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545节

笑了几句,肃顺又说道,“等一会儿你到雷廷昌府上去一次,便如你刚才所说的,日后的大工还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而且,这样的人才收入囊中,于你日后仕途展布,亦多有助益。”

“是。”成祥答应一声,不再在肃顺府上多做耽搁,转身告辞而去。

到了西城帽翅胡同雷廷昌的府上,把帖子递进去,听差的出来挡驾,说主人有病,不能接见。

“三叔病了?我看看去”成祥年纪轻轻,却极有主意,迈步向内便走,门下的听差是个老实人,推避不及,由着他闯进二堂。一面走,成祥一面大喊:“三叔,雷三叔?”

到底都是内务府的人,而且成祥相貌俊俏,又生来的一张如同抹了蜂蜜的嘴巴,雷廷昌不能坚拒,也无从躲避,只得迎了出来,强笑着:“你这会儿怎么有功夫来看我?”

“特为来给三叔道恼”说着深深一揖。

雷廷昌确实有一肚子气恼,不敢恼皇上,也不敢恼六福,原就牙痒痒地想在成祥身上出一口气。谁知他不速而至,先就乱了自己的阵法,此刻再受他这一礼,真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这份气恼,看来是只有闷在肚子里了。“咳”他长叹一声,“我恼什么?只怨我的流年不如你。”

“三叔跟我还分彼此吗?便宜不落外方,我替三叔先看着这个位子。等上头消一消气,想起三叔的好处来,那时候物归原主,我借此又混一重资格,就是沾三叔的光了”

雷廷昌笑了,“你真行”他说,“就算是哄人的话,我也不能不信。”

就这立谈之顷,主人的敌意,不但消失无余,反将这年岁小小的成祥视做近人,请入书房,细诉肺腑。雷廷昌也不相信以成祥如此年纪,就能够有这样一番谋略;而且,他在内务府的根基未浅,也断不至于到自认能够挖他的根的地步,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几句,成祥也不隐瞒,把肃顺于他的怨怼之情简单了说了几句。

雷廷昌这才知道是当初的一番奏答惹出的祸事,心中大悔什么人不好招惹,居然就惹到这个活阎王的身上了?“那,你说,可还有什么补救之道吗?”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成祥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三叔不必惊慌,不瞒三叔说,刚才我来贵府之前,还曾经到肃大人府上去过,听肃大人说,这一次,不过是收小惩大诫之意。等找个机会,三叔亲自过府,给大人陪一个不是就行了。”

“哦,哦。”雷廷昌呆呆的哦了几声,忽然长身而起,“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给中堂大人赔罪。”

“现在时候已晚,还是等明天吧。”

雷廷昌看看天色,果然已经是红日西斜,金乌欲落的辰光了,从这里到肃顺府还有点距离,夜来拜会,多有不宜,只得罢了,“那,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等一会儿我派人给公爷府送个信——就在我这里用餐吧?”

“本来也正要叨扰三叔一顿。”

酒宴摆上,叔侄两个围桌对坐。成祥年纪虽轻,酒量却相当好,陶然饮杯之间,又很认真恳切的安慰一番,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跟雷廷昌要人。这是很高明的一着

不独为了安抚雷廷昌和他的那一帮人,而且也是收雷廷昌的那一帮人为己所用。在雷廷昌自是求之不得,毫无保留地将他在内务府的关系都交了出来。

成祥答应尽量照旧重用,但话中留下一个尾巴,如果肃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另外有人交下来,又当别论。这是预备有所推托的话,然而也是老实话,雷廷昌也是可以体谅得到的。

第36节八股文章

第36节八股文章

咸丰十年,皇帝三十万寿节庆,礼部奏请,加开庚申恩科,奏到御前,因为皇帝要做西幸之举,恩科改在转年,也就是壬戌年进行。

倭仁以大学士管部,对于皇帝这种只顾一己享乐,而将国家抡才大典迁延到来年举行的做法多有微词,两次想到御前奏答,都给翁心存拦住了,“艮翁,这是何苦?皇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左右也拦他不住,您怕又要为皇上训斥一顿,既然皇上说来年,就改在来年吧?”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叫训斥?难道畏于君父一怒,就让这满朝都是诺诺之徒了吗?不行,这得争”翁心存知道他的脾气,劝是劝不来的,只好由他去了。

果然,奏陈封上,皇帝大感头疼,对于倭仁、翁心存这样的老臣,皇帝一贯优容以待,只得用解释的口吻说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此事改在明年。到来年*光明媚之时,天下学子会聚北京,气候也更加适宜他们贡院之中才思泉涌;到时候,主考、房考能够为国多多选拔贤能,比之秋闱,三场考罢,中士者不提,名落孙山者黯然返乡,只怕心情抑郁之下,连年也过不好,不是来得更加顺应天理人情吗?”

“皇上这话,请恕老奴不能赞同,先皇在日,曾有上谕。断不可为为君父者一人好恶,而致天下英才,报国无门。且万寿加开恩科,本是上一年奉旨遵行的,这一次皇上为西幸之事,拖延大典,传扬出去,奴才恐天下人皆以为,皇上为享乐事,而致国政于不顾,于圣德有玷啊”

皇帝的眉毛猛的向上一挑,强自把火气向下压了压,“倭师傅,你的话,并非无理,朕也都明白。不过,西幸之事,是早已经定下来的,晋省百姓,合辞吁请,更翘首以待,期盼朕御驾到省,于民同欢。照你这样说来的话,朕就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事有轻重缓急,难道皇上以为,晋省百姓仰盼御驾,竟是比之为国选材的国之大典还要重要吗?”

