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一旦熬夜,就会浑身发冷。”他说,“这些不去说他,沈葆桢?”
“臣在。”
“等到江宁城中建造海军学院完毕之前,你先到山东、辽宁沿海走一趟。朕想,除了山东威海的海军海军总署、旅顺也要建造相应的办公衙署。朕这一夜想了很多,只有一个海军学院、几处海军公署这样的空架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朝廷要简派一员为海军大臣,。总领其事。就让惇王奕誴任职吧。让你和……袁甲三,任帮办大臣,有你的人品、袁甲三的才学在一旁尽相辅之道,料想老五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凭他的聪明,办理这样的差事,还是足以担当的。”
“至于海军公署方面的筹划,曾国藩、容闳、荣禄,你们三个人嘛,朕于曾国藩还有旁用。容闳、荣禄两个,还要入值总署衙门,就不必参与其间了。”
三个人自然唯唯而应。他又说道,“曾国藩,朕想,肇建海军学堂一事,总要交由你亲自办理才是。不过,学堂绝不仅仅是只用来给孩子们上课的地方。海军不同于其他,培养出来的海面将佐没有雄厚而纯熟的海上操舟经验,是绝对不能把一艘数以千万吨的艨艟巨舰交到他们手中的。所以在入院求学之后,要经常的安排孩子们到船上去、到安庆造船厂去,学习并且领悟操船行舟的种种技法,日后他们不一定要亲身参与,但却不能胸中无物,朕的话,你明白吗?”
“臣明白。兵船炮舰上虽各司其职,但身为管带者,则必要通晓全部,以收指挥全局之用。”
“就是这样的道理了。”他说,“所以,除了文字教授之外,院内还要设立诸如航海、天文、地理、几何、代数、平弧、三角、重学、微积、驾驶、御风、测量、演放鱼雷等多门学科;学习管轮者,则授以算学、几何。三角,代数重学物理汽船汽机机器画法机器实艺;学习操炮者,则要学习兵法地利军器炮台算法测绘跑准等项。所有入学之士,用五年时间,都要将种种不同学业尽数掌握之后,方准毕业。另外,院中出来学生住所,教习住所,厨灶、茶房、浴房等必要设施之外,还要建机器厂,铸铁厂、储料所,打铁厂,匠丁住房、操场、演武场、帅台、等必要设施,以使生员在求学之外,不致缺少动手之能。”
他说一句,曾国藩答应一句,等他都说完了,他说,“臣都记下了。只是,凡此种种,臣恐一时之间难以料理清楚,还请皇上宽限数月。”
“时间自然是有的。不过朕看,有些时候,不妨放开一些怀抱。便如同肇建学院之事,总要加快从公署到下面具体承建人员之间的办事效率——我大清什么都好,就有有时候效率稍微低下了一些。这样的情况,以后也要认真整顿。不可为部员胥吏颓靡无事之风,也蔓延到海军建设的一盘棋局之中来。”
曾国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这样的话题,公署之间办事效率未如人意,是多年积攒而下的弊端了,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得以解决?口中含糊奏答,“臣都记住了。下去之后,定将皇上的这一番圣意晓谕僚属,想来彼等深知皇上相与更新之心,必能洗心革面,谨慎当差。”
“再有,就是日后舰船造成之后,不论是委托英国人建造的,还是我天朝自己生产的,到港、出产之后,派员接船,驶回各处港口,要在四个月的时间内,形成战力。总不能有了船,有了人,却因为办事效率低下,而无能成军——这样的事情,英国人应该可算专才。容闳、荣禄,你们两个人下去之后,和英国人请教一番,看看能不能整理出一份折子来,日后作为海军操典章程,下发各处海上要隘,命全军按此操行,为日后做下准备。”
“是。”
皇帝想了想,也觉得差不多了,“都忙了一夜了,等一会儿和朕一起用早膳,用过之后,就各自忙碌去吧”
用过早膳,众人碰头而出,另外一边,军机处三个人进殿行礼,“昨天晚上,朕宣文祥几个人进来,共同议了议日后成立的海军章程之事,一夜没睡之下,朕免了文祥今天的差事。”他草草解释了几句,“你们有什么事要奏陈的吗?”
