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吓了一跳,皇帝威势与日俱增,若是究诘这样的小节不放,自己虽是军机首辅,一贯得皇上宠幸,也丝毫讨不得好去,赶忙碰头,“奴才不敢。”
“你最好不要敢。”皇帝冷笑着说道,“移民之事,不但要在山西彻底进行,不以任何人的意愿为转移,而且要在十八行省之内全部贯彻下去。到咸丰十四年年底,朕要让东北三省的满汉两族百姓总数超过一千万人,才能勉强支应得日常所需。少于这个数,朕是不答应的。”
“……军机处再发一道明诏,咸丰十二年八月三十日之前北上出关的汉人百姓,一概仿效旗人出关旧例,发给土地、赏银;十二月三十日之前的,一律减半;咸丰十三年六月底前出关的,再减一半;到咸丰十三年十二月底之前尚未出关的,一律派兵驱赶。朕就不相信,此事会办不下去?”
“皇上,臣以为不妥。”许乃钊越听越害怕,这样不顾一切的胡来,岂不是要激起民变了吗?“百姓都 是纯良之人,还是该以教化之言劝导其出关,不可行以酷烈啊。”
皇帝不屑的撇撇嘴,“朕登基十余年来,对百姓还不够宽仁的吗?如今朝廷有用得着这些汉人的地方,就如此推三阻四的敷衍拖延,在你许乃钊口中,就算行以酷烈了吗?”
“皇上宽仁待民,百姓同感圣德,但正因如此,才不可在上谕之中,有如此激烈言辞,使百姓心生畏惧啊?”
“不让他们畏惧,难道就能够做事了?好言好语说来无用,让朕巩固边疆之事,化作泡影?朕意已决,此事毋庸议”
众人不敢分辨,低头领了旨意,鱼贯出殿而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远去,皇帝冷冷的哼了几声,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一张笺纸,草书了一道上谕,“六福?”
“奴才在。”
“拿去军机处,交许乃钊,阎敬铭、骆秉章、赵光同阅。”
六福不明所以,拿着上谕直出宫门,到了避暑山庄门口的军机处直庐,这里是政令所出之所,以六福在皇上面前的得宠,也丝毫不敢有所嚣张,恭恭敬敬的唱名而入,先给几个人行了礼,随即起身,“有旨意,着许乃钊、阎敬铭、骆秉章、赵光同阅。”
文祥登时一愣,奕南下办差,自己是军机首辅,但皇上的旨意中却只让自己之下的几个人同阅,不让自己看,其故就大勘玩味了。思及刚才在殿中的一幕,老人明白了一些,笑着向许乃钊等人拱拱手,转身到了外间屋中。
许乃钊久历宦海,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隐情,接过上谕,在手中展开来看,上面是皇帝手书的一行字,“文祥入值以来,每逢召对,辄无人臣之礼;不法情事,殊难缕述;着即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暂留军机,位列骆秉章之下,以示惩儆。钦此。”
众人传阅以毕,同时兴起一个念头:为今早奏答失体,果然还是饶不过他有心说几句什么,为他缓颊一二,竟找不出任何言语,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难过到了极点
文祥倒还是一副不为荣辱稍作苟且之态,听六福传旨之后,碰头谢恩,随即起身,起草谢恩折,许乃钊在一边看看不是事,关切的问道,“博公,您?”
“许兄不必如此,老夫幼承庭训,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的道理还是懂的的。更不必提这一次本来也是老夫言行多有非礼处,皇上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是甘之如饴的。”
“老兄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许乃钊说完,又觉得有失厚道,“好在皇上还暂留老兄在军机处中,日后面圣之日多有,等皇上想及老兄的好处来,开复处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段话说的言语混乱,怕是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够说服。
文祥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认真的写起折子来。
军机处的一幕,很快传到外间,旁人不明所以,只是听说文祥在御前奏答的时候,大失人臣之礼,具体如何,莫辨其详。不过旁的人不知道,肃顺却是知道的。
他在御前当差久了,知道皇帝有一份容人之量,特别是对于军机处的一干臣子,更加如此,奏答之际,偶尔失却仪注,也不会太过责备,但这一次,也实在是文祥咎由自取:御前承旨,这样的语气如何能够说得出口?看起来,对这些人恩宠信重多年,倒养成了他们骄矜自傲的性情了呢?转念一想,又觉得遗憾:怎么偏偏是文祥?若是发生在许乃钊身上,该有多好?也好让自己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文祥被黜,许乃钊就成为军机首辅,以他的刚直品性,于皇上所行新政,多有不谐,日后行政之间,难免逢君之恶,到时候,自己再在一旁见缝插针的进言,不怕不能扳倒这个老家伙
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肃顺到烟波致爽殿,进到殿中,笑眯眯的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起身之后,看看皇帝的脸色,兀自阴郁不开,想来还是在为文祥的事情生闷气。
这便是肃顺的精明之处了,他深知皇上的脾气,心里藏不住事情,要是郁在心中,日后不知道又有什么人要倒霉,因此故意问道,“皇上,奴才看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要奴才效劳的?”
