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422节

“那,最近几日情形如何呢?你到太原来,县里不会又有人趁此机会,展开械斗吗?”

“这一节请大人放心,近来彼此械斗,日渐减少,特别是本年开春之后,为争县内水源,白氏与生氏一族大打出手,死伤过百,两方收场之后,于赔偿之事,闹得纷繁不清,卑职故意拖延办理,始终未曾结案——这样的事情只要不结,就很难再有械斗之事发生。”

肃顺听得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怎么大清治下,还有这样的民风?“那,难道死伤家属,就宁肯放任?”

“是,民间百姓,于这等事多半听任族长所行的贿和之道。只要能够拿钱,虽明知凶犯逍遥法外,家属也不复过问。卑职当年到任的时候,曾经传审一家,对曰,‘案情已然了结,何须再问?’卑职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

肃顺想了想,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了,此事容等到任之后,再行处置。”说完,他转头问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人,“阳城县,贵县所辖,可有与沁水县差相仿佛之处?抑或另有难处?”

阳城县令叫陈仲元,字笠泉,听上官问起,苦笑了一下,“卑职治下小县,倒并无百姓械斗之风,不过,另有一节,便是土地钱粮一项,历年来,让卑职伤透了脑筋。大人您看,卑职今年不过四十三岁……”

“不必向我诉苦。”肃顺用力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在这里,我们集思广益,共谋解决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仲元的话没有说完,就给他当众打断,心中很是不爽,只是对方虽然名义上不过一府之长,实际上就是连巡抚大人也不敢招惹,更遑论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只好按下心头的不快,给他说了起来。其实不但是他,泽州府所辖五县,处了沁水县只头疼民风治安之事,旁的事情倒还顺遂人意之外,其余四县,与之正好相反——只是为钱粮赋税发愁,各县地丁收纳,不及正额的六成——这其中有一个缘故。

原来,民间买卖田地,向不过拨(也就是不经过政府的职能部门的批准和审核),衙门中所登载的粮册,上面所记的,都是假名字,有一些甚至是明朝人的名字若是真有人到县衙中,请求正途办理的话,反倒为人视为怪事。

官府要想据案核实的话,必有殴差拒捕种种大患,只有凭书吏手书的草薄,以为凭据。至于某处田产现在归何人执业,根本无从知晓,自然的,到了历年地税收缴之时,也是全凭县中族长、书吏含糊敷衍,彼此支应了事。

肃顺一双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难道就没有人拿出一个解决之道吗?”

“若说没有,也实在是委屈了往昔的各任知府;若是说有,又怎么会到如今这般,积患难平之境?”

“这话怎么说?”

“其实,历年知府,也无不想一改府中所有的这些乱政之事,便如同道光十一年,泽州府知府韩宝锷,意图整肃民风民情,甚至亲带府城城守营兵士到沁水县,赶至村民殴斗现场,也是合该韩大人有此一劫,不巧为流矢所伤,击中左肩,那些城守营的兵士见民情汹涌,竟然抛下韩大人,自行溃散奔逃而去了。”郑子白叹息连连,“从此以后,直到大人履任,再也没有一任知府大人,到过沁水县城了。”

肃顺好笑的点头说道,“若是不听子墨兄所言,本官可真是不知道,离京不过千里之遥的晋省之地,居然还有这样一伙剽悍的百姓呢嘿这会儿知道,虽令人不胜讶异,却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众人都是面带不解神情,肃顺为之莞尔,“现在给本官知道了,与列位共商解决之道,总好过日后皇上驾临山西,听闻之下,就不知道会有如何的恼怒啦所以我说,未尝不是好事嘛”

“大人,皇上要到山西来?”

“此事非我等所能妄议。”肃顺左右端详了一圈,语气逐渐转冷,“我等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日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到了主子跟前,也不至于丢人现眼。”说完他问道,“倒还有什么?各县内还有什么民生弊政,逐一说来?”

郑子白停顿了半晌,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暗中都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以上种种,皆是多年积习而下,除此之外,更无其他了。”

肃顺知道他们言不由衷,不过这时候先不必急,左右还有的是时间。站了起来,“本官明白了,贵县先请回管驿休息吧,两天之后,我等一起启行,先到沁水县境,倒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刁民,居然也敢对抗朝廷吗?”说着话,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

站在门口服侍的下人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状高声唱喏:“送客”

郑子白等起身告辞,肃顺送了几步,众人一再请主人留步,肃顺也不勉强,哈一哈腰,转身回去了。

回到堂上,他问一直陪坐在一边的李慈铭和高心燮:“爱伯、碧湄,你二人以为如何?”

两个人先不说话,各自思忖片刻,高心燮先抬起头来,“不知道大人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定见了?”

“定见倒还说不上,不过既然皇上派我到山西来,就要认真办差。山西之事,我在京中不知道,尚还有一个推卸的借口,如今知道了,便万万不能放任”

李慈铭和高心燮不知道他这一番被贬职是皇上在和他演戏,只当他不以一身荣辱为念,大有古君子进退不苟之风,心中对他倒是很高看了几眼,“大人有这番为国出力的心意,学生等敢不竭尽所能?”李慈铭说,“依我看来,泽州府内所管的种种弊政,首在沁水县民间械斗不止一节。不如就先从这一点下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肃顺答说,“爱伯,烦劳你起草两份折子。一份是到省接任、谢恩折,一份是奏请皇上,我要请特旨,在沁水县当众处决那个叫赵书新的无形混账”

高心燮暗中皱眉,刚刚才给皇上发遣出京,居然就要请特旨处决刑部已经准了的要犯?照这样看来,居停大人多日积郁之下,难得有了宣泄的口子,行事之间又要重现在京中那样跋扈的旧观了,只是不知道,在山西,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得罪人啊?

