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亨号等几艘兵船快速脱离战场,在镇远舰的护航下驶向沱山港,中国人以为到这里还会遭遇法军岸防炮火的阻击,但意外的是,法军根本没有来得及构制岸防火炮,沱山城内只有三个营的法军士兵,眼见敌方战舰威风凛凛的驶来,陆军士兵甚至都不敢接战,用电报向驻扎在北宁城中的法国远征军陆军统帅李维业发去军情紧急的电文,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清军兵不血刃的进入沱山城,这一次,胡小毛和林文察的心情才彻底放松下来,“哎终于踏上陆地了娘的,这两天的时间,简直比两年还长”
到下午两点钟,清军先头部队已经策马进城,一条宽阔的长街,竟成死市,除了觅食的野狗以外,不见人烟。胡小毛并不着急,派人四外寻访,终于找到几个始终不愿离去的本地乡民,身材矮小,肤色黝黑,一脸愁苦之色。彼此语言不通,又派人传来通译,对他说明,己方是清军绿营,原本驻扎在此地的法军将士都已经逃跑了,告诉他不必害怕。
这样一说,越南人才放下心来,认真向不远处的海港打量一会儿,哇啦哇啦的说了几句,听通译说,是在感谢天兵,拯民于危难之意。
清军舰船依次入港靠岸,眼下紧急要做的有几件事,第一是加强防卫,防止法军舰船逆袭;第二,让卸下舰上搭载绿营士兵的广亨号和雷巽号装煤生火,随时准备起航北返,一艘回北海,以电文的形式将海军大获全胜的消息送回京中,并等候朝廷进一步的旨意;另外一艘则直放天津,将写有详细战况文字的奏折送抵御前。
第三,将所有参战官兵并伤亡人数汇总,伤员同船返回北海,找郎中医治,死难的则就地火化,将骨殖携回故土;第四,也就是最关键的,要决定海军和绿营部队下一步的行止。
广贞号管带周盛波和镇远号管带杨廷辉认为,应该乘胜追击,法国海军在沱山港一战,给己方杀得大败,只能向南逃回到给法国人称为交趾支那的地方去,从沱山港到达南圻,要顺着越南海岸线行驶三天的时间,凭镇远和定远等舰的航速,一定能够赶在对方到达之前,彻底剪除这剩余了几支法国舰船,若是能够顺利的话,甚至可以考虑彻底拔除法国在越南的势力,若是真能那样的话,这份功劳可就不是打败法国舰队那么简单了。
但丁日昌却不同意,他认为,虽然打败了法国舰队在越南北圻的主力舰队,但和驻扎在南圻的法国殖民地海军部队比较起来,仅凭这有限的两艘铁甲舰和几艘炮舰,绝对不是对方的敌手,若是激怒法人,到时候可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双方各执一词,沈葆桢亦不能决,只好向林文察问计,“密卿兄以为呢?”
林文察谦虚的一笑,“这样的事情,非林某所能答。”他说,“既然丹帅不能决,还是等请旨之后,再做决断吧。”
这自然是个稳妥的办法,沈葆桢当即起草电文,交给广亨号管带,命其以最快船速,赶回北海,最迟明天之前,就要带回皇帝对于海陆两军的作战指示。
电文、奏折分别派船送走,沈葆桢这才有时间处理军中其他事物,一天的时间内,清军伤亡总数暨舰船损毁情况的详细数据终于摆放到了在沱山城内临时充作行辕的原法军营房内的统带大人的案头。沈葆桢拿起轻飘飘的纸片,心中滴血:仅只是从二十二日至二十三日两天的时间,清军就付出了1,855人阵亡,359人受伤的惨重代价。
除人员伤亡之外,海军炮舰的折损同样骇人听闻,广元号被击沉,广贞号上的四台锅炉有三台已经报废,前后主、副炮的五座炮塔中的三座被敌军炮火摧毁;广利、雷离两艘船上的情况稍好一点,但船体多处进水,非得拉回造船厂进行彻底的大修而不能再做征战之用了。
除了这些略小型的炮舰之外,镇远号的受伤更让沈葆桢头疼,镇远舰左侧锅炉损毁,而且左侧舰体中弹,有八个隔舱为海水灌入,最终逼使得杨廷辉不得不下令向右舷的船舱中注水,舍弃了船体的机动而保证稳固性。
这虽然是战斗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伤害,但等到战事结束,镇远号的进水已经超过4,000吨,已经占去了舰体总排水量的三分之一弱,性能受到影响不说,只是看着缓缓靠上码头的笨重船身,杨廷辉就觉得头疼:这么多的水,进来得容易,可怎么排出去啊?
