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451节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皇帝回头看看一边的自鸣钟,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三十分了,“你们今天晚上辛苦一点,下去之后即刻拟旨:密谕陕西乡试正主考潘祖荫、翁同龢,让他们回程途中,宣旨山西,将山西巡抚吴衍、藩司晏端书、臬司和端、粮道廉敬即刻解职,押解到京中待堪。”

他迟疑了一下,眼睛在几个人身上扫过,忽然改变了主意,“不,不要密谕,改明发吧。还有,廷寄江苏巡抚黄宗汉,让他立刻带人,封存前任山西巡抚陈士枚府邸,将家产逐一注册登记,致仕犯官即刻押解到京。”

载垣虽然混沌,在军机处多年,也是知道一点朝廷做事的章法的,照一向的惯例,若是有类似这种情况出现,一定简派大员密查。既称密查,自然不能让被查的人知道,可是一二品的大员出京,无论如何是件瞒不住的事,于是便有许多掩护其行踪及任务的方法,一种是声东击西,譬如明发上谕:“着派某某人驰往江苏查案”,这人便是“钦差”的身分,所经之处,接待的礼节极其隆重。这样一路南下,到了济南,忽然不走了,用钦差大臣的关防,咨会山东巡抚,开出一张名单,请即传提到案,迅雷不及掩耳地展开了查案的工作。再有一种是暗渡陈仓,乘某某大员外放到任的机会,密谕赴某处查案。

而这一次,却一改前例,居然改为明发?被查的省分、官员,事先已经全然知晓,还不等潘祖荫和翁同龢到了目的地,只怕吴衍几个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哪里有这样办案的?

他不明白,翁心存、曾国藩几个却是深悟其中道理,吴衍一身罪责纵然难逃公道,但于皇帝来说,这样的几个奴才,是不大放在心上的;对于他来说,奕才是最最难以料理的难题——这也等若是皇帝为奕寻得了最后一线生路,若他是个晓事的,一见邸抄,就要立刻进宫请罪,痛陈往日之非——若是他仍自死心不改,另寻解救之道的话,皇帝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也就勿怪君父临以重课了。

曾国藩暗中叹了口气,皇帝仍自念及与恭亲王兄弟之情,他可千万不要一误再误了啊

只听皇帝在上面继续说道,“曾国藩?”

“臣在。”

“你是份职管着刑部的军机大臣,下去告诉他们,有些事不可拖过了年,也免得人家看天朝的笑话”

“……肃顺着升任为山西巡抚,会同潘祖荫、翁同龢二人共同办理差事。另外,”皇帝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口中迭声说道,“升山东曹州府知府朱光第为山西臬司,两江松江道彭玉麟,任职山西藩司,下去之后,即刻廷寄以上三员,朱光第和彭玉麟两个人也不必进京陛见,先到任上再说。”

第99节重谴恭王

第99节重谴恭王

见到明发的旨意,奕不顾家人的苦劝,拖着病体到了圆明园宫门口,赶在军机处入值之前,递牌子请起。

众人无不深晓其故,载垣几个有意等了片刻,让奕先递牌子进去了。“臣弟叩见皇上。”

“老六,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到这时候已经容不得奕撒谎了,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的经过说了一遍,“……臣弟一时糊涂,做出这等不法之事,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开恩原宥,便是朝廷有任何处置,臣弟亦甘愿领受”

皇帝连气都懒得生了,明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冷笑着摆摆手,“你下去吧,军机处和总署衙门的差事,你暂时不必管了——过几天,朕会有旨意给你。”

奕又愧又悔,眼中含着一泡珠泪向上看了看,他知道,今天一别,兄弟君臣再想相见,怕就难了呜咽着碰头领旨,“臣弟咎由自取,罪无可恕,只恨不能再伺候皇上了”

“下去吧,下去吧。”皇帝对奕反倒没有对柏葰那般的依依不舍,烦躁的挥挥手,将他打发了出去,“六福?”

“奴才在。”

“叫起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军机处几个人到了御前,皇帝三言两语把奕自陈的话说了一遍,“载垣,老五不在京中,你是管着宗人府的差事的,你说,老六这般做法,该如何处置?”

载垣分辨不清,心中只是觉得欢喜。奕一旦去朝,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军机首辅了,至于罪名,自然是越重越好,故而答说,“奴才以为,恭王爷所犯,是为人臣是大不敬之事。地方官员上折子,他却为了一己私欲,暗中扣下,使民情不得上闻——幸亏有泽州府知府肃顺能够从中调理,使山西一省粮米亏空一案未至引起严重后果——奕这样的做法,实在是非礼已极。奴才想,当关入宗人府高墙内,圈禁。”

载垣的奏答说得语无伦次,众人知道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以为忤,皇帝点点头,转而看向翁心存几个,“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想的?”

