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看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也不好多问,躬身说道,“皇上,您……请恕奴才大胆说一句,您真不应该来啊”
“笑话你能够来的,难道朕就来不得?”皇帝挥手打断了肃顺要出口的话,“已经到了这里,还说那些做什么?”
肃顺干咽了一口吐沫,点头附和,“是。”他说,“皇上,您此次出京,……”
“算啦,朕知道,不告诉你也不行。是这么回事。”他把经过说了一遍,笑着问道,“这下明白了吧?”
肃顺一张大脸扭成一团,“这……这……”他一回身,大声喝道,“许庚身,圣驾在此,你倒像死人一样了吗?”
许庚身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手脚跪了下去,“臣,……兵部主事许庚身,叩……见……皇上”
“你不必怕,所谓不知者不罪。朕此番北上,连阎敬铭、文祥、许乃钊他们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起来吧。”他又对肃顺说道,“传奕山等人进来,朕要见一见他们。”
第75节收买兵心
第75节收买兵心
御驾到了城中,虽然现在还只有自己和许庚身知道,但召见众将之后,消息立刻就会走露,于肃顺而言,能不能打败俄国人尚在其次,护持御驾在城中的安全,便成为第一要务。出来甬道的外面,他想了想,不敢离开,命人先到各处提督、总兵公署传僧格林沁、奕山、张运兰、朱洪章等人到此,只说是议事;另外,命人即刻拿自己的腰牌,到城外去,调额里汗带神机营进城,表面上的理由是轮值驻防。同时命令作战室外轮值站岗的兵士,把守甬道,任何人也不准进来
吩咐完这些,肃顺转头又回到作战室内,皇帝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肃顺本来已经通过盛京将军公署的的电传司发回京中的折底在看,这是一份除了把萨哈连乌拉霍通要塞山下一战的经过详细汇报之外,另外提出,在九月底之前,占领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之后请求战事休止的文字。
听见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来,询问的看着肃顺,“主子,奴才想给京中发一份电报。只是,这电文如何起草,请主子的示下。”
“就说龙王已到,毋须惊扰。”
“喳。”肃顺复述了一遍,亲自过去取过纸笔,写了下来。赍拿着到外面,交给外面吵吵嚷嚷,想进到作战室内的章京中的一个,“你,即刻出发,到盛京将军公署,将电文发送北京。”这个章京接过电文,转身下去了。
说话间,张运兰、奕山等人也都到了。战事暂时停止,双方各自厉兵秣马,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但对于朱洪章、奕山、张运兰等人而言,这却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刚刚用过午饭,有人来报,经略使大人有情。
众人到了公署衙门,孰料甬道口把守的军士竟然不让进去?“你糊涂啦?是经略使大人招我们来的,……”
“卑职知道,不过经略使大人有命,未得宣召,任何人不能入内。”
“放屁”张运兰第一个大怒,“你是眼睛瞎了是怎么?不认得我们了吗?”
那个守门的军士把快枪一横,“卑职认得大人。不过,经略使大人说得明白,非是经略使大人亲自出迎,任何人也不得入内”
“反了,反了”张运兰咆哮连连,但守门的军士木口木面,就是不让他进去,对于他满口脏话,也是置若罔闻。
奕山心中奇怪,这是什么调调?把自己这些人找来,却不让进门?肃顺在里面搞什么名堂?又等了片刻,经略使大人公署外面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额里汗到了。
彼此很多人都是初次相见,但额里汗的名字却是都知道的,“额军门,这是怎么回事?”奕山问道。
额里汗担负护驾北上的重责,丝毫不敢远离,刚才皇帝出外用饭的时候,他也带着人在门口暗中守卫。接到肃顺的知会,猜到皇帝已经和他见面了。即刻派人出城,提神机营全体将士进城中来,把个公署前后围得水泄不通。听奕山问及,额里汗向里面瞅了几眼,低低的声音说道,“不瞒老兄,我这一次来,不是一个人。”
“废话”奕山扑哧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啊,不。”额里汗咧开大嘴,憨憨而笑,“我是说,我是护持着御驾到此的。”
奕山大惊不但他愣住了,周围几个人莫不惊骇:“额军门,你是说……”
“正是如此。”他用手悄悄向内一指,“御驾在内”
在场众人一片寂静,只听甬道内有脚步声响起,皇帝仍旧是穿一身神机营兵士的号衣,在肃顺和许庚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奕山一眼看见,赶忙一打马蹄袖,当先跪了下去,“奴才,署理帮办军务大臣奕山,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洪章等人也赶忙随着跪了下去,口中颂圣不绝。
皇帝的脸色沉静如水,眼睛一瞥,落到人丛中的张运兰身上,“张运兰,你好大的官威啊?”
