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听见了吗?薛福成的话才有点意思。”载垣说道,“那,你说怎么个饮食调补呢?”
薛福成暗暗叫苦,载垣说来无事,薛宝善自来胸襟狭小,这不是给自己招灾吗?口中胡乱的说道,“嗯,太医院多有成药,都是参酌数百年来的验方,精选上等药材所制,服用之下,必有神效。”
“都有什么啊?”这一次是奕答话了。
“是,成药有参茸卫生丸,有病服之除疴去恙,无病服之,壮体延年。有补天寿世之功;还有青蛾丸,主治男子腰酸腿软,步履艰难,此药温补下元,上升津液,兴阳固本,养血滋阴。多用能使发白再黑,齿落更生,驻颜色,壮精神,故名青蛾丸。”
“有这样的药,咸丰二年的时候为什么不进献?”
“是,回王爷的话,其时皇上青春年少,若是服用此药,无益有害,故而臣等未敢进呈。”
“这是药补,食补之法哩?”
“卑职以为,当以乌雌酉羹每日进献为好(就是乌鸡羹汤,不过宫中叫法更加讲究而已)。配以青精饭(这是一种事先拿杜鹃花科的灌木南烛枝叶,捣碎成汁,浸泡米粒,上锅蒸熟之后,米饭成青色,故名。据说这种米饭有滋补养气的效果)服用,滋补之效更好。”
“也好。”奕点点头,他和载垣都是挂着内务府大臣的名头的,份内管着御膳房,当下对载垣说道,“等一会儿你下去,吩咐御膳房,以此两种羹饭进献,增益老兄,可还有什么吗?”
薛福成想了想,口中答说,“皇上天性怕热,而苦夏之季,以鸭、鹅之肉性属寒,多食无妨,而且有滋阴健脾之效,不如多多呈上一些,容皇上享用。”
“不会太油腻吗?”
薛福成轻笑摇头,“不会的,鸭鹅之肉,皆为精细肉类,虽表面上有一层油脂,也不碍的。”
“那好吧,只要服用之下,皇上的龙体大见起色,我保你们换顶戴——下去吧。”
用过午饭,许庚身已经把廷寄的文稿写完呈递上来,众人传看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就准备递牌子请起。曾国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后年就是皇上三十整寿了吧?”
“啊”一句话给众人也提了醒,是呢皇帝到了而立之年了逢上这样的整寿之期,按照本朝的规矩,都是要大肆而热烈的庆祝一番的。种种铺张扬厉之法,不一而足,各省进奉贡品、各地特产,蒙古王公,甚至在京的驻华各国公使,也都有随班祝暇——虽然还有近三年的时光,但是从今天起,也该操持起来了。
翁心存在一边说道,“皇上秉性刻苦,这等靡费之举,若是径直进言,怕圣上心中不愿为一己私欲,劳动民力吧?”
“天子无私事。怎么说是为‘一己私欲’呢?”孙瑞珍立刻说道,“铭翁,您失言了。”
翁心存心中大感委屈,这是他担心奏呈上去之后,皇上心中顾念之事,提前筹谋劝慰之道,怎么到了孙瑞珍的嘴里,就成了‘失言’了呢?
孙瑞珍这样说话,自然引得曾国藩不满,他在军机处只入值了几天,就看出来孙瑞珍处处针对翁心存的言语举动,心中大为不耻睨着三角眼瞪了他一下,“英公这话未必吧?翁老之言,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如何算得上是失言呢?”
孙瑞珍这样不留面子的攻击翁心存,一方面是为了军机处他也只敢攻讦对方,曾国藩帝眷甚隆,他根本惹不起;奕几个都是旗人,攻任何一个,都是引起同族的嫉恨。另外一个,就是为了咸丰六年的殿试过节了。
他本性凉薄,不以为自己落得满朝骂名是行小人行径的果报,只以为皇帝看重翁心存,有意重谴自己,为他父子出气——久而久之,寻思报复,只要君前奏答,皇帝问道翁心存的时候,他总要在一边横挑竖捡,弄得翁心存心中叫苦不迭。
奕、柏葰两个摇头苦笑,都有一种:文人相轻,于今为烈的感觉。真是奇怪,本来军机处就只有两个汉人——曾国藩是两个人的后辈,轻易是不能插言的——居然如此不能相容?用皇帝批驳的话来说,难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心中想着,奕吩咐军机处的苏拉,递牌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苏拉回来复奏:“皇上午睡刚起,正是沐浴,请几位大人稍等片刻,再行传见。
于是,众人只好坐等,又过了一会儿,内侍来传,大家收拾一番,起身往万方安和而来。进到殿中,只听见里面喷嚏连响不绝,“哈秋哈秋哈秋”
进到里面,只见皇帝拿着大大的手帕正在擦鼻子,脑后的辫子还未及疏好,随意的扎成一个马尾形状,湿漉漉的样子,是刚刚洗过澡,“臣等叩见皇上。”
“哦,都起来啵……”皇帝说话的声音有点发闷,大约是鼻子堵塞,“廷寄的上谕写好了?拿来。”
趁着皇帝看上谕的功夫,奕奏答,“皇上,咸丰十年是皇上三十整寿,臣弟等想来,自皇上登基十年来,四海升平,天下万民安康,皆是皇上励精图治,锐意进取之成果,至此整寿之日,臣弟请旨,命四海臣民,大肆操持,与我皇上庆。”
“唔,到咸丰十年的时候,朕就是而立之年了呢?”皇帝孩子气的挠挠头,轻笑着说道,“卅年蹉跎,一事无成啊。”
“皇上这话,让臣等无地自容。自皇上登基以来,内惩奸邪,外肃吏治,期间惠民新政,在在分明,天下百姓,哪一个不虔心祝祷,愿我皇上龙体康健,万寿无疆?”奕说,“便是古来圣贤,也不外如是……”
他径自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皇帝的心思却不知道游离到哪里了。三十而立,他也真的是想热热闹闹,隆而重之的办一次,领受一番臣工的孝心。只不过,一想到开了这个口子,各省争相孝敬,种种特产、礼物奔载于途不说,各地摊派、需索之情怕又要再现旧观——自己虽然是皇帝,拿了别人家的礼物,毕竟手软——有些事再想办,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
心中是无数次的委屈、叹息,皇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的这份心意,朕领了就是。至于万寿节庆的操持,还是照朕在咸丰元年所颁的上谕而行吧。不可过于奢华。”
翁心存察言观色,看出皇帝心中大为意动,只是碍于前言,不好改口而已,悄悄的给身边的曾国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做求恳。
不料曾国藩误会了,以为让他顺应皇上的话来说呢,当下碰头答说,“臣也以为,如今虽是四海升平,然自今年以来,北地数省,旱、蝗之灾频仍,百姓嗷嗷待哺,若是此时为皇上万寿节庆大肆扬厉的话,只恐更伤民力。臣以为,不如等来年,天时大好于今年的时候,再行宣诏。”
翁心存一呆,曾国藩居然领会错了?
