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就比较可笑了。一直到尼古拉一世登基之前,俄国人始终弄不清楚,黑龙江是不是有出海口的一条河?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前后,俄国人的大量档案资料也没有明确说明,阿穆尔河的通航情况和各段河道的数据,乾隆四十八年、五十八年,分别有法国航海家拉比鲁兹和英国航海家布劳顿的两次勘察结果如出一辙,得出的结论都是:萨哈林(就是库页岛)不是岛屿,而是半岛;阿穆尔河河口向北没有畅通的入海口。因为这样的勘察结果,阿穆尔河作为通往堪察加水路的经济价值就大幅降低了(一直到道光十年,中俄两国于彼此的了解和研究都少得令人咋舌,这一部分内容,详见后文)。
一直到道光二十二年,清朝和英国签订《江宁条约》之后,沿海各省开放通商口子,使得恰克图的经济意义被降低,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皇尼古拉一世连续派人在道光二十三年和二十六年,两度勘察黑龙江,得出的结果是让人很失望的——黑龙江没有出海口,对于俄罗斯没有很大的战略意义。尼古拉一世的失望可以想见,但染指中国内河的动作,又再一次被束之高阁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新上任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沙维耶夫到达任内,才有了彻底的改变——这是一个年级只有38虽,胸中充满了欲望和野心的政治投机客——在没有请示沙俄政府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派出水陆两条探索队伍,准备对黑龙江进行一次彻底而细致的考察。后来还是俄国政府担心此举激怒中国人,紧急叫停了陆上勘探队,而水面的查勘,在俄皇半推半就之下,终于成行了。
经过探查发现,之前一直认为是萨哈林半岛的地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约‘五俄丈(一俄丈大约是2.134米)’的河面。于是,萨哈林不是半岛而黑龙江也并不是为泥沙淤积住河口的最终结论产生了。从此,黑龙江作为一条能把东西伯利亚的自然资源运往太平洋的唯一航道的特殊意义,使得沙皇将占领此河,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在这之后,穆沙维耶夫给沙皇写了一封信——穆沙维耶夫或者是一个政治投机者,但并不是骗子,在给沙皇的信中,他纠正了一个自彼得大帝以来的‘某些误解’的观点,他说,“有人说什么阿穆尔河是从俄国割让出去的,这种指责实在不能令人容忍,因此我认为自己有义务予以反驳。整个阿穆尔河从来也未属于我国,也不属于中国,迄今它尚未被任何人所占领,但中国人早已经在这些地方游逛——所有这些情况,我个人是知道的。”
而以上种种,身处黑龙江将军高位的常青居然丝毫不知道
穆沙维耶夫信奉的法则只有一条:需要没有法律一切以需要为转移。
在探知黑龙江的完整数据之后,上书沙皇,开始了快速和大胆的整军备战,从咸丰三年起,他统计了当时可供整编的所有哥萨克人,其中包括俄罗斯哥萨克七千人;布里亚特哥萨克一万两千人,而且拟定了可供补充的哥萨克人,包括一整个哥萨克边防军,外贝加尔哥萨克城防团;所有异族团还有外贝加尔地区所有的村镇哥萨克。整个的外贝加尔地区,都给他变成了一座军营,凡能作战者,都是士兵。
到咸丰四年,外贝加尔哥萨克军已经扩充到48,169人,由十个骑兵团和两个骑炮兵营组成,这已经是一支拥有相当实力的作战军团了。
人有千算,天有一算,正当穆沙维耶夫志得意满,意图在远东地区建立自己的丰功伟业的时候,有一个很坏的消息传来:俄国意图经营巴尔干的行动开始,为了夺取黑海海峡,和土耳其发生了战争,咸丰三年的十月,俄、土战争在多瑙河、黑海和高加索地区同时打响。在黑海沿岸的西诺普一战,纳西莫夫率领的俄国海军大败土耳其舰队,几乎彻底消灭了对方,逼使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英法两国正式参战——这就是所谓的克里米亚战争。
战斗进行的相当激烈,咸丰四年的九月,英法联军在克里米亚半岛的决斗中围困了俄军固守的赛事斯托波尔要塞,持续了一年的攻防之后,要塞终于被攻破,伺候,战局日益激烈,俄国终于战败,并于咸丰六年签订了巴黎合约。
战争结束之后,俄皇有意以东进的荣耀来弥补西线战事失利带来的恶劣影响,但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传来:在西线战场上面对本国军队势如破竹的联军百战之师,面对一直以来,都是懦弱无力的代名词的中国人时,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尽数折戟沉沙在中国的内陆地区了