这句话带有非常浓重的质问口吻,大大的犯了忌讳,皇帝若恼羞成怒,倭仁立时就有不测之祸军机处几个眼看着皇帝脸色铁青,肃顺赶忙抢在前面,回头大声呵斥,“倭大人,不管你有没有理,怎么这样子和皇上说话?圣人教你的孝道呢?”

这是他有心回护倭仁,他那一句‘有理没理,不该这样子说话’,正说中皇帝心里的感觉,立刻便消了些气。他也知道,倭仁并非是有意不敬,更加知道,若是不能说服了他,这一次西幸之举,即便成行,也休想身心愉快。“倭师傅,抡才大典,从会试到殿试,总要半年之久,方可以一尽全功。于此期间,朕所受苦累,也就不必提了。就是一正三副的主考官,也要多有疲扰。咸丰九年正科之后,翁心存、你、瑞常等人,不也是为此大病了一场的吗?若是能够将会试之期向后顺延一年,朕想,于尔等身心康健,难道不是也大有好处的吗?”

“皇上体恤老奴,老奴存殁俱感。但奴才以为,为国选材,何须惜身?”

“就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也要为同僚考虑一二吧?翁师傅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若是在闱场之中,突患疾病,你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老奴想,列位大人,亦应和奴才一样,为国选材,甘愿不辞辛劳的。”

“这话不对”倭仁一句话给皇帝抓住把柄,心中好笑,“你如何能够知道,旁的人也和你一样,为国不辞辛苦的?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人‘亦应’和你一样的?”

倭仁固然聪明,但面对皇帝的诡辩,还是不能置一词了。若要继续下去,无疑要将可能为皇帝选为恩科会试主考的官员逐一传到养心殿中,并一一回奏——这样的结果,殊为不堪。也是皇帝断然不能容许的。

看倭仁张口结舌的样子,肃顺心中好笑,趁着这个空挡,赶忙向上碰头,“皇上,既然倭大人没有旁的要奏答,不如就以此定下来吧?恩科改在明年春天进行?”

“嗯,”皇帝点头,“下去拟旨吧。”

以这种诡辩的逻辑和一点近乎赖皮的手段,皇帝的西幸之举,方得以成行。回京之后,皇帝专为此事,亲自拟了一道上谕,颁行全国。大意是说,天朝会试之举,自世祖章皇帝起,已历百年,今世易时移,朕深感士子心存报效之念,而疲于关山路远之苦,秋闱之年,云、贵、川、桂数省生员,每于六月启行,八月到京;三场考罢,更有心情疲弱,返乡之苦。因为这样的缘故,皇帝决定,永远取消因故举行的秋闱恩科会试,并‘着为永例’。

而在随扈西幸途中,皇帝为山西省内接驾事宜做得妥帖入微,大为高兴,很是夸奖了肃顺几句,他趁皇帝高兴,说起了一件事,“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奴才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半点文采,在山西数载,这一次办理差事,得蒙皇上破颜一笑,就是奴才的功夫没有白费了。”

“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自抑如此?可不大像你肃六儿的为人啊,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向朕求恳的?”

肃顺笑眯眯的跪倒碰了几个响头,“圣明无过皇上。奴才还真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旨意。”他说,“奴才府中的李慈铭、高心燮两名清客,都是举人功名。咸丰八年的时候,随奴才调任山西,帮助奴才办理政务,出力甚多。奴才想请皇上的恩旨,……”

“你呀”皇帝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罢了看在你这几年间清廉如水的份上,就赏了你府中这几个奴才,随同会试的这份恩典吧”

“奴才诚惶诚恐,叩谢皇恩”肃顺心中大喜,咚咚咚的撞了几个响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等御驾回銮,肃顺把消息告知,李高两个自然也是欢喜,以他二人的才学、腹笥,都是一时之选,虽然说场中莫论文,但真正胸有锦绣如李慈铭、高心燮的,却也都是自信满满,一时不做第二人想。

“大人可知道,今年会是几位主考是什么人吗?”陈孚恩在一边问道。

“这却不知,也从来无人敢于打听。”

“这倒不必担心,咸丰八年戊午科场大案之后,一国的大学士闹市丢头,闱中风气丕然一变,若是说还有人敢于有枪替、冒籍、滥送、贿买等等弊窦之行的话,便是自寻死路了”陈孚恩笑着说道,“皇上连最舍不得杀的柏静涛都杀了,旁的人还在话下吗?故而只要两位小兄临场之间,无任何舛误疏漏之处,会试得中,全然不在话下,就是抡元五魁,也未必是奢求呢”

“学生初识文字,闱墨种种,还要请老前辈多多指教呢”李慈铭说。

高心燮故意搞怪的叹了口气,“哎,本来我还想请藿公指教一二,如今给爱伯小兄抢了头筹,倒不好开口了”

众人同时大笑起来。

三月十八,三场考罢,回到肃顺的府中,两个人各自把所答策问之卷默记于纸上,请陈孚恩点评一二。而这一科最后一场的策问的题目是: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走笔至此,说几句题外话。《清山变》中有一些科场考试的相关内容的介绍,但于士子的答卷,始终未曾提及。在这一节中,且做一次文抄公,选两段科场考试的八股文字,逐断摘抄,让读者能够有一个感性的认识。

所谓的八股文,分作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因为每个段落中,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故称八股文。

李慈铭和高心燮所做的文字分别是这样的:“申言地利之难恃而人和更重焉。夫地利虽重于天时,而委而去者若是,其不如人和也明甚。孟子故特申其说云且自王公设险以守国,而人无不以舆图为大利矣。故不究变故之乘无由知成城必须乎众志,不备历乎艰难之会无由知立国端藉乎民心。是以圣王之世非在形势为凭依,而以臣民为保聚此道得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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