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乃钊也很感觉无可如何,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定的。“圣明无过皇上,骆大人秉性戆直,又是一片为皇上龙体安危,社稷永固着想的心思,皇上就不必为其人烦恼圣怀了。”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向惊羽一摆手,“把御案上的那杯茶,拿出去赏骆秉章,告诉他,不必谢恩。”
惊羽领命出去,皇帝又问许乃钊,“许乃钊,朕问你,这一次朕私自出京,你是不是也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让臣怎么说呢?臣倒觉得,皇上出京,亲临战阵,固然是略有不妥,但综合而看,不论于军心抑或是民情,倒是利大于弊的。”
“哦?”
“是。臣想,便是再有大员到瑷珲城中去,虽可见朝廷于此役之重视,但也终究难抵兵士畏惧苦寒之地,临兵相搏之际的畏葸之情。而皇上亲至,不但可使军心大振,更可以见我皇于与俄国一战,不功成则绝不回军的凌厉圣意。而关内诸省,并朝中大员,为求皇上早日凯旋,亦当奋勇效力,不论是军资、军备,尽皆努力,层层叠加之下,不但军力为之一振,便是朝政——臣不敢欺瞒皇上,在瑷珲城中,臣与肃大人和京中往来公文,多有如臂使指,未尝有任何挂碍之感。臣和臣之小侄,在公务闲暇交谈时也曾说过,凡此种种,甚至在京中时,也未曾有过。瑷珲城与北京远去数千里之遥,居然能够比承平时日,更加使办公效率多有提高——若是能够在日后维系此情,于圣朝立于不败之地,亦当多有裨益了。”
“唔,你这番话有大见识。”皇帝大声说道,“国事效率的提高,诚然如你所说,要将此事切实的重视起来。不要以为经此一战之后,国家承平,四海乐业,各方又会有那等耽于安乐之心,怕久而久之,……”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总之是不好办啊”
“臣以为,这倒不必怕的,只要有皇上励精图治,实事求是之心,下面办差之人,仰承圣意,自然也不敢疏忽懈怠。”
“此事,你下去之后,写一个折子上来。朕批一下,宣示各省学宫,总要使这种上下一心,共谋国政的大势能够长期的保存下去,而不至于为时日所消磨为尚。”
“是。臣都记下了,下去之后,即刻起草,待回京之后,封奏御前。”
“嗯。”皇帝点点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朕有点累了,你也下去吧。”
路上再无耽搁,十二月十五日,御驾到了北京,正阳门外,以文祥、翁心存等军机大臣、奕、奕譞、奕誴、端华、载垣等宗室亲贵出城跪迎,山呼万岁,“臣等叩见皇上”
皇帝并未传用法舆,而是身着戎装,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的马上,轻挥手中的马鞭,“都起来吧。这大冷的天,别跪在地上了。”
“皇上?”翁心存满头白发在风中飘动,声音中一片呜咽,“您……您可吓死老臣了”
皇帝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彼此政见不一,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说服对方,不得已只能行以决绝,如今安然返回,老人双眼含泪,眼见不是虚情,让他更觉难堪,“翁大人,”肃顺适时在一边插言说道,“主子刚刚回京,有什么事,就到宫中奏答嘛,这样跪在路上,有碍朝野观瞻,您又是何必呢?”