朝廷的电令比想象中来得快,七月二十四日,雷离号带着电文又返回沱山港,内容只有两句话,“海军各舰原地不动,静候后旨;命林文察、胡小毛二员,各自统带所部,北上谅山。将侵入越南北圻之法军所属,尽数擒获,不可有从间道逸出者。钦此。”
这就不必多想了,林文察和胡小毛整理部队,和沈葆桢等人告别,顺着通往海防府的官道,一路北上去了。
第78节佳丽
第78节佳丽
电文传至京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圆明园二宫门旁的电传司快速译成文字,命人呈递进军机处直庐,交军机章京领班,今天晚上入值的军机达拉密叫王先谦,字益吾,湖南长沙人。博学多闻,古文师法曾国藩,颇得真髓。在翰林中以好学著名,经史俱通,对于《汉书》尤其下过一番苦功。谈到学问,是连清流亦不能不佩服的。
接到电文,王先谦心中大喜。按照时辰来说,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四日,中法为越南事端,已经是广西、云南两省与越南交界处和占据在这里的法军正式展开了激战,今天早上叫起的时候,皇帝还问及前线战事来着,不过战端初起,即便有电报可称迅达,也断不会有好消息如此之快的传来,想不到刚刚过了子夜,就有海军建功的好消息用电文传回京中了?这可真是上天傥来的一场富贵啊
想到这里,王先谦快步出了军机直庐,瞪着一双沉睡未醒的红眼珠呼唤一声,“来人,来人啊”
“大人?”军机处南房开启,一个苏拉揉着眼睛,衣冠不整的走了出来。
“快,报内奏事处,有紧急军报,要奏陈皇上。”
“这个时候?大人,刚刚过了丑时呢”
“少废话”王先谦眼睛一瞪,大声呵斥,“军国大事,误了差事,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快去,快去”
苏拉心中骂着,不敢多说,转身向内行去。御驾驻在圆明园,不比在大内,皇上可能在任何一间寝宫中休息,找了很久才在武陵春色找到——这里给皇上改名叫瀛香园,住着从日本国进攻而来的五位东瀛丽人,故而得名。
足利贡子等五名日本女子进宫的时候,是在五月十二日,初见东瀛佳丽,不但是宫中唯一的男人,就是和他同榻而坐的皇后也不禁看呆了眼,倒未必有如何的国色天香,只是这份妆容看上去太古怪了:面上似乎先用白粉抹过,再涂胭脂于两腮,所以双颊呈红色 ,而额头及下颔部分则露出白粉的本色;两条眉毛剃得极细极秀气,用黛青色的颜料描过一遍,而在双眉之间,是一颗小小的花钿。
头顶的黑发梳成一个在皇后见所未见的奇异发式,皇帝大约知道一点,这种发型叫结椎式,是从唐代传到日本去的,后来加以改进,叫做岛田式发型,样子看上去像一个大钵,也成为日本女子的民族装扮之一。不过,人的头发很少有能够长得这么长的,这一次这五个日本女孩儿,大约用的是假发。
身上穿着绸缎质地的曳地的长摆和服,上面绣着帝后两个都分辨不清的花朵图案,这也还罢了,和服后面的带枕让皇后又是惊讶又觉得好玩儿,小小的声音问皇帝,“皇上,您看,这种衣服后面还背着一个,那是什么啊?是蝴蝶结吗?”
