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他硬下心肠,半带着呵斥的语气说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刘汤氏不敢再哭,强自忍住眼泪,抬头向上梭巡的瞟了一眼,“大人,民妇不敢求大人旁的,只求大人能够将我那丫头送还,小女子……”
“笑话一字入宫门,九牛拽不出你当那是什么地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肃顺拍案痛斥,“我上一次见到云主儿的时候,听她说,你和丁五定计,有意谋害她腹中的龙种,只是这一条落到实处,就让你人头落地”
刘汤氏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甘四爷竟然真的是大清朝的咸丰皇帝。楞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问出一句,“我家女儿怀着的,真的是龙种?”
“三姨,不是本官不能通融你的难处,只是,紫云姑娘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你田园中的女子,你也再不要以她的姨娘自居。否则,一个消息走露,传扬出去,不但你要遭殃,只恐连云主儿也要为你连累。”
“怎么说……连紫云也要遭殃?”
“你不明白?我来告诉你。紫云姑娘出身低贱,一旦为人所知,只怕就有人攻讦她以风尘女子,魅惑君上,甚或玷污天家血脉。若真是这样,只怕连皇上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他又说,“紫云姑娘总是你教养呵护长大的,一旦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这个做姨娘的,心里就能忍得住?”
刘汤氏从来不曾经过这样的事情,思前想后,觉得肃顺的话句句在理,只是心中挂念之意难以割舍,她又说道:“那,大人,民妇该怎么办啊?难道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了吗?”
“此事再也休提”肃顺立刻拦住了她未尽之言,“我听说,你在京中重操旧业,另张艳帜了?”
刘汤氏叹了口气,“哎”她说,“津城之中麻烦多多,民妇心中又以为女儿到了京城,这才带着园子中的一干人等,到京中来,一来是谋一口饭吃,二来,也想就便找寻女儿。”
“你既然到了京中,我们两个人又有几面之缘,能够帮得上你的,我都会赐以援手。只是云主儿之事,刘汤氏,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混账主意,从今天起,你就当从来没有养过这个女儿,更加不曾见过她。你明白了吗?”
这等若便是在和她讲条件了。如果刘汤氏老老实实的北京呆着,不敢也不会胡说乱道的话,那么,将来一旦有事,肃顺可以从中提携一二,若是不从,只怕就是祸不旋踵了
刘汤氏权衡了一下这其中的利害,果断的做出决断,“大人放心,民妇晓得怎么做的。”
第175节天家之乐(1)
第175节天家之乐(1)
听闻殿外一声内侍的唱喏:“皇上驾到”朗吟园中的众人忙离座而起,连腹大如鼓的云嫔也在宫婢的扶持下慢悠悠的蹲身跪了下去,听到脚步声响起,众女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主子爷吉祥。”
皇帝倒没有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迟疑了一下,“哎呦,今天人来得倒很齐整啊”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女站起身来,皇帝逐一扫了一圈,落到其中之一的脸上,“哦,郑王福晋也来了?”
过往之事不可再提,费莫氏也不敢埋怨皇上,更主要的是,死者已矣,挂念无益,倒是应该好好想想生者——也就是丈夫——的前途更为重要。自从因为尤佳氏产下双胞胎,皇帝大赦天下,端华为之从宗人府中开释回家之后,只是担着一个散佚大臣的头衔,日常用度虽有王爷的一份俸禄,加上六叔不时的帮衬一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得请皇上赏赐一个差事,有了差事,才能有进项,一家人的日子,才有重现旧观之望。
不过朝廷有体制,权柄操之于上,做奴才的,没有开口求官的余地。端华只好请太太出面,走一番夫人路线,希望能够借后宫之中的裙底春风,拂出一番官运亨通。听皇帝问道,费莫氏再一次跪倒请安:“奴才费莫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起来吧。”皇帝让她起身入座,问她,“端华最近可还好吗?”
“蒙主子爷垂问,奴才丈夫一切安好,只是近来闲在府中,他总在念叨。”郑王福晋心下惴惴的说着,抬头在皇帝脸上扫了一下,看他并无不愉之色,这才壮着胆子继续奏答,“我家王爷说,自己年纪尚轻,白白领着一份朝廷的俸飨,却不能为祖宗基业献计出力,实在是愧煞”
“喔,喔。”皇帝‘喔’了几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仍然没有启用端华的意思。他不说话,旁人不敢轻易出言,场面一时间僵了下来。
还是云嫔,仗着自己近月来椒房独宠,用手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抚摸着,笑呵呵的对费莫氏说,“嫂子,您府里刚才的那个奴才,说笑话还没有说完呢。结果怎么样?”
皇帝也给紫云的话逗起了兴趣,“哦?是谁说的笑话?能够都得主子开怀一笑,朕回头有赏。”
他说完,费莫氏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跪了下来,“奴才不敢。奴才只求主子娘娘日后为皇上生一个龙精虎猛的小阿哥,长大了,为皇上带兵出征,保我大清江山万万年。”
“说得好就应该养着多多的阿哥,保我大清绪统不缀。”皇帝满意的笑了笑,“起来,把你的笑话说一遍,朕也听听。”
“是。”小太监爬起身来,从头开始讲笑话:“说有三个活死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住店打通铺。张三觉得腿痒,就拼命挠,挠得指甲上血乎乎的,仍旧不解痒……”小太监朗声说着,“挠到天明,才看见挠的不是自己的腿,李四一条腿被挠得血淋淋的,还在呼呼大睡……”他没说完,紫云和屏玉己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瓜子儿撒了一地,咳嗽着问,“那王二麻子呢?”
