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作战方式令穆沙维耶夫很觉得奇怪:中国人这是想干什么?围而不打,难道是苦于兵力不足,等待国内调遣部队北上之后,再行攻击吗?还是想耗尽城中辎重,令己方坐以待毙?这可真是笑话了。城中粮食非常充足,以目前驻军和平民数量计算,足够支持两年之久的,而两年时间,只怕中国人就先要熬不下去了一群愚蠢的家伙
到十月中旬的时候,雅克萨城外的天气已经完全不适宜作战了,寒风吹来,气温猛烈的下降,清军非战斗减员的情况相当严重,而且,此地昼短夜长,每天有太阳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也不利于攻城作战。于是,清军缓步后撤——这更加让穆沙维耶夫得意洋洋: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清朝军队根本抵御不住这几乎可以让地狱都结冰的寒冷,不用自己的部队消耗,自己就主动退却了
但在此时,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消息从色楞个斯克的俄国驻军部队哪里传来:十月十七日的时候,发现有来路不明的蒙古骑兵从驻地经过,一路向西去了。这里驻扎着的只有为数很少的俄军部队,根本不敢阻拦,而蒙古骑兵似乎也无意难为他们,一路进军而去。具体有多少人,行军到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穆沙维耶夫大吃一惊,立刻命人封锁了这个消息,同时将利涅维奇和城中原本的守军将领召集一堂,商量对策。
在座的都是多年从军的老行伍,立刻判断出来,蒙古人越色楞个斯克西去,一定是向伊尔库茨克进军了这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摊开地图看看,若是清军真会有这样一步动作的话,无疑是置己方于死地的一着险棋。远东的大部队全部聚集在雅克萨,距离首府万水千山,城中虽然有一部分守军,却人数很少,根本不足以应付清军的进攻。
若是即刻从雅克萨抽调士兵回援,路上铁定会受到清军的截杀和追击,只怕走不到半路,就全要给对方吃掉了;若是不闻不问,清军在伊尔库茨克站稳脚跟,再 拿回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听利涅维奇分析到这里,穆沙维耶夫面色惨白:“那,将军阁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今也只有请求皇帝陛下发布命令,调动伊尔库茨克北线的维提姆斯克、哈巴罗夫、基连斯克、乌斯特库特斯科伊、维尔霍陵斯克;和西线的伊利姆斯克的部队即刻出发,进驻伊尔库茨克,希望能够赶在中国人的前面,增强城中的防御了。”
“那好,那好。”穆沙维耶夫连连点头,“我即刻给皇帝陛下写信,请他派兵进驻。”
话是这样说,但从一开始到彼得堡的路程犹自远过到伊尔库茨克,若是等皇帝陛下派兵,时间上是来不及的,万般无奈之下,也只有将雅克萨城中的驻军抽出一部,立刻回援首府。穆沙维耶夫提出这样的建议,立刻遭到军方的一致反对。
理由很简单,中国人既然能够想到趁城中空虚而进逼首府,路上一定安排有伏兵,而清军的连珠快枪的先进、快速的火力,俄军早就领教过了,一旦遇敌,士兵伤亡非常惨重,到时候,不但回援不成,甚至还会影响到雅克萨城的守卫,与其那样,还不如就此固守雅克萨城,等待从支路派遣援兵到伊尔库茨克镇,即便时间上会慢一点,却胜在足够稳妥。穆沙维耶夫没有办法,只好顺从军方的意见,暂时按兵不动,同时派人到彼得堡送信。
清军方面,似乎完全放弃了对于雅克萨的战略企图,大部队徐徐后撤,一直退到下乌丁斯克附近,方才站住脚步,全军轮番休整,为下一步的动作做准备。而实际上,程学启、李世贤二人各自带领着十个营的战斗部队,从雅克萨城外脱离大部队,星夜疾驰西进,驰援伊尔库茨克同时,皇帝在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中降旨,命驻守在齐齐哈尔和库伦的蒙古八旗,以蒙古正黄旗副都统玉明为统兵大臣,率军北上,增援伊尔库茨克。