“蝴……”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叫带枕,是一种……日本民族服饰的装饰物。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的。”
足利贡子五个人缓步上前,脚下穿着的木屐踩在殿内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咯噔咯噔清亮的声响,“参见大清国皇帝陛下。”
“啊?皇上,她们会说汉话呢?”
皇帝拍拍妻子的手,笑了一下,转头说道,“远路而来,都辛苦了。你们的病,好些了吗?”
“是。多谢皇帝陛下的问候,我们的病已经好了。”
皇帝一皱眉,日本国进贡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自称‘我们’让他很觉得不舒服。抬头向肃顺看去,后者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主子,这几个东瀛女子,终究来华时日尚短,不识天朝仪制。容等进宫之后,奴才再派人专任教诲之责吧。”
“也好。找人好好教诲她们,让她们学会我大清的礼法之后,朕再传召。”沉吟一下,他又说道,“把她们带到武陵春色那边居住吧。”
“喳”肃顺答应一声,回身摆手示意,贡子小姐等五人都能听懂汉语,也曾经在进宫之前粗略的学习过御前奏答的礼仪,当即原地跪倒,碰头而出。
这之后的几天,皇帝为海、陆军南下的事情忙得四脚朝天,把这五个东瀛女子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两军分别从水旱路出发,才偶发奇想,摆驾武陵春色。
时令已经过了七月中旬,正是圆明园一年之中风景最勘赏玩的好时候,园中所见,花木繁盛,纵非是琪花瑶草,却也不是寻常得见的凡卉,微风徐来,异香扑鼻,令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有内侍太监快步跑到武陵春色传旨,贡子几人这半月之内,跟着内务府派出的嬷嬷、谙达很是恶补了汉语,又认真的学习过大清宫廷礼仪,动作起来,也很像是那么回事了,“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看着十几岁的娇龄女娃儿,换上旗人服饰,皇帝反倒觉得难看,也不落舆,靠在明黄色的靠枕上,慢吞吞的问道,“你们身上的衣服,是谁让换过来的?”
“是……中国大人。”
这也不必问了,左右是内务府的奴才自作主张,“今后不必更换,还是着你们本来的服饰,朕倒喜欢。”
不过是一句话,但出自御口,就是旨意,杨三儿看几个人兀自呆呆的发愣,在一边以大总管的口吻说了一句,“还不谢恩?”
“这算什么恩?”贡子心中说道,但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碰头行礼,“谢皇上。”
皇帝拍一拍舆驾上的搁手板,舁夫放下法驾,落地站起,“起来吧。”示意贡子几个人站起来,皇帝放肆而认真的打量她们。几个人中最美的是左手边第二个女孩儿,一双亮晶晶的剪水瞳子,肤色白皙,眉目如画,看年纪在十五六岁上下,胸前双丸,稍见隆起,尚未发育完全似的。
“朕知道你们的名字,但谁是谁就对不上号了。”他轻笑着说道,“哪一个是哪一个啊?”用手一指,“你叫什么?”
“我叫……”姑娘只说了半句话,就给杨三呵斥住了,“不懂规矩”
“诶?”女孩儿下意识的惊叫一声,立刻想起宫中所学的规矩,“奴才是聪景俊怜。”这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儿。
“你呢?”
于是,女孩儿们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另外三个分别叫伊藤香织、松户纯和井上九美。
“嗯,”皇帝频频点头,表示逐一记下了,“朕听你们的说话,比之刚刚相见的时候,更加纯熟了。可是在宫中新学的吗?”话虽然是对着五个人说的,但他的眼睛却只是望着聪景俊怜。
聪景俊怜是贡献来华的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实足年纪还不到十八岁,尚不脱烂漫天性,闻言点头撇嘴叹气,“是……呢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