小太监说:“王二麻子半夜尿憋得起来解手,偏那夜下雨,房檐往下滴水,他就以为没尿完,一直站到天明……”
这句话一出口,连皇帝也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果然好笑”
“奴才谢皇上。”
“起来吧,”皇帝问道,“你叫什么?”
“回主子爷话,奴才叫李进喜。”
这个名字在皇帝脑子中转了一圈,眼前一亮,“你说,你叫什么?”
李进喜心中奇怪,怎么皇上的耳音不是很好吗?又答了一遍:“回皇上话,奴才叫李进喜。”
“李进喜?你是郑王府的奴才吗?”
“是。奴才自小在郑王府里长大,蒙主子爷给奴才赐了名,叫进喜。”
皇帝有心问问他是几时净身的,只是身为皇帝,问及奴才这样的问题,大不合适宜,点点头,“嗯,既然是在府里养起来的,日后更要比旁的人多孝敬主子和主母,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只是出自御口,便等若是旨意,李进喜忙不迭的碰下头去,“奴才领旨”
“下去吧。”
皇帝驾临,费莫氏不能多做耽搁,和紫云使了个眼色,跪安而出,由那个李进喜搀扶着,自行出宫回府去了。
六福捧过内奏事处呈递上来的折子,放到炕上的御案上,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主子的脾气,又调了满满一砚海的朱砂,准备好笔,这才退到一边。皇帝随手拿起几本,都是一些京内外臣工呈上来的请安折子,这样的折子他看得多了,没有什么更多的可以留批,放在一边,等一会儿着六福在上面画一番就可以。
再拿起一本,是户部尚书阎敬銘为推行商课一事,与肃顺等户部堂官拟定的商税征缴章程,共计八条如下。第一条是立宪详报,严加考核,各省设立总局,以下州、道、府、县、集、镇各设立分局分卡,行事之间由总局发给‘循环印薄’每日将‘某货若干,详细登载。’积至一月,共收银钱若干,限于次月之内申送总局核明;按三个月分属叠造细册,详请督抚奏报,并将细册随印送部。
二,商课征收,当以全国治下同为一本,厘定科则,以杜弊混也。查商贾运送货物,精粗轻重,原属不齐,总应以买卖之价值为凭,核定科则方为平准。
三,抽收各省市镇坐商厘税,宜严禁虚报也。查各州县市镇百货并集,零星小贩应免其抽收,其坐贾资本较为雄厚,应责令牙行经济等据实呈报,由局员亲自查验,按则抽收,填用执照给领,不得任听胥吏讹诈索取,至滋事端。
…………
长篇累牍的奏折,皇帝看得津津有味,阎敬銘着实是个人才,连同杜绝各省卡局严杜透漏之法,华商隐匿虚报、各省催缴委员侵冒、各省历年抽收商课勒限奏报,并最后一节的洋商洋药等物的收取办法罗列明细,以自己的观点看来,也只有在正式运作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现在很难列在章程中的漏洞可供填充,余者,竟是很难妄加一词了
看罢移时,皇帝拈起了笔,在折子的留白处写道:“览。商课本为增加国课之良法,户部所议章程甚妥。奏准施行之下,当通行各省,遵行不悖。若有因故延误、敷衍、搪塞,并捏造借口,于章程所列条款阳奉阴违者,各省除即予革退,并治应得之罪外,尚要追究上司、直至一方督抚。”
“另。朕观户部所拟章程,尚难称圆满。其一则并无税收额度之款。若依照前朝旧例,是必各省委员于公务绝不动心,形式之间苟且之意难免。长此以往,则良法亦难以为用也。”
“其二,款中并无各省局、卡之立定限制。单以此节为论,即须因地制宜,时有变更。如在水路,有水涨宜于设立此处,水落又宜于设立彼处者;有水落暂宜裁撤,水涨始复添设者;”
“陆路方面,有已设卡局之处,并无总隘可扼,不能不分设子卡者,有未设卡局之处,商贩绕越争趋,不能不另议移设者。”
皇帝心中想着见到的关于厘金弊端的内容,笔下毫不停顿,洋洋洒洒的写了下去,“于收款而论,则百货销数随时地而衰旺,有旺在春夏而秋冬渐行衰减者,有旺在秋冬而春夏忽行冷寂者,上月较之下月,每有参差,此处畅行,推之彼处,又难一律。故户部所拟征收定额,庶几难矣”
写完再看,皇帝心中思考,既然自己从中挑出了漏洞,自然就要能够想到解决之法。其实说起来,厘金弊端重重,想要解决,就要从一开始的推行之先,就把根基扎好。若是等到各省督抚纷纷上折子来说话,直指商课之中的漏洞,事情就难办了。
脑子中回忆着自己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他伸过手去,拿起案边放得温热得刚刚好的**喝了一口,正待将脑中所想罗列成文,门口又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啊,这大热的天,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到屋中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