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啊,嘿传扬出去,又是一场哄传天下的大案子,你宫中的那个李莲英,多年来和一个叫高峒元的勾结……”把高峒元和李莲英等人内外勾结,卖官鬻爵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后大感羞惭。整肃宫禁,责在慈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皇后是难辞其咎的。
“皇上,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妾难逃失察之罪,”
“你也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这个人,架不住旁人三句软话。李莲英又是多年在你身边当差的,还能没有一分恩情吗?”皇帝说道,“此事,你就不必管了,等日后,朕再给你宫中找一个温顺听话的在身边听用好了。”
“是。”皇后答应一声,又加了一句,“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好吧。”
帝后说了几句话,文祥等人第二次进到殿中,将装在黄色封匣中的上谕进呈,由皇帝裁可之后,即可明发了。“杨三儿?”皇帝大声呼喝,“传肃顺进来”
“喳”
杨三儿先到敬事房,取了出园子的排票,然后一路快行,到了肃顺府上。肃顺还不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呢。正在和龙汝霖、黄锡两个说笑,听门下人来报,有天使来传,肃顺一愣,“怎么这个时候?这都……天黑了。传他进来。”
把杨三叫到堂上,肃顺又是一愣,“怎么是你?”
“见过大人。”杨三行礼起身,“大人,皇上召大人进园子。”
“有事?”
“是。”杨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人,出大事了。”当下把玉铭为皇帝召见,却大丢其人,甚至连带这李莲英、安德海、六福、高峒元等人也跟着倒霉的事情说了一遍。
肃顺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我马上进园子,向皇上求情,我……”
“大人,你想如何建言?”
“什么?”肃顺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龙汝霖,“皞臣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若是念及换帖之谊,为六福做缓颊一二,自是无妨。大人若是想为高峒元求情,学生奉劝一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你是说?皇上会不念旧情?”
“高峒元阴私小人,于当今又有什么旧情了?”龙汝霖微笑着摇摇头,“年初的时候,皇上也曾经说过,要他做事归做事,断不能越了自己的分界。如今……大人请想,这样卖官鬻爵之事,又岂是皇上所能容得的?这一次,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翻身落马呢”
肃顺有心请他多分解几句,时间上却来不及了,只好拱一拱手,随着杨三出府而去。
一路无话,一路进到山庄,到殿中见驾,“奴才参见皇上。”
“这一路上,杨三都和你说了吧?”
“是。”肃顺碰了个头,口中说道,“总是奴才未能带目识人,方有高峒元等这样祸乱朝野之事,奴才第一个要请旨处分。”
“现在还谈不到处分。这个高峒元,在京中混迹多年,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和他勾结,拿着朝廷的名器,做私相授受。此事不能就这样放过,你明天回京去,会同刑部,认真把这件案子落到实处,案中任何有牵扯的,一个也不要放过。一定要办得河清见鱼,让高峒元、李莲英等人,受国法惩处”
他的脚步在肃顺跟前站住,声音从上传来,“肃顺,朕问你,这几近半年之期,你这狗才,有没有拿过高峒元的银子?说实话,朕还能救你一二,要是等到了刑部大堂,事情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奴才从来不曾拿过高某人奉上的银子。”肃顺毫不犹豫的大声说道,“咸丰十二年正月之后,高峒元到奴才府上来,给奴才送过五万两银子,不过奴才一念所及,皆是主子对奴才谆谆训诲之言,故而将他送上门来的银子推了回去,奴才还对高峒元说,孝敬主子,是肃某人本分之事,又焉能为分内之责,而收受赂遗银子的?我奉劝你老兄一句,今后还是把这等心思,都用在如何伺候好差事上,于你更加有利呢”
这番话皇帝不辨真伪,却觉得异常动听,声音也变得缓和下来,“起来吧,总算你还能记得朕多年来于你的训诲,可见没有白白疼了你一场。”
第135节用人之道
第135节用人之道
邸抄发出,众人同感骇然。高峒元勾结内侍,干预朝政,自然难逃公道,但以肃顺的帝眷,本身又并不是管部的大臣,竟然把他派回北京,主审此案,在很多人看来,其故就大勘把玩了。
肃顺也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问讯太多,带着一肚皮的疑问回到北京,先回到府中休息,和陈孚恩宾主相谈甚欢,尽叙别情之外,也把心中所想向老者问及,“鹤公,您以为,皇上派我来查案,到底是为什么?”
“此事易解。不过是皇上为求保全大人,给天下人做出来看的。”看肃顺还不甚明白,陈孚恩笑着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高峒元能得以进身,全仗当年有过一次微不足道的功劳,经由大人保荐之后,方始得以出入豪门巨族府邸之间的。若是从 这一节上说起来,高峒元今日作孽,和大人怕也脱不了干系吧?”
“这算什么话?难道也是我保荐他做了总道教司的吗?那时候我可是还和皇上在关外前敌呢?”
“大人这样说未免就太不聪明了。高峒元登进仕途,自然非是大人之过;但若一定要论及罪过的话,则罪在慈躬——你想想,这又岂是皇上所欲看到的结果?”
陈孚恩这样一说,肃顺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皇上有意让我把此事压下去?”