这两支部队分别是在十一月初七和十月二十三日到达了伊尔库茨克,这样一来,驻守在俄国人心脏地带的清军总人数就达到了近两万人。到十一月十五日,接到沙皇陛下的命令的第一支俄国军队,从维尔霍陵斯克赶到伊尔库茨克。到达之后,即刻投入了战斗。
沙皇陛下听闻伊尔库茨克这样的战略要地为清军所占据,勃然大怒,不但答应穆沙维耶夫要求的,从北线、西线各处调军,同时命令驻守在贝加尔湖东岸的上乌丁斯克、巴尔古津斯克的俄罗斯部队星夜进发,越过贝加尔湖,向占领西伯利亚首府的清军发起猛烈进攻,并且严令部队:在十一月三十日之前,一定要将这一支部队赶出伊尔库茨克。
双方攻守易位,几乎照搬了清军攻城的一幕,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俄军全速进军,和赶至此处的清军一样,都没有、也不能携带重装火炮,只不过,清军虽然没有办法携带火炮,城中却是有所准备的。伊尔库茨克城中装备充足,早在俄国增援部队到来之前,就已经武器库中的火炮、炮弹尽数搬出,在对阵敌方的时候,先行施放了出去。
积雪、冰块、泥土被猛烈的炮弹炸得冲天而起,俄军的骑、步兵前进攻城的脚步被大大的拖延着,等到炮声停止,城中的蒙古马队呼啸而出,在城外的空地上,和俄国骑兵进行疯狂的冲杀,双方互有死伤,伊尔库茨克城外的冰原上,洒满了两国兵士的鲜血。
到十一月十五日,由胡大毛、胡小毛兄弟两个领兵驰援的部队也赶到了伊尔库茨克城下,这样一来,俄军部队前后遇敌,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哄然一声大响,沿着城外的大路,向着贝加尔湖的方向败退了下去。
伊尔库茨克攻防战结束之后,俄国人真正是慌乱了手脚,便在此时,又一个极坏的消息传来,从雅克萨出发回援伊尔库茨克的俄军,在半路上遭遇到清军的伏击,打死打伤两千余人,剩下的一哄而散了。
消息传回彼得堡,亚历山大二世呆若木鸡,那个一直在自己面前吹嘘胜利论的康士坦丁亲王,更是连面也不露,几次派人到他家中去找,都给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搪敷衍,“我……亲爱的伯爵阁下,您以为,现在该如何处置在伊尔库茨克驻扎的中国军队呢?打又打不过,调兵……这样的季节,即便是再派兵源过去,在这样的寒冬,又能够有……”
沙皇几度语塞,忽然恨恨的一跺脚,“怎么中国人就能不惧寒冷,努力完成他们的皇帝陛下下达的旨意呢?我真是不明白”
涅谢尔罗迭抬头看看皇帝陛下下颌凌乱的胡子茬儿,无奈的想:中国皇帝的威严和尊贵,又岂是本国人、乃至世界其他所有国家的君主能够想象得到的?眼下言之无益,还是考虑如何解决这样的危机才是的,“陛下,我想,即便中国人占领了伊尔库茨克,但是也不代表他们就有在贝加尔湖畔彻底留下来,并且如我国一般经营此地的野心。这样做的原因,不过只是为了在战略上占据主动罢了。中国人如果想占据伊尔库茨克,只是后勤线上的压力,就足以让他们的国家不堪其累所以,我想,只要能够将以上种种,向中国人晓以利害,不用再调派部队奔赴前线,中国人就会自己选择撤军了。”
“你真的认为,中国人会答应撤军?”亚历山大二世问道,“那么,雅克萨前线的战事呢?”
“我想,到了必要的时刻,也是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说着话,外相微微低下了头。
“我……明白的。”亚历山大二世心中苦涩至极他当然知道,两国进行了这样一场猛烈的战争,彼此都有数万人战死疆场,如今己方处于劣势,要想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换得清军的退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到底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只希望中国人的胃口不要太大吧?