皇帝果然上当,“还能有什么事?”他说,“文祥这个老昏悖,朕看他真是老糊涂了。承旨之时,居然冷嘲热讽,你说,这还成话吗?”
听他大约的说过一遍,肃顺上前几步,“皇上何必为他生气?这也太划不来了。”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是奴才大胆说一句,奴才在主子身边多年,亲眼所见,主子自登基以来,对下面的这些人,也过于宽仁了一些。便说袁甲三吧,放在高庙朝,他有几个脑袋可够杀的?幸遇明主,皇上有好生之德,宽贷他的死罪,让他到黑龙江军前效力,这也不必提了。只说今天,文祥言语失却仪注,……”他猛的跪倒下来,仰脸看着皇帝,低声说道,“皇上,这都是皇上宠他们宠的”
一句话给皇帝提了醒,诚然,自己因为特殊的经历,从来都是抱持着前世与人为善的心思,轻易不会重惩臣僚,载铨之事,可以算做立威的特例,其余便是如同穆彰阿、陈孚恩之流,不也只是把他们打发出庙堂,就算了事了吗?今天听肃顺这样一说,文祥奏对之际,如此无礼,倒似乎是自己多年容忍之故了?
认真想想,他的话并非无礼,便说阎敬铭吧,他是自己登基之后一力捡拔而起的,年纪轻轻,就以一部重任交托,之后更是力排众议,选进军机处,不可谓不恩重,而他又是如何报君的呢?政事之上,有哪一次是自己说出话来,他奉命唯谨的?还不是左右推搪,直到自己再三再四的分解,才不情不愿的碰头领旨?
这样一想,分外觉得恼怒:“可恶,这些人太可恶了。居然敢恃宠而骄?朕就不相信,能够把他们捡拔上来,难道就不能把他们斥退吗?”
肃顺也一愣,皇上动了心火,要拿军机处的几个人开刀,这和自己所谋大左,赶忙又说道,“皇上是他们的主子,要说斥退他们,自然一道朱喻即可。但奴才想,总要师出有名,方可罢斥重臣。”他说,“奴才看,这些人都是骄傲惯了的,言语失节,人所共见,但总要找到一个由头,皇上才好借机立威,大振乾纲。”
皇帝这一次没有再说话,暗中却把肃顺的话记在心里,日后,只要给自己找到一个机会,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群骄横的混账
主仆两个说了几句话,肃顺有意开解,“主子,今儿个天色正好,不如奴才请主子爷的驾,到如意洲去?”
“不去,朕今天没有心绪。”
“那,”肃顺眼珠一转,趋前低声说道,“奴才请主子御驾,临幸奴才府上,万岁爷以为呢?”
“去你府上做什么?”皇帝瞪了他一眼,“肃六,朕看你是有点皮痒了是不是?给皇后知道,看你怎么死”
肃顺也不害怕,又低声问道,“万岁爷日理万机,想来是忘记了。奴才蒙皇上赏赐北城府邸,并在府中另辟一区,以为雨玉庵三位小师太容留之处。”
“啊”皇帝这一次想起来了,表面上为安抚皇后等宫中嫔妃,他在过完万寿节之后,就将妙清、妙红、妙香三姐妹打发出宫,可怜三个小尼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给发遣了出来,皇后心存厚道,还每个人赏了为数不等的银子,以为此一去再无见面之期,不料却是给肃顺接到自己府中,另行安置了起来。
“她们,现在在你府中,一切可还安好吗?”
“三位小师太一切如旧,只不过听身边伺候的人说,三位小师太经常言及,心中思念皇上。”
皇帝眼前似乎浮现出妙字三姐妹娇媚可人的容颜,色色的咽了口唾沫,“可是真的吗?”
“奴才有几个脑袋,敢骗主子?”
这样一说,皇帝越发觉得不能辜负美人情重了,“左右今天无事,出宫走走也好。”
肃顺嘿嘿一笑,引领着皇帝举步向外,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殿中,只剩下一个惊羽,羞红着脸蛋,狠狠地啐了一声。
第129节三美承欢
第129节三美承欢
从山庄出来,肃顺亲自伺候着皇帝登上一乘小轿,由轿夫抬着,一路前行,走不到很远,绕过街上一条狭窄的巷子,前面的一座朱漆漆金的大门,轿子停稳,肃顺在轿帘旁低声说道,“皇上,到了。”
皇帝从里面抬头出来看看,“这里不是当年高府所在之地吧?肃顺,你把朕抬到什么地方来了?”
“皇上龙目如炬,这里是奴才蒙皇上赏赐府邸之后,另外新开的小门,从这里进去,虽然和奴才的府上同处一地,但内中并不相连。不瞒皇上,这里除了建成之后,奴才来过一次,还是第一次过来呢。”
皇帝笑了,“好奴才,果然会办差事。”
“皇上稍等片刻,容奴才敲门。”敲打几下门环,大门开启一条缝隙,里面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探头出来看看,认得是肃顺。他在出山庄之前,已经派人知会过,所以小姑娘并不惊讶,“大人,您来了?”
“嗯,有贵人到了。三位小师太可都准备停当了吗?”
“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