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话,已经过了寅时了。”
皇帝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向窗外看看,天色已经逐渐放亮,怀中的女子却兀自好梦正酣,他腾出手来揉揉脸,坐了起来,“拿来。”
取过电文看看,文字很简单,大意是说,海军在二十三日对法海战中大获全胜,击沉、击伤法舰多艘,另有法军旗舰阿塔朗特号并豺狼号等两艘舰船逸去无踪。最后说道,“……臣请皇上电谕,以定军中行止。”
这份电文中的内容语焉不详,想来后面一定会有详尽记述海战情形的奏折封上,且不必着急,等奏折到了之后再说吧。“军机处是何人值宿?”
“回皇上话,是军机章京领班王先谦。”
“传朕的口谕,电复沈葆桢,海军各舰原地不动,静候后旨;命林文察、胡小毛二员,各自统带所部,北上谅山。将侵入越南北圻之法军所属,尽数擒获,不可有从间道逸出者。”
“喳。”
“等一等。”皇帝又叫住了他,“告诉王先谦,给沈葆桢的电文单独成文。另外,再加上一句,不可过于逼迫。”
“是。”杨三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看他没有再多的吩咐,转身传旨去了。
经过一番折冲,皇帝的睡意全消,估摸着时辰,再等一会儿军机处就要来请早事了。海军初战告捷,料想陆军进展,更加不会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和法国在越南的势力划分的大政了。想到这里,皇帝吩咐一声,“来人,伺候朕更衣。”
“是。”惊羽应声而进,“皇上,时候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他说,“哦,别吵醒她。”
惊羽忽然没来由的扑哧一笑,“怎么了?笑什么?”
“您啊……”惊羽给他整理朝服,系上带扣,“昨天晚上是那样……,到早上又是这样?”似乎觉得以奴才说这样的话有些失礼,忙又尴尬的改变话题,“皇上,奴才看您近来胖了很多。”
“是吗?”他拍拍自己的小腹,苦笑说道,“朕已经年过四十,也是到了该发胖的时候了。”
“才不是的呢”惊羽难得的又如同当年初见的那样,孩子般的皱起好看的鼻尖,“公子还年轻着呢,怎么说到了发胖的时候呢?不许您这样说”
皇帝为之失笑,“好吧,是朕说错了。是朕说错了。”
笑谈几句,由下人伺候着洗手净面,用过早膳,外面开始有人声响动,是太监们开始各个殿阁之中忙碌差事了。又过了一会儿,以皇后之下,各房中的嫔妃到慎德堂来,为皇帝请早安——这都是一些例行的差事,皇帝也不多说,摆手示意众人跪安了。
另外一面,奕几个到了军机处直庐,也见到了从北海发回的电报和皇帝的口谕,“好沈幼丹不负众望,一天之内全歼法国海军主力,大大的涨了天朝威风。”恭王大声叫好,“哦,今儿个是不是该递如意啊?”
“这暂时还不必急。”许乃钊慢吞吞的说道,“我虽不懂军争之事,但想来全胜之余,怕也是有大批兵卒的伤亡,这还不用说海军舰船是不是同样有所损毁,凡此种种,都要等到幼丹的折子呈递到京之后再说。”
曾国藩附和的点点头,“信臣兄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想,经此一役,在越南北圻驻扎的法军,已成无本之木,想来用不到多久,就能彻底解决这一伙顽敌了。到时候,王爷的总署衙门,怕又要忙上一阵了。”
“若是两国争锋,每每以胜利者而居,就是再忙,本王和衙门中的同僚亦是甘之如饴啊”一句话说完,众人便笑。诚然,自咸丰九年之后,朝廷每每对外用兵,最后的结果总是以取胜而告终,总署衙门办理起后续的差事来,也是底气十足,记得前朝所著的笔记文字,提及先皇中页,为销毁鸦片,引致英人动怒,兴兵来犯,朝廷全无抵抗之能,真如同前尘旧梦一般
在军机处中笑谈几句,有苏拉来报,“皇上宣列位大人进去呢。”
于是,以奕为首,取过凉帽戴好,鱼贯而行,到慎德堂见驾,“臣等,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容几个人起身之后,皇帝说道,“沈葆桢命人从北海发来的电文,都看到了吧?”
