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28节

“那就是了。省三老弟一省巡抚,又如何能够给我这两广总督下令?”岑毓英老神在在的说道,“至于说到日后他降罪于老兄,只要给他知道,这是岑某人一己决断,板子也是绝对不会落到你张军门身上的。”

“那,皇上那里呢?”

“正要请老兄帮忙。今天晚上,我会亲自起草奏稿,明天一早,请你老兄派人送回谅山,然后派人传回京中。郎甲一地,断不可弃想来皇上看到奏折之后,当能明了老臣的一片苦心的。”

张运兰目瞪口呆半晌,忽然竖起大指,“好我老张倒想不到,大帅竟然有这样的胆气,想来要是年轻几十岁的话,把你招到麾下,也一定是一员虎将呢”

岑毓英、唐景崧和刘永福几个相视莞尔。

岑毓英并不是不怕死,不过郎甲城已经成为中越交界的战略重地,自己身为最高职衔的朝廷大员,若是就此离去,即便是有煌煌上谕在手,也会为人看做临阵脱逃的懦夫之举;另外,得知朝廷增派绿营、海军舰队纷纷南下,与敌接战之后,以岑毓英之见,法国人固然来势汹汹,但真要打起来,却是半点便宜也捞不到。

首先说人数不及大清,十八省绿营将士,经过十余年的整训,带甲何止百万?而法国驻扎在越南的军队和这一次远征而来的部队加在一起,也不足三万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第二,资源不及大清;清朝本土作战,依靠云桂各省,源源不断的输送人马、兵源、后勤补给,这是法国不能比拟的;第三,气势不及大清:大清是越南的宗主国,国力正在旺盛,民心向背,一目了然。…中有其一点,便可知胜负,何况…占全?所以,岑毓英困守在郎甲城中,固然惊恐,但张运兰带兵救援,便心中底定了。

若是自己所料不差,日后战事完结,自己以一国总督,坚守前线,只从这一点而言,天字第一份的功劳就是任谁也夺不去的。因此执意留守,死活不肯离开。他不肯回撤到谅山,张运兰也不好勉强,最后决定,派人护送唐景崧北上,等到两天之后,赶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再和胡大毛一起,到郎甲城会和。

第69节海战(1)

第69节海战(1)

七月十六日,沈葆桢率领船队,从福建福州港出发,南下绕行闽粤琼,进入到北部湾水域,不再顺洋南下,而是在广西北海府码头停靠下来,一面补充给养,一面等候朝廷发来的旨意。

所有人都知道,一等诏旨抵达,船队就要即刻南下,参与到对法国海军的作战中去,纵然海军将士都有一颗报国之心,但船行海面,不比陆上,后者总还有一个退让的余地,;而前者……,在很多人心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踏足祖国的土地了所以,都抓紧这难得的闲暇,享受安详的陆上生活。

“丹帅,北海府的刘知府派人送来劳军之物并请柬,请老师得暇到岸上一观……”

“不去。”沈葆桢从作战室的海图上抬起头来,望着丁日昌,“禹生,不但我不去,你告诉各船上的管带、参将、游击,乃至水手,任何人也不准无故下船,违令一律军法处置”

“是。”丁日昌答应一声,却并不就此离去,又再说道,“老师,既然战略都已经经由皇上钦定了,日后临敌之机,照此实行就是,大帅又何须烦恼?”

“你知道什么?”沈葆桢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带船出海之前,曾经给皇上上过一份奏折,请求皇上俯准,海军绕行归仁、绥和、芽庄等处,寻一隐秘之地登陆,一举直插法军后方,若是能得友军布置妥当,两方前后夹击,则越南境内的法军便可一战成擒。”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丁日昌思考片刻,便知究竟,“大帅可是想效法圣主,以咸丰十一年派员西进伊尔库茨克城为前例,收犁庭扫穴之效?”

“正是如此。”沈葆桢叹息一声,“本来以为,这样的策略一定能够蒙皇上恩准,不想进呈之际,为皇帝封驳了。”

“可知是为什么?”