张运兰自知是刚才吵闹不休惹下的祸事,赶忙伏地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奴才不知道御驾……惊扰圣上,请皇上恕罪。”
“你少来这一套”皇帝大声说道,“你不知道朕御驾在此,有何罪责?但正因为心中不知,更可见你为人粗鄙,肃顺是朕捡拔而起,担任对俄作战的经略使大员,有节制各省武官之职,你身为军中主将,毫不知敬畏上峰,言语无节,进而辱骂统兵大员?如此冒犯,岂能恕过?额里汗”
额里汗上前一步,单膝落地,大声答说,“奴才在”
“把张运兰绑至军前,由军中执法处,当众枪决”
众人同时大惊。顶撞上司,固然有罪,但也不必当众枪毙吧?奕山第一个膝行两步,碰头乞恩,“皇上,张运兰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如今用兵东北,正是他报效之际,且张运兰战斗勇猛,甚有功勋。请皇上……”
“有功?在场诸将哪一个不是实打实的战功?偏张运兰就与众不同吗?不必多说”
肃顺眼看不是事,若真是为此就杀了一省总兵,实在过分,在一边低声劝道,“皇上,张运兰无行奴才,皇上又何必为之动气?还是暂留其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吧?”
皇帝也并不是执意要杀张运兰,故意给肃顺一个大大的人情,“也罢了。饶过张运兰的死罪,拉出去,重责四十军棍。以为再敢有冒犯主官者戒。奕山,他是你的部下,你亲自监刑”
“喳”
皇帝从甬道中出来,并不是为了和几位领兵将领相见的,而是另外有事,当下也不说话,由肃顺陪着,一路出官署衙门,举步前行。
街上早已经为额里汗带人先行静街,兵士们也知道,大清朝的天子突然驾临瑷珲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近睹天颜,难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朱洪章等人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但很快的,就明白过来:皇帝要到军中医院
前行不远就是医院所在,一行人排闼而入,这里刚刚有神机营卫士进内宣旨,所有人尽皆回避,还不及收整干净,御驾就到了。
进门就看见院落中的两旁搭建的木架子,上面挂满了雪白的布条、床单,在风中来回摇摆。旁边有四口硕大的铁锅,冒着滚滚热气,是用来消毒的。皇帝心中有些奇怪:这倒似乎是在电影中看过的,有外科手术条件的了?只是不知道主刀是何人呢?
举步进到房中,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管,临时搭建的左右两道长长的单独的床位,上面有人数不等的士兵,有的兀自昏迷不醒,有的伤情不是很重,强自支撑着,从床上探起身子,向外看来。
肃顺见皇帝皱眉,以为他嫌气味难闻,在一边说道,“皇上,这里血污遍地,实在不堪御驾落足其中,还是请……”
皇帝理也不理,径直入内,屋内烧着硕大的火炉子,遍体生春,丝毫没有半点寒意,有些伤势较轻的士兵,甚至耐不住这样的燥热,连身上的被子都撩了开来。
皇帝放轻脚步,逐一在两边的床位间走过,向正在勉强支起身子的兵士摆摆手,示意他们照常安卧,不必理睬自己,随即在一张床前站住了脚步。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被子放到胸口之下,露出健壮却黝黑的肌肤,左边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砂带,从伤口处渗出的斑斑血痕,把白色的纱带都染红了。“很疼吗?”他低低的声音问着。
这个士兵兀自不能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和大清国的天子当面相见、奏答,激动得脸都红了,作势欲起,皇帝踏上一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躺着说话。
“是……啊,是皇上。”
皇帝微笑着在他床边坐下,又问了一遍,“伤口可还疼吗?”
“原来疼,现在不疼了。”
“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朕还想等着你日后战场建功,为国杀敌呢”
这个幸运的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也颤抖起来,“皇上?”
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又向前走去,这一次他在一个辫子都已经剃光,头上、眼睛尽数为纱布围裹住,人兀自昏迷的士兵的床前站定,似乎犹豫了片刻,身体靠拢过去,在病床前弯下腰,将嘴巴贴近昏迷的士兵的耳朵,喁喁私语,说的什么,任谁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