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399节

翁心存心中奇怪,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清楚,正主考不出自己和柏葰之中,只是历来乡试主考,为求关防严密,都要等到临近出京的时候,才会公布人选,今年这是怎么了?心中狐疑着,众人鱼贯跪倒,“宗室之中,良莠不齐,一些人的人品,操行,朕还是很能够信得过的。便如同你柏葰吧,当年出使朝鲜,坚峻朝鲜国主所赂遗的各色礼物,一时间传为美谈。先皇也大以为是。这样的人,不说才具如何,只是这份德行,就是朕,也丝毫不敢有不敬啊”

“奴才不敢,奴才自幼蒙父兄教诲,但知忠悃侍主,其他纷纷小节,奴才不敢留心留意。”

“你的德行,不用朕多说,精白侍君,早在朝中大臣的眼中,但你府中的下人呢?他们是你身边的奴才,每日听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身为他们的主子,于他们,又有何定见?便说今年的北闱乡试吧,例如说,你府中的某个奴才,暗通款曲,引介其中一二入闱,闹出哄传天下的大笑话、大丑闻来,你难道就没有管束不力之罪?”

皇帝用力吸了口气,语气逐渐转冷,“柏葰,朕知道你这个人,在府中惯常心慈面软,秉持君子待下慈厚之道,轻易不愿打骂下人。但若是为了你府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奴才,使国家抡才大典之重大关节出了问题,就是朕肯饶过你,也要顾全天下众口籍籍,不能不学三国的诸葛孔明,挥泪占马谡了。这一点你千万千万不可忘记。”

翁心存几个都觉得奇怪,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柏葰一定会是今年乡试正主考的人选,只是,皇上怎么知道他府中的奴才一定会惹出事来?或者,若是为保全其人打算的,何不干脆就免了他主考之职?

柏葰正待奏答,外面一阵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孩子的呼喝传入,“师傅,我来了”

翁心存入耳便知,是大阿哥载澧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男子,弯腰紧追不舍,“大阿哥,别跑,当心摔了”

“不怕的,不怕的”载澧迈着小脚丫一溜烟的跑进厅堂,迎面正看见皇阿玛坐在正中,孩子吓了一跳,赶忙站住脚步,不合身后的男子收势不及,撞到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又撞出去几步,“哎呦,小主子,可撞到……呃”

男子慌乱之下,赶忙跪倒,“奴才存佑,叩见主子”说完小小的声音招呼载澧,“大阿哥,还不给皇阿玛行礼?”

载澧这才想起来,撩起衣服的下摆,跪了下来:“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载澧九岁了,每日在上书房上学,散课之后,居于原来叫‘乾西二所’,乾隆登基之后,改名重华宫中后的长春书屋中。这里一般是皇子即将成年,却尚未成婚之前的居所。不想今天居然出宫来了?

皇帝瞪着他,好半天的时候才问道,“你今天,可是偷跑出来的吗?”

“儿子不敢。儿子是向母妃及母后请过旨之后,出宫来,向翁师傅拜年的。”

“小小年纪,行动轻浮。”皇帝扳起脸,冷冷的训斥,“把你腰里那个水红线荷包给我撤掉,你是女人么?看看你的靴子,宁绸里面儿,地下都是水,这靴子是踩水插泥玩儿的?你可真有出息了,辫梢儿还打个红蝇结儿?看戏本子看迷了么?无行的东西”

一番雷霆训斥,小小的载澧不敢分辨,把水红线荷包撤掉,把辫梢的红绳结取了下来,靴子不能换过,只好仍自穿在脚上。等到一切整理妥当,孩子再一次跪倒,口中答说,“这,这不是儿子要的,是母妃和母后……”他向上怯生生的望望阿玛,小小声说,“给儿子打扮的。”

听是皇后要给孩子打扮的,皇帝不好多说什么,“你也是有了贝子嘉号的,虽是朕的子嗣,却也要记住,社稷,公器的道理。行事之间多想想为弟弟妹妹做出表率,不要总那么飞扬浮躁”他摆摆手,“起来吧。到阿玛身边来。”

“是,谢阿玛。”载澧走到阿玛身边,不敢多言多动,乖乖的垂手肃立:“可用过午饭了吗?”

“是。儿子回阿玛话,已经用过了。是和母后一起用的。”

“去吧,过去给师傅拜年去吧。来人,取毡条来。”

传取毡条,自是要行跪拜之礼,翁心存赶紧向皇上摇着手说:”若行大礼,臣不敢领受“

“也罢了”皇帝挥一挥手,脸却对着翁心存:“按上书房的老规矩,大阿哥作揖吧。你可不许不受”

载澧到了翁心存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口中喊一声:“翁师傅,载澧给您拜年了。祝您来年龙马精神,嗯,大发财源,不对,是心想事成才是的。”

皇帝扑哧一笑,“猴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说说笑笑间,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大阿哥看阿玛心情愉悦,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童稚之言不时出口,逗得众人或真或假的轻笑连连。

六福看看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上起来只用过一碗**,刚才就说饿了,这会儿只顾着说话,连午膳还没有进呢,站在皇帝身边,给翁同龢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翁同龢也给他提了醒,赶忙跪倒,“皇上,皇上方才对臣说,腹中略有饥饿之感,不如,就由臣府中伺候皇上用膳吧?”