“皇上为国事烦劳,臣等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海军肇建,固然是关系我天朝疆圉稳妥,百姓安居的大业,但皇上龙体安康,更是四海臣民之寄望,臣想,皇上还是要节劳才是的。”
“你们当朕就不想吗?”皇帝翻了个白眼儿,“《易》遁卦六爻,从不曾谈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本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称此谓也 一事不谨,贻四海之忧;一时不谨,贻千百世之患。不矜细行,终累大德啊”
“皇上圣明。”许乃钊立刻接道,“一事不谨,贻四海之忧;一时不谨,贻千百世之患。诚乃圣明之言,前朝人主,或者昏悖,或者自负,总有国事不必反复而大反复者,总缘不如我皇上之谨。圣主之为圣主,洵为不愧”
这番话在皇帝而言也是非常得意,笑了几声,又再说道,“朕一夜没睡,有事尽快回奏,别总想着说什么拍马的话。”
“是。”阎敬铭说道,“臣进来详查咸丰十一年六月起,朝廷用兵东北的种种耗用款项,经户、兵、工三部衙门连日奔忙,已经将所有款项详情查明,此次用兵,共计花费国帑银两合计四千六百二十七万零三百二十二两。各种用度明细,臣已陈列于左,请皇上俯察。”
皇帝听得心惊肉跳,四千多万?好多啊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要那么容易饶过俄国人,从他们身上多挖一点才是一点的嘛,真是失策“那,这笔钱用过之后,府库之中还有多少存银?各省解上来的银子,不是已经到部了吗?”
“是。各省解部银两超过万万之数,但自咸丰十二年开年之后,举凡陵寝,交进银两、仪宪、俸食、科场、响乾、驿站、廪膳、赏恤、修缮、河工、采用、织造、公廉、杂支等旧项;新增项目有营勇饷需、关局经费、补支、预支、批解排比核列等项,年支总数超过七千余万,这一次皇上要筹办海军衙门,并训兵整武,臣以为,非一千万两不能集事,加以上一年用兵……”
“行了,行了。”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朝廷养着你们这些人,不就是为朕分忧的吗?如今倒和朕哭穷了?阎敬铭,当年的时候,你上过一份奏折, 从厘金之中,分出四成上缴户部,转入内库封存,这十年下来,你手中也存了不少银子了吧?朕看,你不如贡献出来?”
许乃钊和赵光听得好笑,皇上居然以这样的口吻和臣下说话,倒似乎是孩子在向大人谋求钱款似的。阎敬铭却没有笑,“皇上,臣手中之银,都是国家正用款项,虽稍有盈余,但臣想,这笔钱乃是为国家一旦有水旱之灾,预防不时之需所用,海军肇建,非一时一月叱嗟可办,左右未来之日,国家承平时候,各省解部的银子……”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主旨只有一句话,这些钱暂时不能动用。不过‘水旱之灾‘的话倒是给皇帝提了醒,记得是在1864年的时候,西北大旱,百姓携家带口,奔赴异乡求生,路上倒毙无数,是清朝中叶之后一场极大的灾荒,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如何能够眼看着这样的情形发生?“你先等一等”
阎敬铭说到一半,给他打断,呆呆的看着皇帝,“皇上?”
“自咸丰八年之后,朕命肃顺在山西巡抚任上彻查省内官署粮仓亏空一事,经过查验,山西全境,存粮不及百万石,这件事,你们还记得吗?”
“臣还记得。”阎敬铭说,“山西前后巡抚陈士枚、吴衍二员,罔顾朝廷法典,与治下不法粮商合伙盗卖官粮,以为一己盈利。经臣等彻查,并将涉案之人认真审理,定谳成文,陈士枚、吴衍被斩,其他各员也都有应有之报。消息传到晋省,百姓欢呼卞舞,皆称我皇上英明神武,洞察奸邪,还万民以晴朗天宇。”
“嗯,嗯。”他心不在焉的听着,嘴里念念有词,“上一年江南各省,雨水之情如何?”
“蒙皇上神恩,自咸丰七年之后,两江、两湖各省大熟,除了……”
“什么?”
