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462节

“我一再坚辞,皇上始终不允……”文祥要言不烦的把谌福堂奏答的一番话说了一遍。最后问道,“王爷,您看?”

“皇上是对的。总署这边,总要有人能够在朝中说上话,便是不提洋务新政这一块,你、少荃、纯甫、还有仲华几个人的辛劳,难道不也该说一说,提一提的吗?而何人来提,如何来提,则就是要落在你文博川的身上了。”

“王爷这话,博川不敢领受,皇上于王爷也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日后定然再有起复之期,毕竟,王爷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奕一摆手,制止了文祥的话,“这一次,我真是大错特错,皇上为保全计,命我在府中休养,我想,……”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回首过往,也真正是命里合该有此一劫。怎么就做出这般不知礼法,不识大体的勾当来了呢?”

奕这一次所犯,真可谓是情真罪实,文祥张开嘴巴,想劝他几句,竟是找不到什么话语来慰藉,只好陪着他叹了口气。

“五年之后再一次入值军机处,想来你也不会像当年那般莽撞,言语之间得罪了人,犹自不知。”奕虽然比文祥年轻很多,却是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而且,肃顺不在京中,载垣又是庸人,料想不会、也不敢太过刁难你。孙瑞珍嘛,皇上前些天训斥过他,也不会有什么窒碍;翁心存、曾国藩都是道学君子,更加没有麻烦。”

“是”文祥唯唯的听着。

“旁的事情嘛,你在军机处呆过,也不必我和你多说。只有一节,此番皇上召你入值,也是为求洋务之事在朝中能够有建言之臣,你不可游移徘徊,多多的上条陈,也好告诉那些成天吃饱了没事做的书呆子,总署衙门并非‘与鬼为邻’的闲职衙门”

文祥心中叹息,奕不论是才力还是方略,这数载之下,都有了极大的进展,若不是为了这一次的舛误,兄弟君臣齐心合力,朝政定然蒸蒸日上,偏偏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只能以鬼使神差来解释了。

正月二十八,在海上航行了六十三天的威尔士亲王号缓缓停靠在天津大沽码头,跳板搭好,奕誴站在船甲板上,笑着向站在自己身前,排列成一列横队的英方船员逐一抱拳拱手,用已经逐渐熟练起来的英文说着感谢的话,一直到队尾,“船长阁下,多谢您一路来的辛劳和照顾,我们到家了。”

威尔士船的船长是辛伯达中校,“祝您愉快,东方的朋友。和您与您的同伴航行,是鄙人及我船上所有船员的荣幸。希望有一天能够再一次邀请您到 的船上来。”

奕誴一笑,“我更希望能够在我国的首都,本王的府中,和中校阁下共谋一醉。”

辛伯达开心的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中国人能够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船上饮酒的时候了,对面这个年轻的中国王爷酒量很大,而饮用的美酒,更加是从来不曾品尝过的,却极为甘美辛辣的液体,几乎是在第一次品尝到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遗憾的是,这样的美酒并不是很多,“到时候,又可以品尝到王爷赠送给鄙人的MAOTAI酒了吗?”

奕誴一愣,扬声大笑起来,“请您放心,到了本王的府中,您就是想用酒洗澡都可以。”

李鸿章在后面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王爷,时辰到了,下面迎候的人都等急了。”

“让他们等着”奕誴不以为意的一笑,“好不容易习惯了船上的日子,多呆一会儿,等一会儿下了地,再想上船,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李鸿章没办法,退开几步,向身后的容闳和荣禄交换了一个苦笑的眼神。

说是这样说,但看着码头边搭起的彩棚、鸣放的鞭炮,奕誴也知道,分手的时候到了,再一次和辛伯达拱拱手,“那,中校阁下,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再见,亲王殿下。”辛伯达回身呼喝一声,“敬礼”

奕誴一行人在英国船员的目送下走下跳板,骆秉章、曾国藩、胡林翼等直省、京中官员轻打马蹄袖跪了下去,“给王爷请安。”

“免了吧。”奕誴说道,“不过是出使一趟,也值得两位朝中一品来此迎候吗?哈哈,可真是不敢当呢”

众人知道他就是这般疏略的性子,也不以为意,“王爷,请上轿吧?皇上还等着召见您呢”

“哦,那是的,可不能让皇上等着。”

路上无话,回到了北京,在圆明园二宫门口递进牌子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端华迎了出来,“老五,回来了?辛苦了吧?”

李鸿章几个跪倒请安,“见过王爷。”

“起来,起来,和我进来吧。皇上知道你回来了,高兴坏了。”

转过九州清晏殿,过慎德堂,进到谌福堂影壁墙,皇帝正站在宫门口,奕誴几个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迎到门口来了,赶忙抢上几步,跪了下去,心中一阵激荡,“臣……皇上?”

“怎么了?老五,看见朕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皇帝看着奕誴,一年余不见,老五黑瘦了一些,思及他以不到而立之年,远赴重洋,到处都是洋鬼子,也不知道他的生活怎么样。皇帝也动了情,“起来,起来,让四哥看看?都起来,都起来吧。”

奕誴几个碰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唔,黑了,也瘦了,怎么,在外洋食水不合吗?”