“是。臣等都看到了。”奕说道,“皇上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北洋海军一战收功,不但大大的涨了我大清的士气,更是宣威风于七海,此诚乃我皇上英明神武之早有所见;我大清福祚绵长,传之万世而不绝之兆啊。”
“这份电文语焉不详,特别是船只损毁及兵卒伤亡情形,一概不知。但朕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法国海军未必是那么容易吃得下的。北洋海军方面的折损,一定不会小。”
“是。”
“哎,又得花钱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奕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随即收拢笑容,正色说道,“皇上,臣弟以为,法国不顾越南乃我大清属地之实在先,无视我天朝令其撤出罔视国际公法所抢占的土地在后,至有今日之败——凡此等国家,亦不必和其讲什么上国礼仪,我天朝一应为战事支出,都要从法国人身上拿回来”
皇帝大笑,“说得好,老六法国人既然有挑起战争的勇气,就要有战败之后,割地赔款的觉悟。”他大声说道,“天下的事情抬不过一个理字去,只要我大清占据了这一点, 就不怕石头中榨不出油来。”
“……电谕岑毓英及刘铭传、赵沃、胡大毛、张运兰并沈葆桢等海军各方统军大员,战事休止之后,要尽量宽待法人,一切遵循当年签署的《战俘管理办法》中相应的款项,予以对待——这些人都是将来谈判的筹码,不能在这件事上给法国人找到我天朝的错处。”他说,“还有,沈葆桢统带海军,建威海上,功不可没……”
“皇上,”许乃钊先一步拦住了他的话头,“战情如今尚不分明,臣想,还是等沈大人的奏折到京之后,再赏以应得之份吧。”
皇帝想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也好。不过海军将士,为国杀敌之功,是断然不能就此不闻不问的,传喻刘铭传,先从广西藩库中提白银六十万两,即刻装船,运抵沱山港,以为朝廷封赏之用。”
众人知道他这会儿心气儿极高,都不敢做仗马之鸣,各自碰头领旨。
“还有,岑毓英以两广总督,驻守坚城,激励士气,更在接应部队抵达之后,而不忘身上责任之重,与军中将士,浴血奋战,也是有功的。着加兵部尚书衔,赏穿黄马褂,戴双眼花翎。”
“是。”奕答应着,复述了一遍,又再问道,“皇上,臣弟想,以绿营久经沙场之战力,全歼越南境内的法军陆上残敌,不过时日尔。而战后越南之事,臣弟请皇上的旨意,是不是也该着由有司,认真料理了?”
“料理是自然的,不过以越南人的昏聩无能,一旦我大清功成而退,由彼邦独自面对法人的侵袭,日后恐怕又要有所反复。所以朕想,战事可以休止,而退兵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从长计议意有所指,奕心中盘算一二,便即明白,皇帝是有意借此机会,将大清的势力范围延伸到越南境内去了。“皇上,臣弟想,越南上下,主弱国贫。能够得我大清宗主之国从旁帮衬料理,不但是越南国主所孜孜以求,更加是越南境内百姓翘首企盼之事。只不过,若说如此的话,则朝廷怕又要担负起该国整训、激励之责了。”
“这是必然的,有权利就要有义务。”皇帝笑盈盈的说道,“不过朕想,越南暗弱,只因为身为国主的阮氏一族不争气,要说越南百姓,同样生在世间,又比我大清百姓缺少什么了?只要能够体察百姓所需,供给小民所想,日后百姓感戴天恩,顺应王化,也就不在话下了。到时候,我大清南国,凭空而添一壁垒屏障,岂不是胜过总要派兵派饷的山水跋涉?”
第80节烽烟
第80节烽烟
七月二十三日子时刚过,在郎甲城中的张运兰和胡大毛分别领兵,对城外驻扎的法军士兵展开猛烈的突袭打头阵的是修刚率领的第二营,靠着郎甲城头密集火炮的掩护和支援,一连突破法军的两道战线,方始放缓脚步。
“管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弟兄们啊?”身边的亲卫笑眯眯的说道,“只伤亡了六十三个,就解决了不下三百个法国鬼子……”
“你闭嘴死了二十几个弟兄你还他娘的吹?吹什么吹?”修刚啐了一口,“你知道当年在黑龙江,老子带人同样突破老毛子的两道防线,才死了几个人?”
亲兵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然不敢再说了。修刚思忖片刻,法国人也已经换装了七连发的快枪,虽然还不及大清士兵使用的十五连发后膛快枪,却也给己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还是趁夜色攻击,若是在白天的时候,只怕会更加严重。他就着稀疏的月色向来路看去。
夜色深深,越来越多的清军士兵进入到事先预定好的作战位置,枪炮声也逐渐消退下去,修刚支楞起耳朵听听,只有城西门外还有零星的战斗,他知道,那是胡大毛所部的聂士成负责首攻的方向,“呸聂功亭这么大的名头,还不是拿不下来?”
聂士成统带的部队确实遇上了麻烦,西城方向是此次法军从北宁城前突部队的指挥官尼格里少校的指挥所所在地,法军防守的非常紧密,清军组织的两次进攻都给对方挡了回来。夜色低垂,视线不能济远,只有靠着敌军枪口喷出的火舌能辨别方位,而战前布置的野战炮却又才迟迟不能到达作战位置,让聂士成徒唤奈何。
“去个人看看,速射炮怎么还没有调上来?”聂士成大声吼叫。
“大人,不怪炮营弟兄,天色太黑,郎甲这个倒霉地方,地上都是湿漉漉的,炮车一压一个坑,根本就走不起来。”
聂士成平日惯以儒将自居,嘴巴嗫嚅了几声,把满肚子脏话又吞了回去,“多多带人过去,帮助他们一把。没有炮,这场仗没法打了。”
“是。”身边有士卒答应着,摸黑转身下去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