皇帝顺坡而下,用力点头,“对,对。你的年纪大了,受不得风寒,还是到宫中,你我君臣再做详谈吧。”
翁心存无可奈何,也知道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多有不宜,当下不再坚持,由身边人搀扶着起来,转身入轿,跟在皇帝的身后,进到城中。
皇帝这一次私行出京,开始的几天还好,总能够掩饰得下去,到后来,不但是朝野尽知,更是百姓小民口中的谈资,这一次皇上亲自领兵,在关外大败沙俄野蛮强盗之国,比之咸丰七年山东一战更加激动人心,而万岁爷凯旋而归,也已经是哄传天下的第一新闻。因此,只是从正阳门到大清门的这一路上,街边挤满了百姓,眼见神机营在前,御前侍卫在后,护持着圣驾徐徐走过,漫天的鞭炮,二踢脚、轰天雷响得惊天动地,升腾而起的烟雾中,对面难以见人。
紫禁城中,皇后早已经命人备下了法驾,大开午门,迎候皇上入朝,六部九卿、京中数以千百计的臣工俱汇聚于大清门外,比之新君登基之日,倒似乎更加来得庄严恢弘。眼见圣驾越来越近,神机营的兵士分列左右,留出中央的跸道,容皇上所乘的御马经过,群臣轻打马蹄袖,跪倒见礼,“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骑不停,笑盈盈的摆摆手,纵马入内,一直过了午门,才跳下马来,改换舆驾,由三十二名舁夫抬着,一路进宫而去。等进到养心门,皇帝迫不及待的用力顿足,舆驾停稳,他从上迈步下来,还不等走进殿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飞快的跑了出来,“阿玛您回来了?”正是颖慧公主
皇帝感从中来,一把抱起女儿,用力在她滑腻娇嫩的脸蛋儿上吻了一下,“好女儿,想死阿玛了”
颖慧公主用力搂住父亲的脖子,在他身上扭来扭去,“阿玛,您到哪里去了?问额娘和母后,她们都说,您到关外去了,那里很冷的,阿玛您冷吗?”
“阿玛不冷,阿玛只是想你,想你姐姐、妹妹,还有你的兄弟们。”皇帝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进到养心殿中,迎面正看见皇后美目含泪的走出来,盈盈拜倒,“臣妾,参见皇上”
“秀儿,朕不在的这些天,你……清减了。”
皇后扑哧一笑,泪水也抑制不住的流了满腮“皇上,您……”
“主子娘娘,主子凯旋回京,这是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哭呢?”
“是。”皇后梨花带雨一般的展颜一笑,走到皇帝身边,抬起头来,认真的端详着丈夫。数月不见,皇帝果然黑了,也瘦了。这还不算,大约是关外朔风猛烈,他原本光滑而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红晕之色,仔细看看,略见皴裂,更让皇后从心里心疼,“皇上,您可……吃苦了。”
“可不是吗?”皇帝放下女儿,也不避嫌的拉起皇后的手,举步入内,进到暖阁中才看见,众家嫔妃和儿女都在暖阁中,正在向外走出来,准备行礼呢,“都免了,都免了吧。”皇帝停住脚步,眼神逐一从众人面上扫过,满足的叹了口气,“哎,还是家里舒服啊”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更换了一身便装,和皇后等人相见,给她们说了几句在关外战事的情况,随即说道,“呆在瑷珲城中,肃顺这个奴才啊,还生怕朕的安危有变,即使是想出去走走,也要让他准许之后,这等以奴欺主之事,你们说讨厌不讨厌?”
皇后笑了几声,口中说道,“皇上,那……您这一次出关,指挥作战,绿营军士,死伤可严重吗?”
“嗯。”皇帝慨然点头,脸色也变得郑重,“死了很多人,朕想,回头和军机处他们见面的时候,要专门拿一个办法出来,为国征战、牺牲的这些人,都要隆而重之的纪念一番。以示朝廷尊崇之意。”
“总算是祖宗保佑,战事终于结束了。”皇后又说道,“皇上,能够不打仗,还是不要打了吧?那么多绿营儿郎,为国捐躯,哪一个不是爹娘所生,惊闻噩耗之下,怕是……哎”
皇帝惊讶的看了看皇后,点头说道,“是啊,朕也不想打仗,但俄国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难道就能够这样忍着吗?”
听皇帝语气中略有不满,谦妃在一旁进言道,“皇上,大喜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事情了。好吗?”
“好”皇帝也不愿意为这样的话题搅了一家人团聚的气氛,展颜一笑,“六福,等一会儿在西暖阁传膳,朕和皇后她们一起用午膳。”
第87节国事繁杂
第87节国事繁杂
用过午膳,瑾贵妃、谦妃以下纷纷跪安而出,皇后留在暖阁,和丈夫说话,“皇上,这是八月二十八日以来的起居注档,还有是臣妾碍莫能决的京、外臣工的奏折,您等一会儿看看吧?”
