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35节

这一次南下作战的中方舰队一共有十四支舰船组成,分别是远镇远、定远两艘远字级铁甲舰,广字级四艘,雷字级的坤、离、巽、兑四艘和福满、福胜、万年清、伏波号炮船,总吨位在八万吨左右;而敌方,则是在十万吨上下。

吨位的不足之外,中方另有一件很为之掣肘的原因,就是其中很多舰船上,都搭载着绿营士兵,这种以炮船充当运兵船使用的作战方略,在海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令清军上下大感头疼——绿营士兵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反倒成为了炮船上的累赘。

开战之时,各舰管带不敢过于欺上,一旦己舰为敌军炮火击中的话,就有可能伤害到舰上的绿营士兵,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例如广贞舰这样的运兵船,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伺机而动,却不敢靠上前去,支应友方作战。

但即便是想躲,在这样广袤的海面上,却也有敌舰主动搦战,特隆方号和杜规特宁号两艘船瞄准了这支落单的中方炮舰,开动机器,一溜烟的迎了上来,广贞号管带周盛波无奈之下,吩咐一声,“准备接战”

胡小毛呆在船舱中,用床上的系带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绑缚在床头的栏杆上,即便如此,船身每一次震动,都会让他的身体左右来回摇晃一番,已经逐渐习惯了海上风浪的身体中又有了初初登船时的眩晕感,胸口阵阵堵得慌,胃口里的东西一股一股的向上反,他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又要弄得满舱狼藉了。

胡乱从床上爬起来,拉开舱门,门外侍立的亲卫正手扶着舱中的把手,俯身嗷嗷大呕,闻见这刺鼻的味道,胡小毛鼻子中满是味道,胸膛一阵翻滚,弯腰大吐起来狭窄而逼仄的舱道中,立刻灌满了难闻的酸臭味,“大人……您?”

“你闭嘴”胡小毛和乃兄一样,都是一副好脾气,极少训斥兵卒,在他管带的饿虎营中,最得众望,但这一次却忍不住了,“你个没出息的,在哪儿吐不好?偏在我的门前?”

“大人,您不是也吐了吗?”亲兵用衣袖擦擦嘴角上的秽物,忍着口中的腻味说道。

胡小毛懒得和他辩嘴,转身又回到舱中,取来净水漱漱口,大步出舱而去。那两个亲卫顾不得、也更加不愿意收拾,跟在大人的身后,随手拉住一个绿营士兵,回头一指,“去,把大人舱门前收拾干净了。”就快步追了上去,只剩下几个新兵,找来墩布、笤帚,忍着臭味,自去整理不提。

胡小毛快步到了作战指挥室,隔着巨大的舷窗向海面上看过去,两大一小三艘敌舰正在向己方袭来,“海舲兄?情形如何?”

海舲是周盛波的字,在此番所有出海作战的中方舰船管带中,他的年纪是排在第二位的,仅次于丁日昌,他是安徽人,当年在漕帮中栖身,水上操舟经验相当丰富,闻言向胡小毛点点头,招呼了一声,随即问道,“敌舰距我有多远?”

“7,000米,航速十三节,正在接近中。”

“全力迎上去,命令各个炮位,自由射击”

广贞号的船尾扬起白浪,船上马力全开,迎着敌舰正面相捋的冲击了过去,同时,舰上装载的火炮开始发射。特隆方号和杜规特宁号也不含糊,同样提高船速,火炮向广贞号倾泻着炮弹。激烈地炮战中,广贞号上的官兵并没有畏惧强大的敌人。反而打得有声有色。

到九点四十七分,广贞号就首开记录,一枚炮弹准确的砸中了二号(杜规特宁号)目标舰的舰首。据了望哨的记录,这枚炮弹应该打中了锚舱。爆炸之后,甚至判断出二号目标舰的航向稍微向左偏了一点,而且一个巨大的物体在爆炸中飞起,落入海中。后来知道,这枚炮弹确实打中了锚舱,而且正好砸中了备用锚上,结果,炮弹在锚舱内爆炸,不但将杜规特宁号舰首水线以上部位彻底炸毁,还炸飞了备用锚,炸断了主锚的锚链。只是,因为爆炸点太高,所以没能对敌舰舰体水线以下部位造成严重损伤。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九点四十八分。广贞号也挨上了敌人一号目标舰的第一枚105口径火炮炮弹。这枚炮弹帖着航海舰桥地顶部飞了过去。撞坏了上面的瞭望哨位,并且打断了连接到其上的电缆,导致主作战室内的电路被阻断,还好,这样的伤害影响并不大,在白天的炮战中,有没有电力照明都是没有很大关系的。但也让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炮弹要是落点更准一点的话,就有可能消灭在作战室内的全部指挥系统。