折子写好,因为肃顺人在省城,不能由府城的折差赍至京城,只好由巡抚吴衍派人代劳了。吴衍别无二话,痛快的答应下来。

四月二十九日,山西折差到京,将奏本送交内奏事处,很快的,呈递到了皇帝的案头,奏陈到省、谢恩折不过是一些惯常文字,皇帝随手放在一边,拿起《敬陈山西赌匪赵书新为筹赌资,残害妻子,请旨处决事件折》看了起来。

在折子中,肃顺将郑子白所说的,赵书新一案的经过以及事后引发的沁水县内百姓民情汹涌,私相报复,导致赵书新一弟一妹为人无辜殴打致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奴才秉性愚钝,思忖朝廷律法中虽有宽悯之条,然所设乃是为天良未泯之徒,如赵书新之手段凶残,只为筹措赌资,不惜以铡刀戕害本妻性命,……如此丧尽天良之辈,又岂是律法所能容之?’

皇帝沉吟了片刻,心中暗暗欢喜,肃顺果然不愧是自己一力捡拔起来的能员,只是这份勇于破除陈规陋习的魄力和勇气,在这满堂庸钝的旗人当中,就大可令人激赏,不过此事只是他听郑子白一人之言,甚至还不曾到府城正式坐堂审案,怎么就要请特旨杀人呢?想到这里,皇帝微微翘起了嘴角:糊涂的奴才拿起笔正要批示几句,又放下了,此事先不急,等和军机处见面之后再说。

把奏折合上,放在一边,皇帝双足落地,站了起来,在山高水长阴凉生风的殿中走了几步:“六福?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话,已经过了巳时了。”

“命人准备御舟,朕要到前海去。”

“喳。”六福答应一声,又跪倒请旨,“皇上,可要知会几位主子娘娘?”

“你去看看,要是正在用午饭,就不必了。”皇帝又加了一句,“到长春书屋去,传旨,暂停今天下午的功课,让大阿哥他们也一起来,还有,让恭王世子也一起来。”

“是。”六福转身出来,让杨三儿去长春书屋通知翁心存、周祖培几个人,这一边,他脑筋快速转动,若说皇上宣召,同游圆明园前后海,只怕是人人喜欢,个个乐见其从,更不用提还能够和皇上同舟前往?与之比较起来,用饭算得什么?不过,通知谁不通知谁,皇上没有准信,除了皇后宫中是必须要通知到的之外,其他的几个人,就得想想平日里谁给自己的赏赐多了

未完待续

第77节宫中闲话

第77节宫中闲话

先到皇后宫中传了旨意,一路走来,心中一路想着,云妃宫中新分来了一个小太监,名叫安德海,直隶南皮人,天生的心思灵活,唇齿便给,入宫之后不久,就拜六福做了干爹,每月里的工钱银子和从云妃处得的赏赐,也常常置一些清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孝敬,这时候,倒不好不提携他一番了。

胡乱想着,脚步向云妃所在的双佳斋而来,还不到殿门口,一个身材中等的小太监就快步迎了上来,到了近前,跪倒行礼,“爹,儿子给您请安了。”正是安德海。

六福笑着点点头,“猴崽子,眼睛倒尖得很。起来吧,云主儿可用膳了吗?”

“还不曾呢。小主子淘气,正在给主子娘娘训教呢”

六福扑哧一笑,“是哪一个小主子?是四阿哥还是灵慧格格?”

“是四阿哥,又把妹妹逗弄得哭了。”安德海答了几句,问道,“爹,此来可是有事?”

“唔,等我进去给云主儿回。”说完奇怪的看着他,“你问这做什么?”

“儿子不是想给爹腾腾辛劳吗?”

“好小子,没白疼你”‘父子’两个说笑着进到双佳斋,果然,四阿哥载沚贵在那里,听额娘训诫,“……你阿玛教你的话你都忘记了吗?明年过了年,就和你大哥二哥、大姐他们一样,进上书房读书,学规矩,学做人做事了,让你收心养性,不要成天胡闹……,”

载沚翻着白眼儿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胡乱眨动,可见云妃的话半句也没有往心里去。六福心中也觉得好笑:皇上的子嗣很多,太小的几个也还罢了,从大阿哥载澧之下,一直到四阿哥载沚,居然都是秉性顽劣,虽然现在就说难成大器为时尚早,但看他们这一脸蠢笨的劲头,也难怪皇上只要提起这些阿哥们来,就满头青筋直冒了。

云妃说得口干舌敝,恨恨的一跺脚,“还不出去,等着讨打吗?”

载沚早就等着母亲说这样的话了,闻言无比清脆的答应一声,“喳。”站起来转身就跑。

云妃又好气又好笑,对身边抱着灵慧公主低声哄劝的奶妈子说,“你看见了吗?就是听到这句话,他比谁跑得都快无形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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