“臣以为,恭亲王所犯,虽是人臣大非,但究竟乃是公罪,并非私行……”孙瑞珍的话只说了一办,就给皇帝打断了,“孙瑞珍,你糊涂了?你没有听见刚才朕说的吗?恭亲王自己也承认,扣下泽州府的奏报的起因,只是为了本年年初,朕意欲派人巡查四省存粮情况,其时奕以为,官员多为良善安分之辈,以旁辞阻挠其事,等到山西亏空之案出现,奕为一己清誉,不顾朝廷爱民善政种种,进而私扣奏折——这怎么叫不是私罪?”

孙瑞珍给皇帝的一番痛斥批得期期艾艾,口中请罪之声不止,“臣糊涂,臣糊涂”

曾国藩暗中皱眉,议论这样蝇营狗苟之事作甚?还是把精神放在如何顾全大局上吧,“皇上,臣以为,不论公罪、私罪,恭亲王所犯,都是人臣所不耻之行。如今当尽快将此事料理妥当,也免得外间物议风起,是为上上之策。”

“你怎么说?”

“臣以为,不妨以王爷身染重疴为由,暂时容其在府中休养;等到来年之后,再以一道朱喻,免去其入职军机处、总署衙门的职分。”

皇帝叹息着点点头,“也好,暂时就这样吧。”

邸抄到省,肃顺又是欢喜,又是疑惑,往来从不曾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办案的,怎么反倒事先将消息知会给吴衍几个了?难道不怕他们事先有所防范吗?

李慈铭和高心燮看过上谕,轻笑着给肃顺道喜,“恭喜大人,看大人如今,圣眷未衰之外,皇上更以一省之任交托。数年之后,再回京畿,大人就要入阁拜相了。”

肃顺勉强勾动了一下嘴角,又把上谕拿了回来,“爱伯、碧湄,你们两个以为,皇上此举是何意?”

“圣意如天,秉政之间常有出人意表处,又岂是学生所能枉测的?”高心燮说道,“而且此刻所得的资讯太少,不可置评啊。”

“先不必想那么多了,还是想想怎么把此事办理得妥妥当当才是的。”肃顺说道,“朱杏簪、彭雪琴怕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省,不过潘伯寅、翁叔平两个在陕西的差事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不日即将抵省,公事上还有的要料理呢”

“大人,天气这样寒冷,不如等到过了年吧?”

肃顺苦笑摇头,“你当我不想吗?若真的是平常日子,不妨拖上几日,现在嘛……”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慈铭也知道,这一次的山西上下各级官员的整肃,非同一般,拖延固然不可,就是行事之间有一丝一毫的游移,也是皇帝绝对不能容许的,所以在一边没有说话。

在泽州府又呆了三天,百姓听闻新上任不足一年的知府大人要升任本省巡抚了,又是欢喜又是愁闷,肃顺人虽然很贪酷,但到任泽州府以来,遗爱于民,甚得人心,这一次他升迁,拦阻是拦阻不住的,百姓为表示拥戴,特别定制了一把万民伞,以壮行色。

另外一方面,又害怕他走了之后,换上来一个刮得天高三尺的混账官儿,到时候,大家的日子又要受苦了。肃顺明察民情,在百姓士绅为其操办的践行晚宴之后,特别把凤台县知县屠卓留了下来,“本官上任之后,泽州府的差事,由老兄暂时署理……”

“是,卑职明白的。”这件事肃顺在接到朝廷的上谕之后就和屠卓有过知会,后者感激涕零,自不待言,“大人上任之后,卑职定当秉性大人爱民遗风,不敢有半点违逆之处。”

说来也怪,肃顺在京中任职多年,履步殿阁,却并没有这种权柄在手,意气风发的畅快感觉闻言笑了一下,对他说道,“你如今不过是暂时署理泽州府的差事,若说真除嘛,还要朝廷的旨意。本官是做不得主的。不过……”

话锋一转,他又说道,“你若是真的能够让府内大治,百姓民情恰然,本官日后回京,在皇上面前说起话来,也能够硬气一些,若是不然的话,吴衍、晏端书之流如何?还不是一纸朱喻,贴然服命?你可不要自误”

“是,卑职全明白。今后卑职就以大人马首是瞻,大人如何说,卑职就如何做。”

肃顺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件事,“琴坞老弟,你如今是七品知县的,可是?”

“是。”

“以七品小吏,骤然升迁四品知府,非是易事,错非有大功劳,能够入得皇上青眼……”

屠卓赶忙起身,凑到了他身前,躬身行礼道,“一切还请大人示下。”

肃顺微笑着,把嘴巴凑近到屠卓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后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大人,这样行吗?”

“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做,还有个做不到的吗?”肃顺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做到了,本官保你换顶戴”

事情当然很难办,屠卓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心里想主意,“请大人容卑职数日,如何?”

“不急,不急。”肃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数月前本官回京述职,皇上对我说,今年不提,明年春天,皇上怕是要有西巡之意,只要到时候能够办好了,此事就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了。”

屠卓计算了一下,明年春天,还有三五个月的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当下一诺无辞,“大人放心,到时候,卑职一定做得妥妥当当,让大人放心,皇上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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