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恭王福晋叹口气说,“但愿你猜得不对吧”
“猜中也非这么办不可。皇上这是给咱们家恩典嘛”
恭王福晋是桂良的女儿,从小随着她父亲在督抚任上,走过不少地方,也有些阅历,所以一听这话,便能意会,是皇帝有意笼络的手段,就象早些日子赏食亲王双俸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如此,“这个恩典,不也可以辞谢吗?”她这样问她丈夫。
“这不能辞。一辞倒象咱们不识抬举,舍不得孩子似地。”恭王紧接着又放低了声音说:“皇上喜欢咱们家大妞,当年就说过这样的话,这一次也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那不好”恭王福晋断然反对,“嬷嬷只能在宫外,让大妞一个小人儿去闯那种场面,我不放心。”
这也是实话,恭王只得让步,随即走出书房,把高如意叫了上来,说恭王福晋,原要进园子请皇上、贵妃娘娘的安,会把大格格带了去,吩咐他先回宫奏报皇上和娘娘,把话交代完了,又嘱咐听差,到帐房支十两银子赏高如意。
这时嬷嬷、丫头,正在替大格格梳辫子、换衣服。贵妃宣召进宫,无论如何是件大事,嬷嬷们便千叮万嘱,如何磕头,如何请安,贵妃问话该如何回答,要听话,要守规矩,絮絮不休,终于把大格格惹得不耐烦了。
大格格是咸丰二年生的,今年只有四岁,人虽小,十分懂事,但脾气也大。这时把脸一绷,小嘴鼓了起来,嬷嬷一见她这神情,便赶紧闭口不语,不然就有麻烦。
“又怎么了?”恭王福晋不免诧异,“好端端的,又不高兴了快别这样子,回头娘娘见了会生气,说你不懂规矩”
大格格果然是懂事的,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见娘娘。顿时把绷着的脸放松了,浮起一脸娇笑,乖乖地随着母亲进宫。
等她们上车时,高如意已回到了宫里。这一趟差使,为他招来了一肚子气,不但饱受冷落,那十两银子的赏号也未餍所欲,一路上不断思量,想在皇上、娘娘面前告上一状,却又怕恭王的权势,不要惹出祸来但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左思右想,总觉得非要放支冷箭,晚上才能睡得着觉。
于是一进园门,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拖延时间,等快到萃景斋,他才放开脚步直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狼狈的样子。
皇帝居然还在萃景斋中,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几个嫔妃说着话,不知道几时来的,兰妃、瑾妃几个都到了祯妃所在的房中,夫妻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倒也其乐融融。
祯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看见他便即斥责,不过她天生一张面团团的笑脸,便是生气的时候也只让人觉得可敬可爱,丝毫不会有畏惧之意:“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一定又偷偷儿回家去了吧”
“奴才不敢奴才知道主子等得急了,跑着赶回来的。”他一面说,一面不住喘气。
“怎么回事?在那儿耽误了?”
“在六爷府里。奴才传了旨,好久好久也没有信儿,不知道来,还是不来,奴才不得准信不敢走。六爷府里气派又大,奴才问了几遍,也没有个人理。好不容易,六爷才把奴才叫了上去,说是由福晋自己带着大格格进宫。只怕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出来。”
“气派大?”皇帝在一边听着,听他说到这里,突然插口道,“怎么个大法?”不等他说话,又追问道,“你说,‘问了几遍,也没有个人理’,是问了几遍啊?又是问的谁啊?”
高如意大吃一惊这本来是临时想出来编排恭王的话,如何能够详究的?嗫嚅了几声,跪在地上碰头答说,“只是,只是六王爷府里的……下人,奴才也……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祯妃几个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问这个,呆了一下,在一边刚刚要斥退他,皇帝冷凄凄的一笑,“太监六根不全,本是最最下溅的奴才,只不过看主子平日给你们一点好脸色,居然就敢趁出宫办差之机,肆意污蔑朝中亲贵,要是不认真的整肃一番,日后在人后煽风点火,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六福?”
