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25节

张运兰扬手给了他一个脖溜儿,“老叶,少他娘的废话告诉弟兄们,准备出发。”

士兵胡乱起身,队伍渐次移动,在越南草莽山林之间,拉出一条凌乱而不规则的曲线,向南方行去。一直到距离谅山还有四十五里的时候,才看见胡大毛所部正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席地而坐的在用饭,“见过军门大人”

“是功亭啊?”张运兰在马上一扬马鞭,让聂士成起身,“老胡呢?”

“我家军门正等着大人呢。”聂士成还不到三十岁,生得白白净净,面容清秀,笑着说道,“说等大人来了,请您到前面一会。共商行止。”

“老胡可真是朝廷命官的谈吐了,嗯?还行止?”张运兰啐了一口,“操蛋”

聂士成不敢多说,嘻嘻笑着在前面领路,转过前面的草丛,就可以看见胡大毛正站在路边,向自己拱手,“张大人?”

“老胡,怎么样?”张运兰问道,“眼下天色快黑了,不如就在此地休整一夜,明天再上山吧?”

“这里蚊虫肆虐,我想,还是趁夜登山才是。旁的不提,那个叫什么韩富强的小人,难打还能留他多活一日吗?”胡大毛用手一指周围的景致,“再说,过了谅山,就是前敌,总不好让弟兄们在这样风声渐紧的地方过夜,大人也不会放心,是不是?”

“总之一切听你的。”

胡大毛一皱眉,张运兰话中大有牢骚之意,自己可要认真对待了,总不好让多年军中袍泽情谊为这一次战事而分崩离析。“那,就请大人传令吧。”

于是各自带领部队,连夜登山,好在事先已经派人上山通传,倒不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恐慌。

自从黄桂兰、赵沃带领败兵逃回谅山,二人畏罪情急,相约自杀,黄桂兰年纪老迈,用了一盒子洋药,半夜不治而亡;而赵沃就比较惨一点,他虽然是文官,但身子骨素称硬朗,洋药居然没有很大的效果,弄得他只是腹痛难忍,却怎么也死不掉。

谅山城中有亲兵、家眷,如何能够眼看着他这么难过,赶忙延请大夫,一番诊治之后,居然把他一条性命保住了,接下来怕他又要寻短见,每天十二个时辰不断人的陪护——实际上是不必要的,经过一场痛楚,赵沃求死之心大减,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做第二次的尝试了。

只不过,身在谅山城中,不知道朝廷对于这一次的战败会有如何严厉的诏旨,连赵沃带徐延旭都是夜不安枕,魂梦难安,只等待着赍旨的天使传达皇上的旨意。半月之后,都瘦下了一大截。等了几天,诏旨送抵,徐延旭和唐炯两个被免去一切官职,将巡抚关防交由赵沃代掌,押解回京中问罪。

徐延旭就逮,谅山城中由赵沃管束军政大事,有心在胡大毛和张运兰等人到来之前,和法兵打上几场,若是能够得以小胜,或者可以挽回圣心,不过经此一败,绿营清军早已经给吓破了胆,赵沃的军令根本推行不下去,任何掌兵的军中宿将只是一味的躲避,从来不敢和法国人面对面的冲突。好在法国人也未必敢真的痛下杀手,激怒大清,因此,这一月以来,双方始终保持着互不接触的局面。

这一次胡大毛派人进城通传,赵沃一惊而起,“终于来了吗?太好了传令,随本官出城迎接天军”

胡大毛等人到达谅山城门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城门口火把燃烧得正旺,照得周围一片明亮,城门外站着的一个男子,身穿官服,外套孔雀补服,不问可知,就是赵沃了,“职下胡大毛(张运兰),参见大人。”胡大毛和张运兰都是一省提督,武职正二品,比赵沃的品秩要高,不过武将不值钱,还是要受对方节制的。

“不敢,不敢。”赵沃上前,虚扶了一下,“两位提督,都是百战名将,这一次不远千里驰援,本官要代这阖城官员、百姓,感谢二位的盛情啊。”

“大人过誉了。胡某和张大人此来,本是受皇命所差,如何谈得上盛情二字?”胡大毛憨厚的笑一笑,转而说道,“倒是日后,我等粗人若是有得罪之处,请大人多加谅解。”

赵沃自然客气几句,“哪里,哪里”他说,“二位将军,请随本官入城吧?”