新上台的俄皇亚历山大二世终究是年轻人,吓得收起了如意算盘,而且给穆沙维耶夫下达了严厉的通牒,让他一切以克制为尚,没有接到圣彼得堡的命令,断然不可在阿穆尔河一线流域,和中方发生任何规模的接触的摩擦,否则的话,一切后果,由他自己承担。
因为有这样严厉的指令,穆沙维耶夫又气又恼,又加以其他的一些原因(这一部分内容详见后文),便以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养病为由,把总督的差事暂时交卸给自己的副手,一个名叫涅维尔思科依的海军少将(他就是带船队最后一次勘察黑龙江,并绘制了详细的水文、航道图纸的俄国将领),自己转而到欧洲养病去了。
少了这个东侵巨魁的兴风作浪,中国的东北安宁了几年,但在不久之后,因为国际形势的日趋变化,使俄国第二次把目光投注到了自己的近邻身上。这要从滑铁卢之战结束后说起了。
拿破仑征俄,亚历山大一世实行焦土政策,让拿破仑为军队给养伤透了脑筋,最后因为抵抗不住俄国冬天的寒冷和伤病等其他原因,只能仓皇而退,进攻时率领的近六十万法军部队(实际上也是多国联军),随他退过涅曼河时,已经只剩下了三万多人。
亚历山大一世不顾群臣的反对意见,带兵衔尾而来,并且与普鲁士和奥地利联合起来,大败法军于莱比锡的‘民族之战’一役,俄皇的声望如日中天,成为超越法国的欧洲第一军事强国。而在亚历山大一世的指导下签订的条约,显示出了俄皇在欧洲事务中的影响力和居于领导地位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这引起了英国和奥地利的不满和警觉,为日后几方之间关系的彻底破裂,埋下了伏笔。
由于波兰问题和萨克森问题引起的冲突,维也纳会议实际成为 用以阻止俄国进一步干预欧洲事务的工具,而不再是一个把全部精力用于重新划定欧洲的国界,以及设法遏制**的法国的会议,而为了对付俄普联合阵线(关于这一段欧洲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彼此博弈的内容,详见后文),英国、奥地利和法国私下里签订了一份实际上为军事同盟的协议,后来,汉诺威、巴伐利亚和黑森也参加了。但冲突并未如意料中的发生,因为俄皇也接受了这一份协议。
维也纳制定的协议,给俄国带来了极为有利的外交地位,他被公认为大陆的头号军事强国,获得对波兰的统治权,使它的军队处于对维也纳和柏林的攻击范围之内,而中欧以普鲁士、奥地利帝国和各小邦的第三德意志,也给他的西部边界,提供了一大保障。
在这之后,虽然国与国之间仍然会有一些小的摩擦,但终究不碍大局,一直到克里米亚战争。这场战争的起因,一言以蔽之:俄国没有海上优势,所以凡是允许英法联合舰队自由进入黑海的办法,对它都是有害和不能接受的。
而实际上,在1856年签署的巴黎合约中,有关黑海非军事化的条款,也是最为俄国国内舆论愤慨不平的一部分内容了。在这段内容中,俄土两国都不得在黑海沿岸保持战舰和兵工厂,当然,黑海两海峡继续禁止任何国籍的军舰同行,但各大国的商船却是可以自由通过的。在俄国人看来,这些条款直接损害了俄国的领土完整和民族尊严——这份被迫通过的条款,对于俄国后来的外交政策起了过分重大的作用,事实上,冲破这些条款的束缚,也成为1870以前,俄国对外关系中至为重要的问题。
第49节中俄纠葛(2)
第49节中俄纠葛(2)
皇帝长思良久,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沙俄对中国多年虎视眈眈的种种细情逐一梳理一遍,又怕日后忘记,拿起笔,顺手拿过一摞澄心堂笺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半天抬不起头来,“皇上,该用膳了。”
“哦?”抬头看看,天色渐暗,“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酉时了。”惊羽小声说道,“皇上,用过晚膳再写吧。”
“也好。”思考了一下午,笔耕不缀了一下午,他也真觉得有点饿了,把文卷放好,起身到了东暖阁中,六福向守在养心殿明殿上的太监说一声‘传膳’,殿上太监又把这句话传给鹄立在养心殿外的太监,就这样一层一层传过去,不等回声消失,一个有如运嫁妆的行列,已经出了御膳房,这是由几十名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队伍,抬着七八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直奔养心殿而来。进到殿中,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接过,在东暖阁摆好,菜肴放两桌,另有点心、米膳、粥品三桌,咸菜一小桌。
皇帝坐在桌前,神色显得很恍惚,没有半点用膳的意思,忽然一摆手,“撤了。六福?”