中弹之后,广贞号立刻还以颜色,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内,至少打中二号目标舰三枚炮弹。其中一枚让敌舰的三号炮塔在十分钟内没能打出一枚炮弹。第二枚炮弹很有可能炸毁了该舰的后舰桥,第三枚则打掉了该舰尾部用来吊运货物的吊车。

但毕竟是以一支船对抗敌人的三支船,力量上的对比悬殊不是极大,不是只有意志力就能够挽回局面的。广贞号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挨的炮弹比杜规特宁号多得多。

九点五十五分,广贞号再中一炮,命中点在战舰左舷水线附近。虽然炮弹在舰体外爆炸,没能炸毁主装甲带,但是却让该部位地众多官兵受了伤,同时震坏了三号锅炉舱的一根蒸汽管道。当然,这个损坏并不严重,损管队员仅仅用了二分钟就修好了这根管道,使三号锅炉舱地两台锅炉继续发挥作用。

但要命的是,这一炮炸毁了三门左舷炮中的两门,使得本来起到防御46号鱼雷艇靠近发射鱼雷作用的的巨大功能受到损伤,法军的鱼雷艇见到有便宜可站,快速逼近,眼看就到了可以发射鱼雷的射程之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用唯一的一门弦炮和后甲板上的副炮担任起阻敌的任务,鱼雷艇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这种船最是讨厌,船身灵活,而运动快速,很难找到机会,彻底的打沉它,而每每它临到近前,又会让人头疼不已。

十点整,广贞号挨了第二枚炮弹。这枚原本应该朝着三号炮塔飞去的炮弹因为广贞号的速度有所降低。结果砸中了后舰桥,导致舰桥内的三十多名官兵非死即伤。连主作战室内的周盛波、胡小毛等人也站立不稳,跌了个七荤八素。

广贞号的受伤也不是全无代价的,舰上炮火对二号目标舰发起猛烈的攻击,在第三轮和第六轮的齐射的时候,打中了二号目标舰一枚炮弹,爆炸闪光非常明显;只是,这枚炮弹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二号目标舰不但没有损失速度,而且还在一分钟之后打出了下一轮齐射。

有效果的一轮发射是在十点过四分的时候取得的。据了望员的报告。炮弹正好打在了敌舰一号炮塔左侧的舰缘处。打穿了露天装甲,在水平装甲与主装甲带交汇处发生爆炸,最终在战舰甲炮塔的左侧留下了一个长度约有八米的缺口。爆炸产生的弹片横扫了附近数个舱室。万幸的是,弹片没有打穿水平装甲,也没有打穿保护着甲炮塔扬弹通道的装甲隔舱,而且附近几个舱室都没有官兵,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除了二号目标舰之外,一号敌舰也没有给清军放过,到十点十一分的时候,特隆方号也同样受到清舰的照顾,而且,这第一次中弹造成的效果就非常明显。第一枚炮弹打在了一号炮塔的正面装甲上,虽然没有能够穿透装甲,但是炸毁了左侧与中间的火炮,并且导致该炮塔内地官兵全部伤亡,其右侧的主炮也在十多分钟之后才再次打出了炮弹。

第二枚炮弹则落在了两根烟囱之间,虽然在砸穿了露天甲板之后,被厚达一百九十毫米的水平装甲给挡了下来。但是这枚炮弹爆炸之后,使两根烟囱都有所损伤,排烟不再顺畅,直接的结果是特隆方号的四座锅炉舱不得不减少喷烟量,在速度还只有十三节的时候,问题并不明显,可是只要舰队提高航行速度,特隆方号肯定跟不上队伍。

