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651节

肃顺如何不知道郑敦谨在害怕什么?他说道,“郑大人,您太过多虑了。我这一次离开热河的时候,皇上交代得清楚,高峒元盘踞西山多年,京中上下勾结,出入王庭,如入无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他的好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官是经他的手,给外放了出去的。皇上原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以皇上的脾气,你们想想,能够放过这样一个不知礼制、不敬皇上的混账东西吗?至于李莲英等人,身为奴才,与外人勾结,上欺各自宫中的主子,下祸乱朝廷,更是罪大恶极,不可有半点可供宽宥处。所以,这一次审案,不论查到是哪一及,也不管被查到的都有谁,一经发觉,即刻罢去官职,下狱待堪。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高峒元、李莲英等人身上打开缺口”

说道这,肃顺向郑敦谨一笑,“老大人,这一次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本官明白了。”郑敦谨立刻说道,“若能破除情面,纪纲自然可立。“

“老兄这话,才是一针见血。”

顺天府尹卞宝第在一边忽然沉吟着说道,“但,大人,这总也得有机会才行,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和他们撕破脸吧?”

到了第二天,把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六福几个人分别提到堂上,开始问讯,在问过几个人的姓名、籍贯,证实是案中人正身之后,郑敦谨问安德海,“安德海,你是如何知晓玉铭以广隆木器厂掌柜之身,花钱打动高峒元及其李莲英等,谋求上海道一职的?”

“这,我只是在宫中听人闲话听来的,其时不辨真假,便想乘机哄骗玉某人上钩,弄上几两银子花花,也好让自己手头宽松一番,至于谋求上海道一职,也是后来听玉铭所说,然后我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哄着他玩儿的。”

“你推得倒干净”肃顺在上面用力一拍桌案,大声说道,“安德海,你放清楚,这里是刑部大堂,我等奉了皇命,来此会审尔等,可容不得你有半点撒谎抵赖什么叫哄着他玩儿的?哄着他玩儿,你又何必要说动云主儿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请求外放玉铭为上海道?”

“这不是小人的话,这是玉铭一字一句的教给小人,托小人在云嫔娘娘面前说的。小人在宫中多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只是为了玉铭许以重金,小人又想,便是小人说了这样的话,不过是与自家主子娘娘所言,传不到外面,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方才做下这等不义之事,以上全是实情,并无虚假,请堂上列位大人明察。”

安德海的话说得滴水不露,郑敦谨几个人暗暗点头,听得出来,安德海有意将案子尽数揽上己身,以弃车保帅之法为法,只要能够过得这一关,不怕李莲英、六福不能复起——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能够安度此劫,日后就不会让他受太大的委屈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郑敦谨不再多问,又问高峒元道,“高峒元,据内务府司员恩丰所供,玉铭是经由他的引荐,到你府中与你相见,并献上九万两银子,以求谋得上海道一职,可是的?”

“这,事情是有的,不过那也只是小人利令智昏,为贪图他的银子,所说的胡话。想小人不过是西山道观住持,又不曾是朝中为官,如何能够为他人谋得实缺?再说,私下以谋取官职为纳贿之门,自皇上登基之后,早已悬为厉禁,小人又没有长两颗脑袋,焉敢无视国法,而行此悖逆之事?”

“你推脱得好轻松以为只要逃过拿朝廷名器,做私相授受的大不敬的罪名,即便坐实了你诈骗钱款一项,也要不了你的性命,是不是?”全庆大声质问,“你不要打错了盘算,不从实做供,休想蒙混得过。”

“大人这话小道不明白,本来就是实话,如何说‘不从实做供’呢?”

全庆冷笑几声,“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说,来人,带恩丰,玉铭”

恩丰和玉铭给带上堂来,先问玉铭,他倒说实话,把自己靠做圆明园大工发了财之后,听恩丰撺掇,意图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经由恩丰引荐,求到高峒元门下,奉上数万两银子,之后久无下文,后来又拉上云嫔身边的安德海为内应, 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只说是要等事情办成之后,再拿银子,但眼见成事, 不料却在引见的时候,出了一场大大的纰漏的经过如实做供了。

接下去是问恩丰,他是高峒元手下第一号走狗,而且也是最亲近的爪牙,不但因为跟随高峒元时间最久,也是因为他本身是内务府的司员,高峒元在很多时候,和李莲英等人联系,都要通过恩丰才能达成,故而于他的秘密,所知也是最多。

听全庆问到自己,恩丰大方点头,“堂上大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和道爷商量过,要谋夺玉铭的银子来的,至于他所求的道台实缺,不瞒列为大人,上海道一年任上,所得就不下数万两银子,若是小人和道爷真能如列位所言,保荐旁人去做,我又何必不自己去做?这样的好差事,自己拿来不是更好?”