俄国人第三次托请英国驻俄公使行文本国内阁,向中国表达了对于远东局势的担忧和关切,在和总署衙门递交的公文中,英国人大打官腔,最后说,两国的士兵和百姓在这样冰雪满地 的季节里,还要进行旷日持久的大战,不论对于哪一方,都是得不偿失的,所以,英国人希望能够担任两国之间的调停人角色,为使远东地区恢复到往日的和平,尽一份心力。
文祥将英国人的照会以电报的形式发到盛京,又专奏到御前,皇帝思忖片刻,“许乃钊,你以为如何?”
许乃钊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心思,从他自己而言,战争进行到如此的阶段,足以上慰先帝,下告百姓了。而且,历时不到三个月,所花费的军费银子,已经超过4,000万两要是再打下去,只恐有不支之虞。因此,小心翼翼的说道,“臣想,经此一役,黑龙江流域我大清百姓皆感戴皇上解民倒悬之苦自不待言,罗刹国也当知晓我天朝非可欺之民。于日后东北之地,再不敢有虎视之情。故而,臣以为,宜乎顺应英国所请,与罗刹国共谋和谈之事。臣一点微末之见,请皇上谏纳。”
皇帝没有问同跪在御前的肃顺,听完许乃钊的话,他站了起来,“此议甚妥。不过,朕想的不只是黑龙江流域要常保日后不受俄国侵扰之苦,就是贝加尔湖,亦当为我天朝所有”他缓缓转过身躯,慢吞吞的说道,“传旨。以文祥,袁甲三、倭仁为谈判全权大臣,和俄国人商讨和平谈判之事。至于谈判的地点嘛,就设在北京倭仁等都是国之重臣,没有要他们万里奔波,受这番苦楚的道理——让俄国人劳动劳动吧,别整天想着在彼得堡呆着,就能把事情办了”
身为一国皇帝,居然如此小气,令房中的几个人都想笑,却又不敢,“还有,……”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朕还要巡幸盛京等地,一时怕还回不到京中,你回去之后,传朕的口谕,除了要俄国人退出黑龙江流域,将雅克萨城归还我天朝所有之外,朕的最终底线是要得到上乌丁斯克、色楞个斯克等贝加尔湖东岸的要塞。俄国人要是不答应的话,和谈也不必进行下去,一切等到战场上再见分晓”
“是。”
“还有,命恰克图、齐齐哈尔的蒙古科尔沁王公,即刻从以上两地转运军粮、物资、战备装备北上伊尔库茨克,支援朱洪章等人。”皇帝语速飞快的说道,“另外,朱洪章、胡大毛、张运兰、程学启、李世贤等诸员,为国征战,厥功甚伟,于冰雪载途之际,不顾辛劳,堪称表彰。着封朱洪章一等靖远伯、加双眼花翎,赏穿黄马褂;胡大毛赏二等威远子、兵部以提督衔记录赏实缺总兵,赏戴二品顶戴;张运兰赏二等镇远子,加斌兵部侍郎衔;程学启、李世贤二将,各赏加兵部侍郎衔,着兵部、吏部加三极记录在案。”
“还有,”皇帝最后说道,“以上诸员,着礼部派员,逐一绘图,位列紫光阁”
第85节宫中絮话
第85节宫中絮话
到咸丰十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东北大地上的战事尽数停止,东线以雅克萨为界,西线以伊尔库茨克为界,两国士兵各自休整,等候着各自政府方面的进一步指示。
十二月初三日,从贝加尔湖的冰面上,几乘马拉雪橇疾驰而过,惊得在冰上晒太阳的海豹纵身一跃,跳回到冰窟中,溅起大片的水花。雪橇呼啸而过,并无半点停留,一直到岸边,方始勒住马匹,雪橇上一个男子迈步下来,摘下风貌,露出朱洪章的面庞,“老胡,张兄、李兄,程兄,下来走几步吧?”
胡大毛、张运兰、李世贤和程学启也各自从雪橇上下来,围拢到他身边,“大人,怎么不走了?等回城再歇息不好吗?”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朱洪章不答反问,“张兄,你知道吗?”