“这,不知道。”沈葆桢说道,“我在京中的时候,还曾经请教过曾中堂,他也是语焉不详。似乎皇上于法越之事,乾纲另有所谋似的。”

“学生想,皇上这样做,也怕是真正的激怒法国。”丁日昌的话让沈葆桢一愣,“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这样两国交锋,还不算是激怒对方的吗?”

“不,大帅,您只要想一想前情就知道了。咸丰九年的时候,绿营兵在山东与英法联军一战,事后虽多有死伤,但洋人并不以此为恶,对于洋人来说,战争不过是手段,要从我大清取得的利益才是目的。”

“你……你这番话是如何听来的?”

“大帅,学院中的生员每天都说,上船之后,同样也是手不释卷,学生和他们攀谈过几次,听起来固然是离经叛道,但认真想想,以洋人平日所经所行,却又契合到了极致。”

沈葆桢频频点头,“嗯,嗯。”他说,“若是听你这样的说话,我倒也明白一二了。越南是法国多年经营而得,此次进逼北圻,不过得陇望蜀之下的人情之常尔。能够得到自然是极好,不能也于国情国势无碍;但南圻之地,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若是大清海军从南圻之地寻隙登岸的话,便等若是触及到了法人根本——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丁日昌满面钦服之色,“大帅见识过人,卑职佩服之极。”

沈葆桢一笑,“老夫忝为一院之长,往来交通的多有西洋教习,于这等西人国事政务,人情沟涉,尚不及生员,实在是惭愧。”他问道,“是了,铿臣、赓堂、稷臣、正卿他们几个都还好吗?”

“都好。孩子们热情高涨,在各自船上跟随前行之时,每每主动请缨,为各位管带、参领、副将分担差事,也是大得人心的。”

“皇上当初和我有过训示,这些孩子们此番随船出征,只是要让他们能够亲身感受一番海战惨烈实景,为日后自领一军打下基础。所以,出征便出征,却是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身处险境的。你等一会儿到镇远、雷坤等舰上去一次,再把这番话告诉他们,等到船只离港之前,把他们都带到旗舰上来。”

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到的差事,并不是陈兆锵等人不服管束,而是这些年轻人热血高涨,让他们屈居旗舰,袖手战场之外,这一顿口舌官司不好打。丁日昌心中苦笑,答应了下来。

“还有,胡总兵和林军门统带的绿营兵士,可已经习惯了海舟飘荡之苦了吗?”

说起这个,丁日昌真诚的微笑开来,“这,近来学生不曾经过胡军门他们。不知道呢。”他说,“不过,这一趟海上飘荡,这些陆上豪强,真正是吃了不少苦头。”

胡总兵是胡小毛,中俄之战结束之后,他给调到天津,专职操演光武新军的新兵;林军门是林文察,任职直隶提督,这一次南下抗法援越,他们奉令乘火车至山东威海,在此地登船,随队伍南下。绿营兵多是北方人,船当然也曾经坐过,只以为海上行船和在江河之中泛舟轻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不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经过三天的航行,还不及抵达福州码头,绿营士兵从上到下就已经吐得面无人色,原来军营中的猛虎,都成了船舱中的瘟鸡,简直连床都下不来了。兵士居住的船舱中到处都是秽物,酸气冲天,闻者欲呕。海军士卒又是厌恶又是好笑,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绿水儿兵。

按照朝廷本来的安排,他们是要乘船抵达越南的红河河口,沿江而上,北上南定,会同从谅山南下的绿营部队,争取全歼在越南北圻境内的法军的。

但林文察和胡小毛商议了一下,认为若是就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等船到了红河口,绿营兵也只剩下半条命了。没奈何,只好在福州通过电稿向朝廷请旨,能不能改为步行,和谅山的绿营弟兄弟一样,走陆路南下,包围的任务,交给海军弟兄们来完成?