进到城中,本来准备下的接风宴也为胡大毛暂时推拒,“赵大人,如今中法战事,进展如何?”

“本月初九日,法军已经夺取南定,兵锋直指莱州。”赵沃叹息着说道,“刘永福的黑旗军暨卉帅、唐维卿大人等,都给困在保胜、狼甲一线,云南提督冯子材几度派兵援救,都给对方打了回来。这还是六月底之前所传来的战报,进入七月以来,已经全无半点消息了。”

胡大毛和张运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点点头,两个人多年征战,只是从赵沃所说的情形分析,就知道中法战事的糟糕程度,比较起奏陈到御前的消息还要严重几分。连岑毓英都给困在境外,不得脱身了?眼下当以此事为第一要务,“我们明白了。”

张运兰问道,“赵大人,此去狼甲一线,有多远的路程?”

“此去向南,七十里上下。”

“这么近?”胡大毛为之一愣,“大人就不曾指派援军,南下接应吗?”

“这,……”赵沃无奈,人自然是派出去不少,但此去郎甲,中间隔着一座文渊城,那里已经为法军占领,清兵不能过——或者不如说不敢过,听到枪声,转身就跑,连续派了三波次的部队南下,都给人家打了回来。

胡大毛很觉得奇怪,这十数年而下,绿营新军制早已经推行至全国,黄桂兰虽然不是光武新军出身,但也是知兵之人,怎么麾下会养着这样一群蠢猪呢?但自己初来乍到,不好不留情面的动问,暂时将此事闷在心里,“张大人,您以为呢?”

“没的那么多可说的。先杀到郎甲,把个岑大人他们搭救出来再说。”张运兰大声说道,“明儿个一早我就带着儿郎们出发,七十里路,一天就到。最晚到后天,就把人带回来了”

胡大毛为之苦笑。张运兰最称骄横,不但是他这样,他手下的士兵也是骄傲得不得了,连北京的神机营和天津的光武营都不放在心上,遑论当年手下败将的法军?“张大人,还是谨慎为尚。”他转头问赵沃,“赵大人,可知道文渊、郎甲一线有多少法军驻留守卫?”

“知道,法军统帅叫尼格里,部下有此番从北圻所带的远征军合计三千九百人。几番搏杀之后,人数不详,不过总在三千四五百人上下。”

“装备如何?”

这句话把赵沃问住了,他是文官,不懂军中所用装备的实情,找来曾经从前敌随黄桂兰一起溃逃下来的军中参军一问,对方所用的是后膛快枪——这种武器自从出现在中俄战场上之后,其猛烈的火力和极端的射速,份外得到各国兵家的重视,除中国之外,英、法、俄等国都已经开始研制自己的新式快枪。不过从来不曾在正式的对战中面对面的接触过,有多大的效果和杀伤力,还不知道。

其他的还有每营为单位的8磅、12磅火炮、山地炮,打得有准,杀伤力又大,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给清军造成了相当大的损伤,凭清军的弓箭,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弓箭?”胡大毛和张运兰相顾骇然,“现在绿营军中还是以弓箭为攻敌之法吗?绿营不是有快枪的吗?”

“有倒是有,不过本省士卒,多不识字,一则是用不惯快枪,二来天气潮湿,枪支容易生锈损害,第三……,士兵们当初使用快枪的时候,各营都有走火误伤之事,所以,弟兄们都怕了这玩意儿,到战场上的时候,觉得还是弓箭好使唤。”

“混账”张运兰拍案大怒,“朝廷成法,皇帝老子的旨意,居然也给你们想改就改?这成何体统?”

那个参军给他骂得期期艾艾,不敢还嘴,但心里的不满却是写在脸上的:**母亲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骂得着吗?

胡大毛摆手让他退下,和张运兰、赵沃两个商议,“卉帅给困在郎甲几近一月,只恐粮食、弹药均以殆尽。此事不宜久拖——若是真给法国人虏了去,我大清颜面何存?不如就依张大人所说,明天一早立刻动身,先把人搭救出来再说。”

“这怕是不妥吧?”赵沃说道,“皇上的旨意说得清楚,以七月二十三日为最后期限,提前动手,不会惹麻烦吗?”