“混账照你这样说来的话,皇上命我等查案,难道只是要查出尔等多年来在中外行以诈骗手段,蒙哄旁人钱财的事情吗?难道皇上在七月初六日,传见各省外放司道时见到的玉铭,不是经由你二人的门路,才得以列名其上的吗?”

“那个,和小人没有关系,小人也不知道。”

郑敦谨在上面端坐,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高峒元等人早已经打好了盘算,诈骗之事不妨认下来,贿通内廷,上下联络,为别人谋取官职一事,一概不予承认,这不知道是他们几时串过的供词,到了堂上,居然如此的口风一致,对答如流?再问下去,怕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就此结束,等商议妥当了,明天再做祥究?

正在想着,只听顺天府尹卞宝第忽然开声问下跪的李莲英,“李莲英,本官奉旨抄没高峒元家产,其中有奉发之四团花山水膳碗,青龙六方瓶等上用之物各一,都是你从宫中取出,赂遗高峒元的,是不是?”

李莲英正要说话,高峒元大声叫冤,“不是的,大人,那不是……”

“本官问话,何容得你来胡乱置辞?来人,掌嘴”

噼噼啪啪一通皮掌打过,高峒元嘴角淌血,脸颊肿起好高,趴在哪里哎哎呼痛,却再不敢胡乱发声了。全庆用手一指李莲英,“李莲英,你听见了吗?”

李莲英怪眼一翻,冷冷的向上看看,“大人这话小的不明白,您所说的那些,都是御用之物,我一个奴才,如何敢偷出禁中,转手赠与他人?那都是请过主子娘娘的旨意,然后才得之为赏赍之物,才赍送到他的府上的。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宫中另有底档,大人一查便知。”

全庆一愣,还要再说下去,肃顺适时的咳了一声,给郑敦谨使了个眼色,“今儿就到这里吧,先把几位人犯全部带下去,等明天早上,再做问讯”

第一天审案就这样不清不楚的退堂了,全庆几个人多有虎头蛇尾之感,心中更觉不满。

退回到二堂厅中,换上便装,有各自的听差奉上准备好的用井水镇着的西瓜,又拧上手巾把,给自家老爷擦汗,肃顺身材胖大,最是怕热,摘下大帽子放在一边,使劲抹汗,“哎这样的天气,真让人没处躲没处藏的。”

堂上几个人休息片刻,卞宝第说道,“照职下看来,高峒元、恩丰等人所打的盘算,不值一哂,也不过是避重就轻四字而已。只要能躲过这一劫,日后不怕那些经由他们帮衬,外放各省的司道官员,不上折子为他们说好话。”他恨恨的说道,“照我说,案子问到这里,不必多问下去,干脆请旨,将上溯三年之内,所有新任道台实缺的官员,全部提回京中来,就不相信,一个个都是这般的铁嘴钢牙,咬住不放?”

他的话没有说完,郑敦谨已经大为摇头,“颂臣有这样一番嫉恶如仇的决心,自然是好的。但你这样子办,也太离奇、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你想想,这三年之内,在御前陛辞出京的各省司道一级的官员有多少?不下三百人,难道要把这些人都传回京中,到刑部堂上回话吗?先不提能不能做得到,只是如此一来,不提害时误工,只说皇上的面子上,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让卞宝第无言以对,“那,那怎么办?就由得高峒元、恩丰之流逃脱过去吗?”

第137节快刀乱麻(2)

第137节快刀乱麻(2)

放过高峒元等人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帝有意借此事杀一儆百,更不必提还有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牵连其中,若是最终不拿出一个妥帖的解决之道的话, 势则连帝后在内,都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这是他不能容许的。所以,不论高峒元在玉铭买官一事中有没有过失,只凭他结交李莲英为自己谋得一个总道教司的黑官的事情,就已经给了皇帝足够杀他的头的理由了。

这还不算,皇帝天性风流,而且自咸丰十一年之后,居然把目光打到一些佛门弟子的身上,京中、浙江两次分别有人献美之后,现在天下各省的督抚大员,都在各自想着什么法子,献美于内中,博取皇帝的欢心,这固然让皇帝很觉得兴奋,但因此而来的,皇后和宫中众多嫔妃之间的恼怒和幽怨,却也让他大感头疼。