皇帝无可无不可的笑一笑,“曾国藩的话说得对,左右还有几年的功夫,眼下这也不是什么急务,还是想想,怎么认真研讨救治灾民,才是上策。”
第87节山西政事
第87节山西政事
山西兵变,哄传天下,各省所有督抚大员无不深切关注,不料邸抄发出,竟是全然不理兵士怨怼之情,铁了心要护持张运兰一般,除了张运兰和肃顺二人之外,将山西上下痛责一番。诏旨中特别言明:‘吴衍、晏端书、和端三人,任职以来,不思进取,只图蒙混度日,一待宦囊丰盈,便做抽身隐退计——此等心肠,尚以为能瞒哄朕躬,受其欺耶?’
接下来是对山西一省官员的处置:‘吴衍三员,各降两级,罚俸一年,夺吴衍、晏端书双眼花翎;长寿身为总兵,为私情在营中与直属长官当众厮打,份属不敬;兵士群情汹涌之际,该员全无决策,实属无能。着立即免去总兵职衔,回京听用;哗变之营中参领、佐领、副将,一概降两级,罚俸半年。’
上谕传到山西,军营兵士碰头谢恩以毕,都是面如土色:朝廷居然这样偏袒张运兰?便是他当年对敌之际立有战功,厚此薄彼一至于斯,也太过让人失望了
倒是吴衍几个,心中另有打算:兵制之事,太过重大,一旦为兵士哗变所要挟,只怕日后各省纷纷仿效,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控制的余地了,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先一步痛下杀手,将这种状态提前扑杀——至于受了委屈的官员,如吴衍、长寿等,日后一道恩旨即可起复,全然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而在这一次兵士哗变事件中立下第一大功的肃顺,旨意中没有丝毫提及,倒让吴衍几个人替他很觉得委屈,“雨亭兄功在晋省,我等忝在地方,崇功报德,万难坐视,朝廷有赎罪的功令,我们大家捐廉。请我鸥老领衔出走,为肃兄……”
“多谢诸公盛意,皇上简派我到泽州,也是命我守牧一方,晓谕百姓,所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我怎么能为差事辛苦而有畏难之意呢?心领了”
肃顺神态自若,在太原又住了几天,临行前,把张运兰叫到自己下榻的管驿,对他说,“张老兄,这一次的事情,皇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以我看来,圣心于老兄你无任事之能这一节,怕是还是很有微词啊。”
经过这一次的折冲,张运兰老实了很多,虽然板子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但自从长寿解职,押回京中之后,他心中一大感失悔。他是粗人,但并非傻瓜,眼看着原本相交有年的同僚为自己落得罢官免职的下场,营中将佐、兵士嘴上不说,心中怕的都恨透了自己
“大人……”他的品秩远高于肃顺,但当年肃顺任职户部的时候,也是经常到天津驻军营中去的,因为这样的一层渊源,张运兰始终以僚属自居,“不瞒您说,经过这一次,卑职心灰意冷我虽然操练兵士极为严厉,但自问心中并没有什么坏念头……,不过是希望把这些人早一点的磨练出来,日后为国出力。想不到,他们居然给我来了这样一手?”
他叹息着,语气中是一片无奈和伤神,“我想,大人回任之后,我也要上表朝廷,请辞差事了。”
“你瞧?幸好我临行之前,找你,和你面谈一次了”肃顺是那种料事如神的得意笑容,“大人,这话怎么说?”
“我问你,皇上待你如何?”
“天高地厚之恩。”张运兰虚虚抱拳,“张某虽不识字,却也懂得道理,皇上待我等新军兵士之恩,便是杀了我的头,也是报答不完的。”
“这就是了。你既然有这份心,又怎么可以为一己私心,置皇上练兵大计于不顾呢?”
“我没有”这样的话流到外面,自己如何做人?张运兰觉得不能受这样的委屈,大声辩驳,“张某之心,可对日月……可表君父,是从来不曾忘怀的。”
“你不要着急。”肃顺示意他稍安勿躁,“我问你,如果你是旁省的将佐、兵士,同样受新兵制之苦,心里总打算要把光武军新派来的什么统兵大员赶走,却找不到途径,偏偏这时候,听说山西出了一档子事,张运兰残兵以待,引发众怒,兵士齐聚哗变,以去留相争。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