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504节

“这种造法,还有一样好处,看时会启闭那些门户,迎风避雨,冬暖夏凉,最舒服不过。”

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烫样,思考着昨天肃顺和自己说过的,三百万两银子的造价,皇帝犹自有些不托底似的,“肃顺,三百万两银子,真的能够做下来吗?”

“回皇上话,奴才和内务府几位大人计算过,三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他大声答道,“出了岔子,您问奴才的死罪。”

“这可是你说的,便算是军令状了”皇帝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若是此时动工的话,到几时能够完成?”

“若是材料、人员尽数齐备的话,有两年的功夫就能完成了。”

“那,谁来监工呢?”

“奴才想,不如由明善明大人来?派他督工,是为的他朝夕伺候万岁爷,工程上哪里不中意,他随时可以遵旨修改。”

“你呢?你做什么?”

肃顺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是让自己在北京负责此事,正好有些话顺势提起,最容易得皇上的宽免,当下跪倒奏陈,“奴才虽才德浅薄,原也不敢推辞皇上所交付的差事。只不过,山西省内,另有行宫肇建在即,奴才……”

“哦,对了,还有山西那边的公事呢”皇帝给他提醒了,改口说道,“既然是这样,万寿节庆之后,你就回省上任吧。哦,还有,山西那边的行宫,也不必建了。左右朕在你那里也呆不得几天,动用大批国帑,没的劳民伤财。”

“喳”肃顺心满意足的碰下头去,嘴里大声答应着。

皇帝又转过身去,看着明善,“明善,监工的事情虽然是你的差事,但朕随时会派户部司员到部查点账目,若是给朕发现,你从中拿了一两银子的回扣,仔细你身上的皮,嗯”

“是,是,是。奴才天胆也不敢行此悖逆之事。”

“你最好不要敢。”皇帝于明善却没有那么多的温文尔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肃顺?”

“奴才在。”

“还有一件事……”

肃顺和内务府所搞的这一套把戏,自然也瞒不过外廷朝臣,皇帝更加不想隐瞒,军机处叫起的时候,把此事提了出来,载垣第一个碰头答说,“……奴才和肃大人询谋佥同,皆以为皇上十数年来,为国事操劳,爱民如子,朝臣共见,正如百姓辛劳一年,到了秋后,也是到了收获之时,安享辛劳成果,正其时也。”

皇帝脸上带着得意而满足的微笑,却并不急着表态,转而问道,“阎敬铭,你是管户部的大臣,你以为明善的这番奏折,可还有操行余地啊?”

阎敬铭早就打好了腹稿。这种事情,在他本心来说,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国家刚刚有了点钱,从上到下就要开始穷奢极欲的折腾了吗?但皇帝这十年来,从未有太多传派差事,为一己私欲,劳动民财的举动。如今要在圆明园中另行翻新、构建一处景致,不说自己的几句话能不能让他打消念头,就是真的做到了,日后人家只会说自己,于皇上没有半点孝心但若是就此而往,上下同行靡费,自己身为大臣的,也不能不想到前面。

听皇帝问道,他膝行一步,碰头答说,“臣也附议。但臣以为,建园子所需款项,及往来使用名目,都要有账目可供稽查,为日后户、工两部清查计,为内务府并经手大员自身清白计,臣以为,当酌派专员,从旁认真料理。方可始天下臣民仰望圣上安康如意的一番孝心,不至于落到空处。”

“也好,这本来也是朕所担心的。”皇帝俯准,他说,“就交由你和袁甲三吧,朕给你们两个人随时可以到户部、工部、内务府查验考核工程款项使用明细职权。任何人也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拦。”他琢磨了片刻,又说道,“内务府报上来的款项是三百万两,你下去之后,行文户部,再派稽查司的朱学勤带人复核一遍,把详细的数字奏拟上来,日后朕再下旨。”

阎敬铭想,这已经是在工程开始之前,所能杜绝内务府官员上下贪墨的最好办法,至于工程正式开始,无非是自己和袁甲三多多辛苦一点,不定时的到部查账,也就是了。当下碰头领旨,“是。臣都记下了。”

第145节报效木植(1)

第145节报效木植(1)

离万寿节还有三五天的时间,京中到处一派喜庆气氛,万寿节是三大节之一,依照仪典,普天同庆,应下好几道恩诏,军机处早已召集各部院大臣商定章程,次第请旨颁行。

第一道是普免咸丰五年以前民欠钱粮,泽及天下;第二道是豁免直隶各地,五年以前,民欠旗地官租;第三道是椎恩近支亲责、大学士、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师傅、南书房翰林,以及‘实能为国宣力’的封疆大臣,或者加官晋爵,或者颁赐珍赏,或者从优奖叙。第四道恩诏是‘查明京外实任大员老亲,有年踰八十者’,推恩‘优加赏赉’;百凡种种,也不必一一细数。

花衣期的前三后四数天之内,各省督抚都会故意奏陈一些祥瑞之事,为皇帝的寿辰增添几分喜庆,这也是多年来的成例,皇帝也不以为意,于他而言,每天早上的叫起,早早的退值而下,反倒是更加觉得喜悦的一件事,“肃顺啊?”