“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胡大毛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你要是将前线情形如实奏报,怎么会有我临机决断,率先动手的窘境?“这样吧,命人即刻回省城,电传京中,这边也随即动手。总之不能让一国总督落到法人手中是为第一要务。”

一句话说完,肩头给张运兰重重的擂了一拳,“我就说嘛,这才是我光武新军走出来的汉子呢该杀就得杀,说那么些有的没的,算什么样子?”

“张兄,法军凭险而拒,张兄也不可大意啊。”胡大毛很用心的嘱咐他,“此去郎甲,以救人为第一重任,千万不可与法军缠战,要想打他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急于这一刻的。”

“行啦,我又不是第一天领兵的孩子,还要你教?”张运兰站了起来,“跑了一天,就到这里吧,有什么事,等我带人把岑大人他们接回来之后再说。”

第67节遭遇

第67节遭遇

第二天一早,张运兰点齐统率所部的四川绿营,留下叶志超带领的三个营,自己带领六营战力,出谅山城南下,直奔文渊。

文渊是夹于谅山和郎甲之间的一座小城,承平时日,是中越两国商贾百姓往来休憩、打尖之地,越南地方官根本不愿意认真管理,城墙破败,驻守无人,法国人到来之后,守城的兵士一哄而散,或者北逃到谅山,或者西窜到保胜去了。法军兵不血刃的占领文渊,这里根本无险可守,只不过是用来作为日后进攻谅山的中转站而已。城中驻守着的是法国高卢作战师的一个营队,人数在五百左右,为首的是一个少尉,名叫洛威尔。

洛威尔官职虽小,但却很聪明,前方郎甲战事,一日不停,城中困兽犹斗的中国军人表现出来的极大的战力和作战勇气,大异自己所见到的前辈著述而言的,清军一见到洋人,转身就跑的狗熊样子,虽然己方占据优势,但一座郎甲城,费时近一月之期,始终拿不下来,而大清方面,也绝对不会就此放任不管,一定会派援军支应。

援军来路,不外两条,一条是从云南出发,经保胜、北宁一线,过河内抵达;这和自己没有很多的关系,暂时用不到管;而另外一路,则是从广西出兵,过谅山进逼郎甲——这样的线路要比前者近得多,而且路上经过的谅山还是在大清掌握中,路上只要经过自己驻防的文渊,就可以进入战场,自然,自己能够想到的,中国人也一定会想得到。

因此,洛威尔几次向统帅全军猛攻郎甲的尼格里要人要枪,请求加强文渊的防卫,尼格里爱莫能助——这一次乘船而来,法国远征军的总数不过6,000人,还要分兵驻守已经占领的河内、顺华、保胜等地,根本无人可派,但洛威尔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最后只好从本来为数不多的部队中抽调出两个连队,合计不到三百人的战力,派驻文渊。不过,人虽然派得不多,辎重、枪械却很是大方,尼格里一次给洛威尔拨转了十六门6磅野战炮和8门12磅速射炮,以为加强文渊防御。

多出了三百多人,洛威尔心中底气更足,每天把巡逻半径扩大到观音桥一带——桥南桥北都是高山,如果不提文渊城的位置的话,这里就是谅山和郎甲之间最重要的一处防线了——今天领队巡逻的是法军的一个上士,带领二十五个人的巡逻队奔行到此,休整片刻,就准备启程返回了,“号令兵,吹号集合。”

“呜嘟嘟……嘀”号令兵拿起腰间的军号,正吹得起劲儿,一颗子弹凌空袭来,从他的锁骨打进,从下颚穿了出去,号兵脖颈处喷出一团血花,撒手扔掉军号,仰面摔倒,手脚剧烈的抽搐,眼见不活了

法军上士大惊,“有敌人”举起手中的后膛快枪,还不及拉开枪栓,又一轮子弹打来,连他也给放翻在地。法军一阵哗乱,不过更多的人就势卧倒在路边的草丛之中,举枪向对面路上似乎突然涌现出来的清军射击。

张运兰坐在路边,烦躁的从路旁拔起一根草茎放在嘴里撕咬着,听着前面路上如同爆豆一般响起的枪声,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街,“老子就知道,黄恩禄他娘的就是驴粪蛋十几个鬼子兵,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拿不下来?星五, 你给我带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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