“奴才在。”
“你到南书房去,给朕拿几本书来。”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皇朝文献通考,盛京通志、黑龙江志稿,吉林外纪,还有高宗实录,哦,不必了,实录养心殿就有。去吧。”
“喳。”
六福转身出去,皇帝也随之起身,走到门口,回头想了想,“惊羽,把这几个菜,给朕拿到对面的暖阁中去。今天晚上怕又要睡不得了”
惊羽胡乱吩咐小太监伺候差事,自己跟在他身后到了对面的暖阁中,“皇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连晚膳也顾不上吃了?当心身子啊。”
“知道,我知道。”他轻笑着点点头,“只是啊,有些事情是灵机一动之下发生出来的,若是迁延时辰,等一会儿倒是有时间了,只怕精神就跟不上了。哦,你让人多多的调一点朱砂,等一会儿要用的。”
惊羽满心怜惜,她知道,只要他说这样的话,就又要一夜不能安枕了。偏偏这位主儿的身子骨并不那么硬朗,只要有一夜不睡,立刻就能够从面容上显现出来,但终究是旨意不能违逆,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下去准备了。
草草用罢晚膳,六福将索要的书籍取来,就着暖阁中厚厚的地毯,铺陈开来,皇帝时而起身,时而蹲下,时而展卷思考,时而奋笔疾书。随着在雪白柔软的澄心堂笺纸上做着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记录,他心中越加充满了酸楚的情绪。
和俄国人多年来虎视关东之地相比较起来,清朝建国之后,于关外龙兴之地,始终实行满蒙自治的策略,即便是圣明如康熙、英察如乾隆者,在多年的承平之后,也将这一大块广袤的土地,视为鸡肋一般的存在,根本没有对其抱有应有的重视。
明朝时候,在黑龙江流域一共设置了三百八十四卫和若干所、站及地面,统归奴儿干都司管辖,其中在额尔古纳河以西地区设置了斡难河卫(鄂嫩河流域)、罕麻卫(注入额尔古纳河左侧的哈马尔河附近),以及沿额尔古纳河两岸 的哈喇河、古贲河、坚河、安河等卫,而额尔古纳河以西的外贝加尔本来也是中国的领土。
清朝立国之后,继续对黑龙江流域行驶管辖,设官镇守,征兵编旗,驻防巡边。当时黑龙江流域分别是归黑龙江将军和吉林将军管辖,前者从前驻瑷珲,后迁至齐齐哈尔,瑷珲则由他的助手,副都统镇守。统辖范围是从黑龙江和松花江汇流处以上的黑龙江流域;松花江口以下的部分,归吉林将军管辖,驻吉林霍通。
而黑龙江流域的行政组织,有两种形式,中上游的居民编入驻防八旗和布哈特(这是满语,打牲部落的意思)八旗;在下游,除了挑选人丁编入驻防八旗之外,设姓长、乡长分户管辖;其中鄂温克族(这是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人由族人选出的头人管辖,这个人受朝廷的委派,赏佐领顶戴,衙门在库马拉河畔,名叫呼玛卡伦佐领衙门。其中卡伦是满语,是汉语‘台’或者‘站’的意思。
卡伦的作用很多,主要是巡边,驻防八旗官兵每一年都要从瑷珲城沿黑龙江上溯到格尔比奇河,巡视边界;捕捉逃犯,特别是从尼布楚各矿场淘来的逃犯;监视当地居民的活动;还有一个就是验看过往商人的护照——从这一点上来说,也发挥了海关的作用。
而因为东三省为大清龙兴之地,在保持基本的军事防御之力的同时,历代皇帝,都行以半封闭式的管理模式,这要分作两方面,第一便是重陆轻水,清朝对于辽东半岛的绵长海岸线的防卫措施之孱弱,已经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辽东沿海地区之外,还有从乌第湾经鞑靼海峡直至图们江口的海岸线,以及库页岛、善塔尔岛等大小诸多岛屿,仅仅是在旅顺一地设有水师营,驻汉军协领一人,佐领二人,防御四人,骁骑校八人,笔帖式一人,领催五十人,水师兵伍佰伍拾人,水手六十人,初有战船十支,后来又裁撤四支,实存仅六支。这样的水面力量,防御小规模海盗、保护海运以及一般性的海岸缉私,尚不能指望,使之用于国防,则更不堪言了。
