——纳粮的凭证,买得个安静二字。
这些人占便宜,当然就有另外一些人吃亏,各种剥削耗费,加上县大老爷自己的好处,统统都出在良善小民头上,这叫浮收。最狠的地方,浮收到正额的一半以上,该纳一石米的,起码要纳一石五斗。
管燮光总算年纪大了几岁,不忍心这样盘剥,所以在他的治下,即使偶有停征之事,百姓也还能够容忍,不至有闹漕之事。只是这一次拖延的时间太久了,他也不好说话,只盼着华玖珍和漕帮尖丁讲斤头归来能够带回来好的消息。
天不从人愿,华玖珍脸色难看的走进二堂花厅:“大老爷,学生回来了。”
“怎么样?”从对方的脸色上已经看出不妙,管燮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是不是对方不肯答应?”
“春园有辱使命。未能和漕帮尖丁理顺……”华玖珍唉声叹气,很是苦恼的样子,他说:“其实,也未必是私费难以达成,今年旱势已成,便是对方同意起行,怕也会耽误了今年的正课。”
“那怎么办呢?照这样说来的话,岂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漕船真的不能动,那,学生倒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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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漕粮为患(2)
华玖珍的计策说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就是变价缴纳而已。所谓的变价缴纳是指因为各种天灾因素影响下,漕船不能顺利起运,或者起运之后倾覆,不能如期如数上交到仓场,于是把亏损的部分按照当时户部规定的米价,以现银折抵。
管燮光手缕短髯想了想:“春园,你知道户部的米价的多少?”
“回老爷的话,是二两银子。”华玖珍没有等他继续发问,就主动作答:“而现今市价银子是在8—9钱,如此算来,每一石就要赔上一两一钱。常熟今年受兑的定制是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八石,也就是……”他的心算极快,只是沉吟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四万一千三百九十两八钱。”
管燮光嘿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有个相貌俊秀的小厮走进来,为他取来水烟,点着纸媒伺候老爷咕噜噜的吸着,一袋水烟吸过,管燮光站了起来:“备轿。”
“老爷,您要到哪里?”
“到府城见抚台大人。”
管燮光口中的抚台大人就是现任江苏巡抚傅绳勋,道光13年进士,因为拜到道光朝重臣曹振镛的门下,所以官符如火一路升迁,加之他本人也确有能力,于道光27年调任江苏巡抚。
管燮光来的时候,傅绳勋正在和省内藩司——专司漕运事物——旗人椿寿就今年漕运迟迟不能起运而商谈:“子密啊,这一次漕运如果不能在三月底之前起运,你我身担其责,责任匪浅啊!”
“回大人的话……”只要提到这一点,椿寿就头疼,说话也更加的低声下气了:“今年的漕运,怕是无论如何要担处分了。还请大人在中堂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现在提不到美言之事。新君登基,两江陆大人上了一封折子,痛陈盐漕弊政。皇上……”说着话,他双手抱拳,向空中虚虚拱了一下:“……大为满意。下旨着令陆大人和漕督杨大人进京面谈此事,想来,又要像当年陶文毅公那般,要在两江试行海运了。老夫也曾经亲自到江宁(就是今天的南京市)找陆大人询问,只是此事尚无成议,陆大人那里,也轻易不敢透露,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一切,都要等陆大人从京中返回之后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