端华在一边突然扑哧一笑,“皇上,惇王又不是八哥,怎么叫食水不合呢?”

皇帝大笑起来,“去,传召军机处到谌福堂见驾,一起听老五给朕讲讲外洋风物。”

第108节猪八戒说

第108节猪八戒说

呈上有英国女王、法国波拿巴三世、西班牙伊莎贝拉二世等人亲笔签名的国书,皇帝看也不看,随手放在一边,“老五,这一年多很辛苦了吧?”

“臣弟不敢欺瞒皇上,真是有点累了。尤其是坐船,您也知道,臣弟是旱鸭子,一点水也不会,成天坐船看着水面,总害怕掉下去,要真是那样,可就成了《西游记》中猪八戒说的,‘师傅姓陈名到底了。’”

谌福堂中一片大笑皇帝笑得弯下腰去,喉咙中猛烈的咳嗽起来。六福、惊羽几个也为惇王的隽语,惹得忍俊不禁,赶紧掩住嘴忍笑,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又不敢远离,只好强自憋着。

好半天的功夫,皇帝的笑声逐渐收敛,“你这个老五啊一年不见,仍自是不改本色朕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说得好”

奕誴赔笑几声,“皇上,臣弟此番到英法诸国,英法各国国王等一再恳请,我天朝能够摒弃前嫌,与列国多有交好。往日种种不快,皆当一笔扫过。望我天朝皇帝陛下恩准。”

“你们说说,大家都各抒己见吧。”皇帝含笑看着军机处几个人,“都说说吧。”

“是。”文祥虽是后进,但他是以旗人管着总署衙门的差事的,更兼着内阁学士,虽然是揆席(就是副职),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当仁不让,“奴才以为,五爷的话说的极是。旁的奴才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咸丰七年中英交恶以来,美、西、葡三国,一直从中奔走,各国公使、领事纷纷到衙门中来,意图从中调和帮衬一二。”

他咽了口吐沫,又说道,“奴才想,这其中自然有列国自身之份,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于我天朝有一番尊崇、孝敬之心。如今美国不提,西葡两国有这样的请求,我天朝亦当俯准才是的。”

“嗯,翁心存,你怎么说?”

“臣想,答应彼邦的要求,并无不可,但臣只怕,列国得陇望蜀,于其后更有所求,到时候,……就是不了之局了。”

皇帝迟疑了一下,就在众人都觉得有些心下惴惴的时候,他又点将了,“阎敬铭,你是奉旨管着户部的大臣,你说说看?”

阎敬铭心中有些打鼓,很明显,皇帝于翁心存的奏答不满意,言语中又特别提及自己所管的户部差事,自然是希望通过户部这几年来的成效,驳回翁心存的话,只不过,他虽然是北方人,孙瑞珍又是自打他入值军机处之后,多有拉拢之意,他自己心中却实在不愿意卷入这等以地域为区分的争斗中去,故而一再推挡。今天看来,就是想不得罪翁心存也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他低头答说,“臣自咸丰四年起,蒙皇上捡拔,与同僚协理户部差事,这五年来,各省关税、洋税大有增长,以洋税为例,臣查阅户部各年往来数目,咸丰二年的时候,洋税不过六百余万两,到了咸丰六年的时候,就已经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余万两之多。特别是以广州、上海等口岸之地的洋税缴上的为最多。”

他说,“臣想,税银如此增长,一则可见我皇上圣明如天,百姓纯良,莫敢有偷漏之弊;二来也可见各省口岸,帆影蔽天,一派繁华胜景。”

“故而臣想,若是再我天朝之内,另开几处口岸之地的话,……”他偷眼看看身边坐着的翁心存,口中说道,“日后税银大增,国用日渐充足,则天下事可定矣。”

翁心存没有说话,但脸上不以为然的笑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只是以国家正用税银之事以为借口,难道就不考虑‘君子不尽利以遗民’的道理了吗?到了此时,他心中于固守的华夷之辨虽然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强烈,但如同天下所有读书人一样,道光二十二年签订的合约中,登载的割让香港一项条款,仍自是让他怒满胸臆。

如今国势日渐强盛,反过来居然要主动打开边禁?让各列国能够上岸生活、经商、往来?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他正在思忖间,只听身边的曾国藩说道,“皇上,臣倒在想,各列国恳请我天朝在彼邦设立公使、领事场馆一项,大有可商榷处。”

“嗯,你说说。”

“是。按理而言,英法美几国都已经在我天朝设立场馆,为礼尚往来,更为两国交好计,我天朝亦当如是。只不过,派员驻守外国,彼此语言不通,风俗不明,臣恐,日后生出变数。皇上圣明在上,圣心早有所料,此事不可不防啊。”

“嗯,日后成立领事公使馆的话,人选的事情,是要商讨一番的。至于曾国藩所说的安全问题,要和驻华各国认真磋商,文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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