这样的请求朝廷自然不准,不但不准,在电传回来的廷寄中,还将林、胡二员痛骂一番,认为他们‘畏难瑟缩,有失大将之风’,上这样一个‘扰乱军心,使朝廷谋定战略不得实施的奏折,实在可恶’,若不是看在大战在即,就要‘断然处置’了。

迎头挨了一顿臭骂,林文察也老实了,只好继续跟船南下,因为怕吐起来难过,每天连饭也不敢多吃,多是以清水解渴,数日以下,绿营上下都瘦了一大圈。

好在晕船只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应,等到船抵北海的时候,呆在雷坤、雷坎、雷震、雷巽、广元、广亨、广贞等舰上的绿营士兵逐渐适应了起来,最起码,已经不再像是刚刚开始登船的日子,每遇到大一点的风浪,就会满舱中吐绿水了。

随着身体好转,绿营兵开始不老实起来,他们都是第一次到南国来,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新奇无比,成天在舰桥上,船甲板上看蓝天碧海都生出倦意,难得船抵码头,如何按捺得住难驯的野性?只是有将令,不得私自下船,于是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下兵舰,到岸上游览一番,再赶在天明之前,返回舱中——即便有船上负责守卫的水手,也架不住陆军士兵的威胁和利诱,几块银元递过来,也便眼睁眼闭了。

但绿营兵很快就不满足于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船闲逛,周围一片寂静,偶尔只能听到犬吠鸡鸣之声,有什么乐趣?得寸进尺,改为在白天的时候下船,和南人语言不通,交流困难,听不懂人家的话,又仗着己方人多,自感此番为国征战,就有欺负当地百姓的劣行。给人家告到北海府衙门,知府刘大人百般不愿意得罪这些过境的恶客,最后闹得实在不像话,有一个绿营游击,为了购买北海特产的南珠——这是一种很名贵的珍珠——和当地百姓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将老人的一条手臂打折,这一下激起众怒,北海百姓蜂拥而上,将这个可恶的游击痛打一番,押到知府衙门。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不得已只好通报停驻在北海码头的沈葆桢并林文察、胡小毛等人。沈葆桢大怒,当即请王命旗牌,当众斩了这个游击,又将三日来停靠在北海码头期间,所有在船上轮值守位的海军士卒全部提到舱中,问明情况之后,各自予以处置,这件事才算告罢。

经此一事,沈葆桢自知海军、陆军得罪了当地百姓,不可久呆,当即传令,船队出发,哪怕到海上漂泊呢?也好过给这些混账行子生事的借口。

七月十九日,船队从北海码头起航,过永实、姑苏、茶班诸岛,到七月二十二日的下午酉时,船队到达了距离吉婆岛三十五里的北部海面上,按照朝廷的部属,在七月二十三日的凌晨时分,对停靠在沱山的法国远征军舰队展开攻击作战。一旦战事进展顺利,则命令广元、广亨及雷字数舰靠岸,绿营兵士展开登陆作战。

沈葆桢掏出皇帝钦此的打簧金表看看,已经是下午的五点二十分,北部湾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定远舰的船甲板上,闪出炫目的光彩,远处的三座巨大的炮台,九门巨炮的炮衣已经被取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蓝天,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等待信号发出,就可以**出每一枚一百六十三公斤重的巨大炮弹。

“大帅?”

“命令全军, 舰队变换成二字队形,镇远号和定远号为龙头,航速8节,命令福满号和万年清号前出侦察。”

“喳。”丁日昌答应着,将他的话复述一遍,命旗手登高打旗语去了。

片刻之后,大清海军展现出平时接受的那些严格训练的成果,舰队以非常流畅的动作改变了阵型,两艘铁甲舰为先导,后面跟随着的舰队船只各自排成了一路纵队,烟囱中冒出滚滚黑烟,向西南方向驶去。另外两艘快速炮舰福满号和万年清号,加大马力,冲击在整体舰队的最前列,片刻之后,丁日昌又转了回来,“大帅,前突的二船发回旗语,途中并无任何阻碍,法国人似乎并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呢。”

“此言必非皇上早已经命总署衙门和法国人递交了照会,我舰队的航行也从来不是避人耳目的。法国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丁日昌脸一红,“大帅教训的是。是学生莽撞了。”

“打旗语告诉杨金宝,切不可疏忽大意,想来,法军已经是在沱山口等候着我们了。”

杨金宝本名杨宝顺,金宝是他的字,福建人,当年曾经在漕帮屈身,后来投身海军,以其年少有为,又熟悉海上操舟的技巧,几经提拔,任职镇远舰管带。

丁日昌命令人转身下去传令,还不及出去,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军门,大帅,前方发现敌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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