只是为了消除这等宫内外越来越多的讥讽之声,纵然无损帝统传承,但这样蜚短流长之声要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于皇帝的威望,终究是一个很大的影响,也因为如此,皇帝有意借此事立威杀人。这一层意思,肃顺能够猜出一些,但在郑敦谨等人看来,则如同雾中观花,隔了一层,因此,为始终找不到高峒元卖官鬻爵的实证空自惶急了半天。

而郑敦谨等人这样的作为,让皇帝无比失望,他并不以为自己于这件事大张旗鼓,闹得举国关注有什么不对,只认为郑敦谨等人都是蠢货居然一点也不明白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还有肃顺,一样是混账王八蛋出热河之前,自己一再点拨他,到刑部去办案,他不是专攻之才,专门选他去,也是为了以天子近人坐纛一方,让这件案子能够顺畅结束,这倒好,反而要有越拖越长的趋势了?

在热河得到肃顺等人奏上来的会审案牍之后,皇帝很快做出批语,“高峒元京中盘踞多年,口舌便给,常做欺人之语,见折中有奏,‘奴才等赋性愚钝,过于褊急,屡蒙天语,训以和平,而气质所偏,至今未能变化,若失之宽纵,奴才自信尚不至此,而况高峒元等,柔奸巨滑,众所共知’等语,若果如其言,众所共知,则不知道有何而知?且众如果知,何劳朕数日心力哉?”

在折子的最后,他写到,“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等流,或者以愚夫巧言立身;或者以下溅卑奴为业,不思劝道行善,单以诡饰之词,往来行走于贩夫走卒、王公巨族之家,言语构陷,以君父之荣尊为稠宾广座之间,献媚取宠之道;暴虐谄yin,咎戾多端,此等不仁不义、无君无父之辈,朕又何惜赐之一死?旨到之日,着肃顺、郑敦谨为监刑,将高峒元、恩丰、玉铭三人斩立决,申明国法,明正典刑;李莲英、安德海二人,罪过非在高峒元之下,唯念多年服侍,尚有功劳,着加恩赏绞立决,在狱内行刑。陆福,着发往盛京,与太祖高皇帝守陵。”

将奏折发回北京,肃顺等捧读之下,都有点发傻,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将高峒元等五个人杀了,就了事了吗?看皇上文字之中透露出来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办差多有不满,让郑敦谨等人也大感彷徨。

因为斩立决是旨下即行,绝不待时,因此旨意到京之后,将高峒元几个人绑缚闹市,当场处斩,李莲英等两个,则在刑部牢中,给一条绳子勒住脖颈,三收三放,送掉一条性命。只有一个六福,命人押解着,北上奉天,交盛京将军发落,不提。

办好了差事,肃顺即刻返回避暑山庄,皇帝于他怒意不减,根本连见都不见他,将他打发了出去。

杨三可不敢因为自己是皇帝新选中的进身太监而对肃顺有丝毫不敬处,陪着笑传过皇上的口谕,又说道,“肃大人,皇上连着几天中午没有休息好了。玉色难免不爽,请大人先回府?等天颜转霁,奴才再和大人回,大人再递牌子进来?”

“那好吧。如此便烦劳杨公公了。”

“不敢,不敢。”杨三客气几句,转身自去。

肃顺站在山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欲传轿回府,身后有人叫他,“雨亭公?雨亭公?”正是许庚身。

“是星叔啊?”肃顺眼前一亮,“怎么,几时回来的?”

许庚身笑着上前给肃顺请了个安,起身之后说道,“刚刚才从北地办差归来,这不,和王爷一起,准备到皇上面前回复交旨呢。”

肃顺笑着点点头,“这一次随同五爷办差,路上辛苦了吧?”他问,“可有什么新鲜见闻吗?改日到我府上来,给老夫说上几句?”

许庚身知道他爱听这些各地风俗轶闻,当即说道,“大人有兴致,卑职日后一定登门叨扰。”

“哦,那可太好了。”肃顺答应着,用手一指,“五爷来了,你们还等着到皇上跟前答话呢,我不打扰了,日后再见。”

和许庚身拱拱手,又向逐渐走近的奕誴点头一笑,肃顺转身登轿而去。

这一边,奕誴、许庚身几个人由载垣领着,一路进到殿中,皇帝正在等待,行礼之后,立刻问道,“老五,这一次东巡北上,很是辛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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