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义眼前一亮:“你就是胡雪岩啊?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这样说来的话,你就是新任上海道的王有龄了?”
胡雪岩、朱希淳和李慈铭几个同时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个人好不懂规矩竟然直呼大人的官讳?
王有龄却无比恭敬的弯腰点头:“不敢,正是在下。”
胡雪岩心思灵动,只看王有龄自入座之后神情紧张,举止之间大异常度就猜出来,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非是等闲之辈,现在不好贸然动问,不过言语之间也变得恭敬起来:“敢问这位公子,贵姓高名?”
“我姓甘,名子义。”
“哦,原来是甘公子。”
甘子义淡淡的一笑,“如烟姑娘,李公子来了,是不是也该效仿成例,免去他前面两关啊?”
如烟把刚才和他说的话又向李慈铭说了一遍,后者点点头,心中升起一股傲气,读书之人,吟诗作对有什么稀奇,你不是不会品酒嘛,待我来“既然如此,就烦请姑娘,将这天之美禄取了来,容我品评一二”
这面几个人说话的功夫,王有龄挪动身子,向边上靠了靠:“主子……”
“走开别耽误我看好戏。”
“是。”王有龄不敢再说,又退了回去。胡雪岩离他最近,小小的声音问道:“雪公,这是哪一家的王公贵戚啊?”
王有龄偷眼看看,见他正兴致盎然的等待着看戏,拉了一下胡雪岩的衣襟:“不行,我还是有些腹痛,姑娘,你这船中可有如厕之所?”
“有的,”如画用手一指:“就在那边。”
于是,王有龄和胡雪岩向众人告罪一声,起身转过屏风,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是上茅厕去了。
甘子义也懒得理他,坐在那里等待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如烟捧着一个大大的玻璃酒瓶下来了,瓶色暗黑,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到了近前,使劲拔下瓶上的软木塞,给李慈铭和朱希淳每个人各自倒了一杯鲜艳如血的酒液:“二位公子,请品尝吧。”
李慈铭和朱希淳虽没有见过、喝过这种酒,不过他们终究肚中还是有些货色,略一思忖,已经猜了出来:“若是学生所料不差的话,这应该是从夷人之国所进的葡萄酒了吧?便是唐人吟诵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中所言及的葡萄酒,可是的?”
若是昨夜,李慈铭的这番话定然会引得如烟真心夸赞连连,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儿再也没有了那份心思,勉强点点头:“说得不错。不过,这酒之一关,并非只是说出名字,来历就可以的,还要公子说出这种葡萄酒与我天朝所酿的异同之处,方算得过关。”
这就很有点难为人了,李慈铭从未喝过这种酒,又如何能够说得出来?张着嘴巴想了想,低声和朱希淳商量了几句,后者也是无奈的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甘子义长身而起,“不如我来试试?”
“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吗?”如烟和李慈铭同时发问。
“不会喝酒,不代表不会品酒。便如同这葡萄酒吧,就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你要是真取来什么茅台、大曲,我就真的只能干瞪眼儿了。”
朱希淳是粗豪汉子,听他说话有趣,忍不住嘻嘻一笑:“那好,倒要听你品评一番,也好给我长长见识。”
甘子义一手拿起一杯酒,一手拿起一双筷子:“美酒有如美人,要得遇知音,方可相得益彰。便如同这葡萄酒吧,甜中带酸,酸中有苦,今天有幸,就教你们学会怎么样喝这种酒。李兄,我帮你闯关,你也要帮我一下,方好当众演示。”
“不知要我帮什么忙?”
“借你的舌头一用。”
李慈铭乖乖的伸出舌头,甘子义混若未见,自顾自的啜了一口葡萄酒,对朱希淳说:“这位,是朱小兄吧?”
“不敢,在下朱希淳。”
“令尊老大人,德行俱佳,天下士林无不为当年老人家一番犯言直谏心生仰慕……”他端着酒杯,和朱希淳唠家常一般的说了起来,可怜李慈铭,伸长了舌头,如夏天燥热难忍的犬儿一般,用嘴巴呼呼喘气,停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到他是有心耍弄自己,缩回了舌头:“甘兄?”