“奴才在”自从肃顺回京祝暇、述职之后,皇帝每天都要将他宣到自己面前,君臣两个说说笑笑,自得其乐,“主子有什么吩咐?”

“新园子的事情,你在京中这几天,多多照应一点,明善这个人,虽然很老实,但贪名在外——旁的事业还罢了,这一次为朕办差,若是给清流找到头上,害得朕清名有玷——朕不饶他。”

“请主子放心,奴才这几天来和明大人会商的时候,也多次提醒过他。”肃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眯眯的说道,“皇上得被四海,万民皆知。这一次天下百姓闻知皇上要翻修新园子,各自踊跃报捐,不论是园子大工所需人工,抑或料材供奉,皆都……”

皇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肃顺,你又和朕来这一套吗?忘记了咸丰七年,朕命你出京办差时说的话了?”

肃顺知道,皇帝指的是当年南幸之前,自己曾经说过,各省军民报效,却为皇帝斥责的说话,笑着摇头,“主子的话,奴才从未敢有片刻或忘。而且,皇上,奴才如今不过是山西一任巡抚,又如何能够管得到他省的事物?这些话,还是明善明大人和奴才说的呢”

“那也罢了。”皇帝自觉误解了肃顺,因而问道,“都有谁来报效啊?”

“听明善说,最值得一提的,是有个云贵的木材商人,名叫李光昭的。自愿报效,而且都是一些香楠香樟、柏椿梓杉的高等木植。奴才想,这都是我皇上以仁心待天下,感召万民之效用呢”

皇帝只觉得李光昭的名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了,“这个李光昭,是什么来路?”

于是,肃顺当场一五一十的和他说了起来——。

李光昭是走通了内务府庶务司的一个候补笔帖式,叫文锡的,搭上明善身前最得用的听差,便是当初肃顺见过的,那个仪容俊美的小伙子,他叫成麟。

“你来得正好”文锡找了一天,笑嘻嘻地把成麟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有个好消息,你先放在肚子里,得便跟大人回一回,如今有个姓李的候选知府,是个大‘木客’,他在云贵的深山里,有无数木料,愿意报效,就在这两天可以谈妥。修园子光有钱也不行,最要紧的是‘栋梁之材’,现在天从人愿,真正是皇上的洪福齐天。”

成麟在明善身边多年,为人很稳妥,“靠不靠得住?”他疑惑地问。

“当然靠得住一谈妥了,我马上来通知你。”

话是如此说,其实文锡自己也还没有把握,要等见了面才知道。见面是在前门肉市的正阳楼,由李光昭出面请客,席间他自称是广东嘉应州人,但不说客家话,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湖北话,问起来才知道久居汉阳。

据李光昭自己说,他是嘉应州的监生,道光二十五年,他随父移居汉阳,家中做两项生意,一项木材,一项茶叶,在这十余年中,足迹遍及两湖、云贵、四川。道光二十九年经过安徽,因为受了一名巡检的气,一怒之下,在户部报捐了一个知府,但他从未穿过官服,因为他觉得还是做个无拘无束的商人,来得舒服。

这番话听得文锡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高”接着便敬了一杯酒,改口称李光昭为‘大哥’。

“不敢,不敢”李光昭谦虚着,又问:“两位大人去过西南省分没有?”

“惭愧得很”成麟答道,“从来没有出过直隶。”

于是李光昭便大谈西南的名山大川,山水如何雄奇,风俗如何诡异,滔滔不绝,把在座的人听得出了神。

“说实话,”李光昭说,“我继承父业,做这个买卖,就为的是生性喜欢好山好水。贪看山水,也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但想不到今天倒用上了。真正是一大快事”说着,举壶遍酌座客,同时解释他自己的话,何以说是‘花了冤枉钱’,又如何说是‘用上了’?

他说,既入深山,不能空手而回,土著又知道他是大木商,自然也放不过他,因此买了许多‘山头’,而交通不便,虽有大批木材,无法运下山来,等于货弃于地,所以说是花了冤枉钱。

这样一说,下面那句‘用上了’就不难索解,报效园工,当然是‘用上了’。然而既然交通不便,运不下山来,又如何用得上?

问到这话,李光昭笑了。“文爷,成爷,”他说,“这一点你都想不明白?我是个候选知府,见了督抚还得磕头,说请他修条路,让我运木植,谁听我的?”

“啊……”文锡‘啪’的一声,在自己额上打了一巴掌,“真正教你问住了”他连连点头,“好,好,这一点不用你费心。李大哥,我要请教,你有些什么木植?在那些地方?总值多少?预备报效多少?想要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想要”李光昭很快地接口,“仰赖皇上洪福,天下安康,老百姓能过太平日子,还不该尽点心报效?再说,那些木植,在我原是用不上的,说句不敬的话,叫做‘惠而不费’,何敢邀功?”

表白了这一篇话,李光昭从靴页子里取出一个经折,送到文锡手里,打开一看,所列的尽是合抱不交的香楠香樟、柏椿梓杉等等高贵木植,文锡和成麟等人,一面看一面不断地发出‘哦、哦’的轻呼,惊喜之情,溢于词色。

“好极了,好极了,各处大殿的横梁跟柱子,都有着落了。”文锡又说,“在山上买,就花了十几万银子,运到京里,怕不值几十万?”

首节上一节504/99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