至于防御区域,也被局限在辽东海岸线,东部沿海及岛屿,并无水师及海防要塞,形成完全彻底的海防真空区
而吉林、黑龙江水师,则是建立于尼布楚战争之后,以吉林船厂为基地,逐步形成江防体系,重点是在黑龙江地区。其中齐齐哈尔有大战船10支、二号战船15支,江船、划子船各5;运粮船40支;摩尔根城水师营二号战船6支,江船4支,运粮船66支,其他黑龙江水师营战船若干,而除此之外,三姓副都统辖区,包括库页岛及绵长的东部海岸线,却没有一支战船,令人殊不可解
就黑龙江水师营而言,职责有二,一是巡江以行治安,二是运粮以供军需。尤其以后者为重,但到了嘉庆末年,由于各城屯垦开发,粮食供应多能自给,运粮之务减少,运粮船‘惟呼兰有十支,余不闻’。而水师营巡江的江防职责,亦因为承平日久而淡化,到道光二十年的时候,额设船只,仅齐齐哈尔有14支、摩尔根8支、黑龙江32支,还多是‘寄泊江滨,日渐腐蠹,亦从无过问者,若非粮运关乎军食,几无一船可用矣。’
战略思想上的第二处漏洞,就是重南轻北。东三省中,盛京将军的辖区在面积上远逊于黑、吉两省的驻防将军,但整体布局上,却明显表现出重视盛京而轻视吉、黑的态度。以乾隆中期陆路兵力分布情况来看,盛京将军下辖副都统、城守尉、防守尉等官14人,协领13人,佐领125人,防御98人,骁骑校198人,领催、前锋、骁骑16,055人,步军1,576人。以上官兵分布于大小24处驻地及16处边门——这样的数字,几乎等于吉黑两省的总和了。
虽然千人以上的军镇不及后两省,但驻防地点星罗棋布,屯扎于辽东半岛及柳条边各地,密集程度,非其他二省可比。这是由于第一,盛京是清朝陪都,皇族祖先的陵寝所在,防务自然加强;第二,该地区各类皇庄、王庄等官庄旗地密布,旗人村屯鳞次栉比,驻防地点呈现规模小而数量多的特点;第三,盛京因为清初一度实行招民安抚政策,大量汉民涌入,等封禁令下达之后,八旗军设卡四处设防,用以控制当地汉民,执行封禁政策。
另外,朝廷以‘黑龙江左,人烟荒落,地处极寒’为理由,在乌苏里江以东,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大片土地上,不设军镇,不通驿路,使得‘驿路未展,人口越疏,边疆不实,国防无恃。’
除此之外,更实行‘虚边’政策,封关闭户,筑墙设卡,阻止百姓流入东北,特别是在柳条边之外,严行‘清边’,驱逐、剿灭在山中垦荒、采参、开矿淘金的流民,更将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两岸的百姓编为新满洲,虽然加强了防御力量,但却逐步迁其驻地于宁古塔、而吉林,而盛京,一步步的南移,最终的结果就是空出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东、北方向上广袤千里,山重水复,海岸环绕,本是边防重要之域,却绝无一军一镇,人迹零星,防务空虚。
之后又迁宁古塔将军衙门于吉林,迁黑龙江将军于齐齐哈尔,‘首府圈子’的南移,进一步使边疆地区更加空旷,宁古塔和黑龙江城的战略地位几乎下降到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层面。
写到这里,皇帝掷笔而起
走出养心殿,夜早已经很深了,他却没有半点睡意。身为后来人,他知道沙俄会给中国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与之相比,英法美等国所图谋的经济利益,实在只能说是癣疥之疾,只有沙俄和东方的那个小国,才是心腹大患。但过往种种,早已如过眼云烟,大清对于东北一地的战略眼光的缺失,即便是以他这样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后来人,也是所知不多的。
以他今日所见,只恐还不着绳墨于十一之数,就看出这么多的问题和漏洞,这只能慨叹是祖宗保佑,上天眷顾了嘿亏自己还在咸丰七年,为大败英法联军,动过俯准柏葰所请,为自己上大帝嘉号的念头,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