甘子义恍然大悟,看看一边笑得打跌的几个女孩儿,轻笑几声:“忘记了,忘记了。再来,再来。”
李慈铭无奈,只好再度把舌头伸了出来,甘子义拿筷子指点着他的舌头,“舌头能够感觉酸甜苦辣,是因为其上有无数细小的凸起,这种凸起的名字叫味蕾。只是在舌头表面,下面就没有了啊。”
众人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眼见李慈铭苦着脸,任由他胡乱折腾,都觉得分外好笑:“甜的味蕾是在舌尖,酸是味蕾是在两侧,苦的味蕾是在……舌头的后方,”他的筷子用力向李慈铭喉咙中捅去,后者干干呕了几声:“呕……呕”
“啊,对不起,太深了。”
舱中众人笑成一片,连站在屏风处驻足观望的王有龄和胡雪岩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雪公,真的是……他吗?”
“断然不会错的。在码头接驾的时候,虽不敢抬头平视,但总也是瞧了个大概,今天再听他的声音,自然入耳便认了出来。”
却听甘子义继续说道:“舌头的功能,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如今再说饮酒,把舌头卷成一条缝隙,让葡萄酒从缝隙间流过,就可以品尝到其间的甘美滋味了。不信的话,朱小兄试一试?”
甘子义倒不是故意拿李慈铭消遣,只不过他天性顽皮,又是恶作剧高手,再加以美人当前,男人总要展露一番。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慈铭所行所言实在令人讨厌,也是要折辱他一番。
在船上笑语欢声,响个不停,眼见时间渐晚,甘子义打了个哈欠:“回了。得暇再来。”
赛香君和如烟同时升起难舍难离之感,这个甘子义言语风趣,腹笥宽博,是难得的才俊之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让人觉得时光流逝得飞快,倒是真不舍得他就此离开了,“公子要回去了吗?”
“是啊,我和你说过,我府里的规矩大,晚上若是见不到我的话,弄不好又会出来寻找我了。还是留待有缘,日后再见吧。”
王有龄也赶忙站了起来,“既然甘公子要走,我等也告辞了。”
李慈铭一愣,难得亲近芳泽,心中大有常驻温柔乡之意,很是不乐意的磨蹭着爬起身来:“雪公,要回去了吗?”
王有龄官场多年,识人的功夫高人一等,心中苦笑:李慈铭真是为美色昏了头了居然还眷恋不去?若是真激怒的眼前的男子,怕是祸从天降,兀自不知呢赶忙拉着他的手,“是啊,我也疲倦了,还是赶快回府休息去吧。”
强自拉着他下了船,和胡雪岩耳语了几句,由他带着两位少年俊彦回府而去,自己则在码头边肃立等候着。
过了片刻,甘子义迈步下了船,灯影中只见王有龄站在那里:“你还没有走吗?”
“是。”王有龄随着他走了几步,一撩袍袖的下摆,跪了下来,小声说道:“臣,新任署理上海道王有龄,叩见皇上”
“起来吧。”
“臣有罪,不敢起身。”
皇帝摆手一笑,“食色性也。这是圣人的话,只要你不会为这等小节耽误到公事,朕自然也不会求全责备。”
“皇上这样说,臣更加无地自容。臣不修帏德,有辱官箴,请皇上降旨处置。”
“你先起来,陪着朕走几步。”
“喳。”这一次王有龄不敢抗旨,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惴惴不安,人言天恩如海,得沐一分也是福分,自己偶然巡游,居然能够遇上?不知道是福是祸哩
皇帝沿着河岸信步闲游,王有龄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在两个人的身后,是王有龄雇请来的轿夫,抬着一乘小轿,远远的伺候着。
“这个李慈铭,是如何出身?”
“臣与他并不相熟,不过是听朱希淳少兄说过几句,此人是浙江诸暨人,少年名士,不过屡试不第,胸中大有自怨自怜之气,行事也就越发的骄狂了。”王有龄心中打着腹稿,口中说道:“臣与其相谈之下,也知道他虽是言行不忌,却也是心存君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