皇帝却不急着看,握住皇后的手说道,“秀儿,这一次朕出京去,虽然尽有苦楚,但却甘之如饴,而且啊,朕知道有你在京中坐镇,心中无比踏实。”说着话,他凑过嘴巴,在皇后脸上吻了一下,“朕听许乃钊和肃顺说,往来公文,料理妥当,战事所需,更加是丝毫没有窒碍处,心中真是很觉得佩服你呢”
“哪儿啊?”皇后羞红了娇靥,小小声说道,“臣妾本来是一点也不会的,还是靠几位军机处的大人从旁帮衬着,才能使国事不受半点影响呢。”她说,“若是说到功劳,臣妾想,文祥、阎敬铭几个人也从中出力匪浅呢”
“他们的功劳是他们的,你的是你的。这不可混为一谈的。”皇帝说道,“哦,宫中之事,一切如常吧?”
“嗯,都好,都好。姐妹们和孩子们知道皇上不在,国事家事由臣妾一人料理,都又听话又可爱,丝毫不敢有半点顽皮之处。”皇后说道,“皇上,请恕臣妾无礼——您这一次回来,可不要再如此了。臣妾嘴笨,说您不过,等您走了之后,和兰妹妹聊天的时候说起,妹妹也说我糊涂,怎么就这样让皇上出宫去了呢?万一出了点岔子,可怎么得了啊?”
皇帝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朕记住了,日后再不会如此妄行了,好吗?”
“皇上言重了,臣妾如何当得起?”皇后看见他打哈欠,赶忙说道,“皇上,您可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天,明天再议国事吧?”
“算了,已经回来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朕决断呢”皇帝勉力坐起身子,向六福点点头,“叫吧。”
军机处众人难得齐聚一堂,本来以为,皇上回京的第一天,定然会和皇后等人共享一番天家之乐,大约不会再叫起。因此,虽然都到军机处北房中聚齐,但准备着谈一会儿,即刻出宫自去的,不料六福来传,翁心存一愣,先一步站了起来,“诸位,走吧?”
进到养心殿中,众人依次跪倒,皇帝升座,颂圣行礼之后,让几个人站了起来,“文祥,和俄国人商谈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是。”文祥草草解释几句,自从十二月初七日,两国谈判开始,到今天为止,已经进行过四次会商,却始终未能有尺寸之进。俄国人始终坚持,最多以当年尼布楚条约之中商定的两国界址为限,俄国退出黑龙江流域,并将尼布楚以东所有构建的营、寨、壁、垒、民居住房尽数拆毁,并提出,要中国赔偿军费银子300万两,以为抚慰俄国军民损失之数。
“真是笑话俄国人以为他们打赢这一仗了吗?”皇帝怒极反笑,“你下去之后,即刻召见俄国全权公使,告诉他,,俄国人想打仗,朕奉陪到底八月底的时候,朕已经出关一次,不介意明年开春之后,再度领兵北上,也不必进行什么假惺惺的谈判,一切到战场上,以武力分一个高低胜负”
文祥满面苦涩,皇上出关一次,就以为自己真懂兵事了?多少绿营兵士战死不说,花费了多少军费银子也暂时不提,只说军需运输一节,就几乎让他、阎敬铭、赵光几个人急得发疯举凡物资调配、装载到位、人员运输、民夫征用,就让直隶、山东、河南等省不堪其忧,如今还要用兵?只是皇上今天刚刚回京,有些事不好当众奏陈,驳了他的话,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呃是,奴才下去之后,即刻传见俄国外相,将皇上的话,向其传达就是。”
他说,“只不过,奴才愚见,兵者国之大事,更且关系关外数省,数百万百姓之生计之重。宜乎从长计议啊”
阎敬铭身为管理户部的大臣,这数月时间没有几次安稳躺下去休息的夜晚,特别是皇上出京之后,军饷、军备、物资的调用全落在他的肩头,军机处叫起的时候,时不时还得临时教导皇后,也实在是累得不轻,总算是他年纪还算不得很大,才勉强支撑了下来,听完皇帝和文祥的一番话,自觉不能不说话了,“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吧。”
“臣想,东北一役,不但国人为我天朝、为我皇上不惧艰险,北上领兵;为我兵士、为我将佐甘冒矢石,奋勇杀敌而群情激荡;甚至西洋列国,也无不为此情此景而心生震撼。先贤有言,国之大者,唯戎与祀。时至今日,我大清威临海内,列洋臣服,俄人色厉内荏之情,早已于本年九月初七日,第一次托请英人婉转砌词,便已昭然若揭——故而臣想,总要彰显我天朝仁厚之名,圣主宽以待人之圣德,而不可挞伐过甚,不予人可新之机为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