特隆方号的灾难并没有就此结束。几分钟之后,从广贞号上打来的一枚炮弹再次命中了该部位。而且命中点几乎毫无偏差。结果是,本来就已经严重变形的水平装甲再也承受不住炮弹的轰击,被直接砸飞了。这枚105毫米口径的炮弹随后又砸穿了两层甲板,在击中了2号锅炉舱顶部的装甲隔板之后发生爆炸。

特隆方号的船速受到影响,但炮火威力不减,从其上打出的炮弹命中了广贞号二号炮塔右侧主装甲带的上方,打在主装甲带上部之后,炮弹改变了方向,在距离二号炮塔弹药库还有三个舱室地部位发生了爆炸。

虽然这枚炮弹在广贞号的舰体上咬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但是并没能威胁到炮塔弹药舱,甚至没有能够破坏得到了重重装甲保护的炮塔扬弹机。而从杜规特宁号上打出的炮弹则命中了广贞号航海舰桥右侧的二号副炮,在砸穿了副炮炮塔只有几十毫米厚的装甲后。又砸穿了炮塔后面的露天甲板,最终在厚度超过了一百五十毫米的水平装甲上发生了爆炸。最终,这枚炮弹只彻底的摧毁了二号副炮,并且导致附近两支损管队里的数十名清军官兵伤亡。同时又一次在广贞号的舰体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在这个时候,定远号适时赶到了。

第77节海战(9完)

第77节海战(9完)

从定远号巨大的舷窗看过去,广贞号和他对面的两艘敌舰身上同样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弹孔,那份可怜兮兮的样子,简直如同钢铁奶酪一般。“距离6,500;航速十三节,航向二三零,仰角四十五度,发射”

定远号的第一轮齐射是从刘步蟾、方伯谦、陈兆锵等人负责守卫的船尾副炮上发射出来的,大约是存着比试的心态,这一轮的齐射过后,不等邓世昌几个人定神看看战果,第二轮齐射就射了出来

175毫米口径的重炮不是广贞号105炮弹可以比拟的,这一点,只是从落水之后炸起的大团水柱和在空气中划过的尖啸就能够很清晰的分辨出来。特隆方号和杜规特宁号上的舰长闻声而惊——以这样的状态,怎么挡得住远字级铁甲舰的进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但定远舰如何能够放过?十五门主炮同时怒吼,分别击中敌舰,其中以打中杜规特宁号关键部位的一枚炮弹造成的损害最为严重。这枚炮弹就准确无误地进入了其一号炮塔地弹药舱。并且在弹药舱底部发生了爆炸

炮弹准确的命中在一号炮塔的二号与三号炮之间的顶部装甲前端,在砸穿了一百八十多毫米厚的装甲之后进入了炮塔,原本应该在此时起效地引信并没有工作,炮弹顺势砸中了扬弹机,并且顺着扬弹通道钻了下去,在砸开了第一道防火门之后,原本关闭着的第二道防火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这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只可惜,却是一个永远不可究诘的谜题了——炮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钻进了弹药舱的最下层,也就是存放发射药的舱室,在撞上了底部的装甲隔板之后才发生了爆炸。毫无疑问,这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时,杜规特宁号一号主炮的弹药只消耗了不到三分之一,发射药包也只消耗了大概百分之四十五。也就是说,弹药舱内还有数百个发射药包。而一个发射药包的重量是一百磅,这相当于数十吨烈性炸药别说战舰,就算是一座岛礁也会被这么多炸药炸成粉末

当时,杜规特宁号重达贰佰六十七吨的一号炮塔就被猛烈的爆炸冲击波抛入了空中,整个舰首都被炸断。而用来防水的隔舱装甲在一号炮塔的前面,不是在其后,加上爆炸产生的灾难性损失,几乎无法阻止海水涌入舰体。

爆炸之后,二号炮塔也被彻底震毁,因为设计得过于紧凑,司令舰桥距离爆炸点太近,所以爆炸还导致司令舰桥内,包括舰长在内的数十名官兵非死即伤。最要命的是,靠近爆炸点地几支损管队全部伤亡,十分钟之内,竟然没有人能够赶到舰体断裂地部位,关上被震开了的水密门。