张运兰憨笑着摇摇头,“我哪知道啊?大人您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于这样苦寒之地,根本一无所知。不瞒您说,若不是皇上有命,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呢”
“你一天也不想多呆,却有人在这里足足呆了十九年呢”朱洪章大笑着说道,“知道有一个叫苏武的人吗?”
张运兰兀自摇头,朱洪章气得笑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连苏武牧羊的故事都不知道?”
“我知道。”胡大毛立刻说道,“是唐代人,是不是?”
朱洪章、程学启、李世贤三个人纵声大笑,尤其以程学启笑得最开心,“所以说,没有读过书就是没有读过书,汉代人给你说成的唐代人,简直笑死人了”
“这,错了吗?”
“错了。”李世贤给他解释了几句,把苏武的故事三言两语的说清楚,最后说道,“十九年的时间,持节不屈,焕文兄,以我看来,苏武是真真正正可以配得上是君子二字的了。”
“依我看,苏武可称古今完人用之比诸前明的阳明先生,固然功业略有未侔,但这份忠贞之气,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在以下啊”
众人嗟叹了一阵,朱洪章说道,“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皇上说,伊尔库茨克固然非我军常驻之地,但隔湖不远处的上乌丁斯克、色楞个斯克两处要地,都是一定要拿在手中的,若是能够经由谈判而成,自然是极好,但若是不成,就又要在战场上分个高低上下了。”
“大人何必为此事担忧?”张运兰大声说道,“国家养兵,本就是为国征战之用。要我说,谈不下来更好,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江山,才能做得牢、做得稳呢”
朱洪章、程学启、李世贤三个各自一愣,倒是想不到,这个粗豪之极的汉子,居然能够说出这样有韵味的话来?诚然,靠别人让出来的土地有什么稀奇?还是要靠国家的战士,用敌人手中抢过来的土地,才更有味道呢
“左右不管了。”朱洪章说,“这些事非我等所能挂怀,左右皇上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他回身登上雪橇,“走我们回城中去”
俄国派出的谈判使团规格相当高,以外相涅谢尔罗迭、财相伏龙臻柯、还有罗林侯爵领团,正使是外相。他们是十二月初六日到达的北京,两国战事大起,各自关闭了驻对方首都的公使馆,故而俄国一行人进入北京之后,暂时在管驿休息,过了一天,即刻开始谈判。
种种谈判桌上的口舌争辩不必多说,俄国人提出的条件是这样的:西线,以西伯利亚地区呈南北走向的奥廖克马河—土吉尔河—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为界;北线到东线,以斯塔诺夫山脉—乌第河—图尔斯克直到大海为界。边界之外,中国赔偿俄国军费银子3,500余万两。若是中国政府同意的话,到来年的的春天,两国各自派遣勘界大臣,到议定的界点去,勒石立碑,以为永远的凭证。
文祥冷笑几声,和倭仁、袁甲三使了个眼色,“既然贵国如此坦诚,本官奉皇上所命,办理和平差事,不好做背人之言。也将我天朝停战罢兵的条件告诉你们。”
涅谢尔罗迭立刻精神一振。这一次俄国人提出的条件,是康士坦丁亲王在两国战事暂时休止,彼得堡准备派员到中国的首都去进行谈判事宜之前,突然进宫,向沙皇陛下奏陈并且提议的,也不知道这叔侄两个是怎么谈的,但到了第二天,沙皇陛下拿出了这样一份即便是在他看来也觉得过于寒酸的条件。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文字,在他的手中,还掌握着更多的底牌。
清朝的条件是这样的:西线,中国要得到乌斯特库特斯可伊—维尔霍陵斯克—伊尔库茨克等贝加尔湖以西的土地,以为驻军,北线,以亚布罗浮山脉、尼布楚、帕诺瓦、拉夫凯、雅克萨、瑷珲直到大海一线为界;同时,俄国要赔偿中国军费银子4,300万两。若是俄国人同意的话,则两国各自派遣勘界大臣,到议定的界点去,勒石立碑,以为永远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