“除上一年用兵东北,军粮需求剧增,使各省粮价略有上扬之外,其余承平年景,各省米价均不足二两一石。”阎敬铭深知皇帝最恨那些趁机发财的无良商人,不等他发怒,又说,“据臣所知,到上一年十二月的时候,为皇上领兵大胜俄人喜讯所感,各省粮米市价,纷纷回落,如今,已经又落回到战前水准。”
“这些暂时不必管,总有一天,朕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乘机发财的混账行子。”阎敬铭的话没有半点效果,他恨声骂了几句,又说道,“军机处拟旨,廷寄张集馨、张亮基、曾望颜等人,命省内藩司、粮道彻查各省官储粮仓中的存粮情况,粮食一物,再多也不会嫌多,等到真有一个连绵数载的荒年,你们就知道了。让张亮基、张集馨以下,把省内储粮情况奏报上来,朕要逐一过目。”
说完这件事,他又问阎敬铭,“你是管户部的大臣,你给朕出出主意,如何才能让岁入款项,更多起来?”
群臣无不愕然。阎敬铭想了想,口中说道,“臣以为,盈余之道不外开源、节流两途。如今宇内平定,天下安宁,不论江南富庶之省,还是西北贫瘠之地,所献钱粮款项,俱是照大清例所载,无可增益。也只有从节流用度上,多多下一番功夫了。”
“怎么做呢?”
“不该传办的差事,一概减免;不该有的支应款项,一概蠲除。臣以为,如是者三两年之间,定可收效。”
听他说到一半,皇帝便生出悔意,什么叫不该传办的差事?难道朕要修一修园子,也是不该传办的吗?若是一概蠲除了,自己到何处去快活?一念至此,兴致索然,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说道,“满口铜臭,言不及义。今儿个就到这里吧,有事回头再说。”
众人不明所以,话还没有说完呢,怎么就把大家打发出来了?怀着一肚皮疑问,碰头而出。
把众人打发出去,皇帝一夜没合眼,也觉得有点困倦了,不合外面人声响动,童稚的呼叫连成一片,弄得他烦躁已极,一把撩开身上的锦被,瞪着红通通的眸子呵斥,“这是谁在外面呼喝?还懂不懂规矩了?”
“皇上恕罪。”惊羽知道他一夜没睡,脾气正坏,赶忙跪倒,“是五爷正在哄三格格、四格格玩儿呢,不想吵到皇上,奴才这就出去……”
“朕自己去。”双足落地而起,举步出了殿门,阆苑下,奕誴半弯着腰,正在哄劝两个小不点的公主,孩子玩儿得正在开心,为人打断,努起好看的嘴巴,又不敢失礼,微微屈膝行礼,口中用满语叫着,“阿玛,女儿给阿玛请安。”
“乖,去一边找谙达玩儿吧,不要吵闹,听到没?”
“是。”姐妹两个手拉手,一路去了。
皇帝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五弟,“老五,你近来可是休闲得紧啊?朕都有点羡慕你了。”
“皇上,您是知道臣弟的,平生最好的就是玩乐二字,比不上皇上圣明,也比不上老六聪颖。担着个内务府大臣的职衔,那也是皇上体恤臣弟,嘿嘿”奕誴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也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怎么,皇上,我听说,您又是一夜没睡?”
“是啊,和曾国藩几个人议事来着。”
“皇上,不是臣弟大胆,劝您一句,如今之世,真正算得上我大清数百年来未有的盛世华年,您知道臣弟的为人,最好与那些贩夫走卒在一起谈天说地,说起皇上圣明如天,百姓无不真心赞佩,只和我说,但愿上天保佑,皇上万寿无疆,永享天年,我大清福泽深厚,传承万世呢”
皇帝为弟弟的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真诚的扯开了嘴角,“老五,你和四哥说这些,不会是有求于人吧?”
“没有,真的没有”奕誴夸张的叫起了撞天屈,“臣弟只是想说,皇上国事繁忙之外,也要为天下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微笑起来,“哦,老五啊,朕昨天,不,是今天凌晨的时候,和曾国藩、文祥几个人议事,还和你有关呢?”
“和……臣弟有关?”奕誴暗叫不好,怯生生的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第116节大额订单
第116节大额订单
沈葆桢这一次从安庆北上,按照军机处廷寄所载,带上了二十几员来自安庆造船厂的匠役之士,都是中国人。这些人入行时间虽然很短,但胜在肯于用心学习——这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朝廷的恩典,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每月不菲的薪酬之数,除了那胸无大志,只想在造船厂混一顿温饱之辈以外,每月俸飨差上三倍有余的数字,也使得更多的人求学若渴,为改变自己的生活而在不懈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