其实,即便再坚固的战舰,只要主炮弹药库被打爆,结果都是灾难性的。再好的工程师,也不可能设计出在主炮弹药库爆炸之后还能生存下来的战列舰。或者说,任何工程师都只能尽量加强弹药库的防御,避免让炮弹进入弹药库爆炸。而不会考虑在弹药库爆炸之后让战舰浮在海面上。

十点十七分,杜规特宁号上职位最高的二副就下达了弃舰令——这也许算得上是最为及时的一道命令,该舰上至少有二百名官兵因为这道命令得以幸免。以当时地情况,如果弃舰令晚五分钟下达,恐怕杜规特宁号就将与同样给定远号打沉的雷诺堡号一样,只有极为个别的人员才能幸存下来。十点二十一分,杜规特宁号被断裂的舰首压得严重变形的龙骨断裂,舰首沉入了海底。

五分钟后,因为前端严重进水,杜规特宁号的舰尾被抬离了水面,露出了巨大的屁股。随即,这艘四千多吨重的战舰如同一根铁杆一样,以飞快的速度沉入了大海。除了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战舰碎片,以及及时逃生的官兵之外,该舰留在海面上的最后印记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

特隆方号甚至顾不得搭救落在海面上的友军,管自一溜烟的逃命去也。至于那个最会见风使舵的鱼雷艇,早早就无影无踪了。

还是定远号与广贞号拖着沉重的身子靠近,扔下绳索,将海面上的法国水兵逐一捞起,安置在适当的位置,派清军绿营士兵专职把守,他们的归宿,等到战后再说,此时还顾不得他们。

战斗进行了两个半时辰,法军方面有雷诺堡号、杜规特宁号、维皮埃号被击沉;凯旋号、窝尔达号、特隆方号、火枪号、蝮蛇号、阿塔朗特号不同程度的受伤;还有易士弼号和阿斯皮号被中国方面俘虏。中国方面的情况同样惨烈,广元号被击沉、广贞、广利、雷离三舰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福满号和万年清号更是早早的退出战斗。

对比剩下来的两军实力,中国方面有负伤的镇远号和定远号,毫发无损的广亨号、雷字坤、巽、兑三舰和伏波号;法军却只剩下两艘鱼雷快艇和狡猾的豺狼号及旗舰阿塔朗特号。

这样的力量对比,不得不让孤拔心生凉意,和豺狼号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让,胡乱向镇远号扔了一通炮弹,连战果都顾不上打量,掉转船头,一溜烟的驶远了。镇远号追了几海里,但进水超过三千吨的船体在速度上实在不及对方,也只得悻悻然掉头回航。一直到中法之战彻底结束,中国军舰都再也没有见到阿塔朗特、豺狼号的影子。

海面上的战斗逐渐停息,只有广亨号和窝尔达号上的炮管还在彼此不依不饶的喷吐着火舌,但窝尔达号是在昨天晚上的海战中受伤的,动力受到一定影响,也不敢过于逼近。而眼见己方舰船或者被炸沉,或者被中方俘虏,窝尔达号也有点慌了手脚,这一点,从它越发没有准确度的射击上就可以看出来。

“给窝尔达号打旗语,让它投降。”沈葆桢和丁日昌商谈片刻,做出快速结论,“另外,让广亨号退出战斗,即刻会同广贞、雷坤、雷巽、雷兑和镇远号东进到沱山港,让绿营士兵下船,展开布防。”

旗语打过,窝尔达号拒绝投降,这就不必再和其多费唇舌了,定远号从旁横切压上,以威逼态势接近对方,窝尔达见势不妙,调转船头,意欲逃跑,定远号岂能容它从容逸去?连发三轮炮火,于是,窝尔达号像一条死鱼般,只剩下随着起伏的海浪摇摆的力气了。

“再给敌舰打旗语,告诉他们,再不投降,就立刻轰沉了它。”

旗语打过,这一次对方有了动作,舰上搭载的几艘救生艇被人放下,水兵纷纷爬上小艇,于此同时,窝尔达号的舰长下达了打开通海阀的命令。四千三百吨的窝尔达号随之缓缓沉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团油污和海面上漾起的一团漩涡。

法国水兵将小艇划近定远号,后者放下绳梯,任由对方登船、缴械,派专人看管,这也不必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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