“压是一定要压下去的,但也不要弄得成了一碗温吞水,内中种种,还是请大人自己拿捏把握吧。”
咸丰十二年新年开衙之后不久,袁甲三给陈孚恩指摘发难,以编纂大学教习文材差事中,有意放纵,诋毁圣朝,几乎丢了脑袋,事后给皇帝从宽发落,远远的赶出北京,才算了事。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孚恩,却因为才适以济其恶,为逢迎君父,不惜在文字狱已经多年不见的咸丰年间,重现庙堂了?一时间于其人卑劣行径的骂名,哄传天下。
陈孚恩却全然不当回事,文字狱之事过后,皇帝降恩,赏了他四品京官,刑部司员之职,同时于北京大学堂的教案、文材选用编纂差事,任命他做了总裁官,陈孚恩心中暗喜,往日之功,总算没有白费
而在办差之中,陈孚恩确实有袁甲三、许乃钊之流不能比拟的善于变通的长处,只是在和容闳商议过,并会衔而上的《奉旨,拟设北京大学堂规程禀》中所提及的,已经是相当详尽的管理体制和归章制度了。
其中包括总办、监督、总教习、监学官、检查官、考试、课程分数、医务处、杂务处、支应处、斋务、食堂,共计十二大项,每一大项之内,各有为数不等的小项,例如总办规则中,就包括十六小项;考试规则中,则有十四小项。
看着京中呈递上来奏稿,皇帝大觉满意,“陈孚恩,朕记得他今年有六十几岁了吧?”他嘿声一笑,“不简单啊,年过花甲,有这样一份为朝廷效劳,为朕尽忠之心,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居然能够破除中西之别,以西学为中用,为朝廷献力献计,可堪表彰。”
军机处的几个人都深知陈孚恩小人本色,于皇帝的这番话也多有不以为然的,只是现在不敢驳了他的兴致,“皇上说的是。陈孚恩不顾马齿渐增,为朝廷春风沐雨大计奔劳,正该有所颁赏的。”
“军机处记档,赏陈孚恩宁绸两匹,荷包一对,端砚一方,大卷笔十枝。另外,廷寄北京,着陈孚恩、容闳二员赶赴行在陛见。”
“是。”
皇帝扬手,抓起案上的奏稿,又说道,“陈孚恩、容闳等人固然从中出力甚多,但有一些事,是他们顾虑不到的。例如说吧,在他们拟定的这份《章程》中说,大学堂学制之设,以四年为期。第一年所学的内容,除了人伦道德、经学大意、中国文学、外国语、历史、地理、辩学、法学、理财学、体操之外,还要加上几何、三角勾股、格物、笔绘图、各国史鉴、做英文论、翻译英文等西学。这样多的课程,要在一年之内全部掌握,便是生而知之的圣人重现,怕也是不可能的”
“皇上说的是,臣也以为,大学堂学制及课程的设定,未免过于压迫学子了。”
皇帝瞪起眼睛,盯着许乃钊,“你这是什么话?朝廷拿出钱来办大学堂,生员学子经过考试之后入内读书,一切衣食用度,全部由朝廷担负,而每月之内,还有数额不等的助学银子发放到学生手中,如此厚待之下,不过是让他们课业稍嫌紧张的一点,又怎么说得上是压迫呢?不要说不是,即便是的话,凡此种种,难道不也是应当的吗?”
许乃钊脸一红,“是,老臣糊涂了。”
皇帝不再深究,但说话的兴趣都给许乃钊打断了。他知道陈孚恩为攻讦袁甲三一事挨尽了清流唾骂,不过碍于自己一直放手使用,才未有过激之声。这一次想来也是许乃钊私心为老友抱不平而出的诋毁之声。可惜的是,许乃钊这样的人,读书都读成呆子了,今天之事,若是换做陈孚恩或者肃顺来说,效果一定会不一样
他用手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朕想说的是,陈孚恩这份条陈之中所提及的,有未尽圆满处。你们想一想,四年的时间,学习如此之多的内容,就是朕再想不顾实际的逼迫生员发力读书,总还是要念及到他们的身子骨能不能接受的下来吧?若是一味摧折,只恐有揠苗助长之忧。而且,大学堂新设之所,和当年的同文馆多有相侔……这第一年,又能够征召得上多少生员,还在未知之数呢”
“皇上,奴才倒以为,此事毋庸劳烦圣虑。”
“哦?你这话怎么说?”
“同文馆开设之初,远在咸丰二年,其时朝堂之间一片晦暗,百姓民智未开,幸有我皇上,拨云见日,为天下指点迷津,更开西学为中用之无尚妙法,为我大清国力强盛,……”
他说到一半,皇帝就大约明白他下面要说什么了,也不阻止,笑吟吟的听着他谀词如潮的大拍马屁,“……其时朝野上下未见其利,却有人自以为目光如炬,先察其弊。一力阻挠,为皇上多次训诲,方始婉首而归。而同文馆之设,于此始焉。到今年为止,已有十年之久,所训养的八旗、汉家儿郎,何止千百之数,用于内,则上为朝廷效劳,下为百姓谋福;用于外,则立足域外,扬威七海。这都是当年皇上乾纲独断,力排众议之善果。故而奴才以为,大学堂之设,在百姓心中,亦定当如今日之同文馆一般无二,招纳生员之日,百姓携带子弟,纷至沓来之景,就在不远了”
皇帝朗声大笑,“你这个文博川啊,朕明知道你是在捡好听的说,也要为你一番灵巧心思而鼓掌喝彩了”
“奴才不敢以虚妄谄媚之言逢迎君父,这不但是奴才心中所想,也是朝堂之间群臣的共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