他不提还好,一经提起,皇帝真觉得饥肠辘辘,有如雷鸣一般了:“唔,朕还真有点饿了。府中可有准备?”

“有的,有的。皇上稍待片刻,容臣下去准备一二。”

东西都有,不过要临时加热,翁同龢怕他饿得难过,先命人将炉子上每天都有的,为翁心存准备的杏仁燕窝粥先进了上来。

皇帝用膳,旁人不好围观,翁心存带头行了个礼,就欲待退下去,不想门下又急匆匆跑上一个人来:“老爷,有客到了。”

翁心存接过拜帖,呆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皇帝满心无奈的看看燕窝粥,放到了一边,“翁心存?是谁来了?”

“是。”翁心存又转了回来,“是曾国藩曾大人,周祖培周大人和肃顺肃大人联袂而至了。”

皇帝和他同样语调的嘀咕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让他们进来吧。”

翁心存到二堂,命人大开中门,将来人请到府中,肃顺大约是吃过酒,落轿之后未语先笑:“铭公,来得鲁莽,铭公勿怪啊刚才在芝老府上,听说铭公府上有新从江南而来的糟鲥鱼,美味绝伦,这不,就过来叨扰了。”

翁心存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等到三个人落了轿,彼此行过礼之后,方始说道,“几位大人光临,蓬荜生辉,只是,还请噤声。”他回身一指,“圣驾在内”

肃顺仰天大笑:“铭公,您真会开玩笑,当心我见到皇上,奏你一本哪有大年初一,皇上就到臣子家中去的?吃饱了没事做了吗?”

话音未落,从正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喝道:“翁心存,让这个狗奴才在门口跪着,待他醒了酒再让他滚蛋”

肃顺听到声音,酒意立刻醒了大半,噗通一声跪在院中,“皇上?”

“你闭嘴”皇帝为他语出不逊大大激怒了,“曾国藩,周祖培,你们进来。”

第58节天子拜年(4)

第58节天子拜年(4)

曾国藩和周祖培相视苦笑,看看苦着脸跪在地上的肃顺,跟在翁心存的身后进到正堂,进门就可以看见,皇帝安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身边站着一个是六福,另外一个,居然是大阿哥载澧。

二人抢上几步,在毡条上拜倒,“臣曾国藩(周祖培),恭请皇上圣安。”

离得近了,可以闻见两个人身上涌出的酒味,皇帝大为不喜他个人不喜饮酒,也不喜欢身边的人身上有酒味,只不过这天之美禄,与鸦片另有不同,不好强求别人戒断,身体向后挪动了一下,‘唔’了一声:“起来吧。”

“是。”曾国藩和周祖培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的习惯,起来之后,向后退了几步,和翁心存几个垂手肃立在一旁。

皇帝神情贪婪的看看身边的燕窝粥,咽了口吐沫,抬头问道,“周祖培,上一年的年底,朕让阎敬铭和肃顺两个,就新政推行之事,征询你的意见,可有所得?”

周祖培暗叫侥幸在府中用过午饭,三个人都略有了一点酒意,一时兴起,提议到不远处的翁心存府上拜年,谁知道居然遇到皇上?若不是今日有幸,日后便是新政得成,功劳也是阎敬铭和肃顺的,自己不过从旁协助料理。而今天则刚刚好阎敬铭回乡不提;肃顺也给皇上罚跪在院中,正好可有由自己一展所长了。

当下出列跪倒,口中答说,“臣蒙皇上不弃,以国政相询,敢不尽心竭力,上报皇恩?十数日来,已小有所成,容臣细细奏来。”

周祖培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把自己疏爬刑部细务所得以及今天早上在府中和肃顺所说的,一一做了回禀,最后他说,“臣感于皇上仁爱百姓,作养清官,圣德如天臣的见识,实在不算什么高明,只是附庸骥尾,奉一愚之得而已。”

“你能够想到这一层,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笑着以手摩挲小腹,问翁心存,“今儿个时辰也是正好,难得还有军机处几个人在这里,翁心存,柏葰,你们说说,周祖培所奏的新政之法,有没有道理?”

翁心存和柏葰方正君子,心中都明白,肃清吏治若是真的能够这么简单的话,只怕早在世宗、高宗朝就已经彻底根除世间贪墨弊政了。周祖培多年不入朝,功利心居然仍是如此热衷?想借此事再度登龙?只是看皇帝神情愉悦,有些话总要多多的打几遍腹稿才好出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翁心存躬身奏答,“臣以为,不论是皇上当年推行的商课之法,还是选派曾大人在天津演练新军,除却本身皆为无上良法善政之外,皇上任用得人,量才器使,方是使新政善法得以推行而下的不二法门。故而臣想,此番推行新政,亦当从朝中选择德行俱佳之臣,负责具体施行为好。也好使皇上一片爱民之心,不会为下面的胥吏从中故意曲解,成为……”

他的话说到一半,皇帝就大笑起来,“你这个翁心存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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