六福都听得傻住了,高如意是祯妃房里很得用的太监,和自己私交也很是不错,这一次皇帝抓住一点小事,就要大肆处置,不免触景惊心,赶忙在一边跪了下来,“奴才在。”
“将这个下溅的奴才拉出去,交慎刑司重重责打”
“喳”六福上前来,拉住高如意的衣领子就往外拖,高如意吓得浑身酥软,没口子的呼喊起来,“主子,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主子,主子饶了奴才这一遭吧?”
祯妃心肠良善,眼看着高如意要被拖出去,有心劝解几句,却见皇帝脸色扳得紧紧地,料知说不进话去,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六福把高如意拖到外面,交给得旨赶来的慎刑司的太监,先把他押到一边,等着后命,六福进殿请旨,“皇上,打多少啊?”
他这句话说得大有讲究,只要有一个数字,自己就可以借从旁监刑之机,暗中知会一声,高如意皮肉之苦不可免,总可以留住一条小命,也算是同为奴才的帮衬之道。
不想皇帝冷笑了一声,“打不死他,你就自己把命填上”一句话出口,便断送了高如意的小命
六福再也不敢多言,碰头领旨,到外间去了。
行刑自然不能是萃景斋,而是在宫门口的慎刑司刑房之内,眼看着高如意毙命杖下,六福这才回宫交旨,“叫他家里人来,给二十两银子,打发了。”
“喳。”
皇帝冷酷的望着六福,对他说,“六福,董承祥现在不在了,你是敬事房总管太监,要认真的管一管这些无根的奴才,要是再让朕知道有人像高如意那般胡言乱语的话,朕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是。奴才都记住了,今后定当严加管束。”六福这是第二次看见皇帝为一点小事重责宫中的下人,心中知道,皇帝和宫闱闲话中听老一辈的太监说过的,乾隆爷一样,对太监全无半分容忍,但有小过,立刻打杀,没有丝毫的情意可讲。一时间心中畏惧,说出话来也变得哆里哆嗦,难以成句。
还好,正在此时,有小太监进来通传:“万岁爷,几位主子,恭王爷福晋和王府大格格来了。”
第142节得陇望蜀(1)
第142节得陇望蜀(1)
自己的女儿被送入宫中,由皇帝教养,这当然可以看做是圣上于自己的荣宠不衰的铁证,自然的,奕缮折谢恩,叩答皇上恩典。
到第二天军机处叫大起的时候,皇帝又把这件事拿了出来,“其实啊,朕最喜欢女孩儿,不过大公主还小得很,整天就知道自己哄自己玩儿,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呢,才把你的女儿领到宫中——不是朕自夸,这教养孩子,朕可是大有心得哩。”
奕呆了一下,不知所云的碰头答说,“皇上圣明烛照,这等事,自然也是宣群经未传之蕴了。”
这番奏答实在说不上合乎体制,也和皇帝所言及的也是大不相通,皇帝笑了一下,“朕现在说这些,你们都以为是玩笑之语,等过上一段吧,过上一段时间,朕让大格格回府去,你自己去问她,看她怎么说?”
君臣笑谈了几句,皇帝问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没有说完,到江宁去的总署衙门及各国公使及属员名单,朕已经看过了,朕想,宝鋆就不要随同前往了,他刚才从浙江回来,和美夷开展商贸往来之事,京中还离不了他。不但他不要去,和他通往浙江办差的几个人这回都不要去了。留在京中料理其他的差事吧。”
“喳。皇上圣明,臣也以为,此番江宁至上海间的铁路正式动工构建,虽是我朝第一盛事创举,然总署衙门这边也不能全然空无一人,只不过臣一时糊涂,思虑不及缜密。”奕大大的捧了皇帝几句,然后说:“臣下去之后,回将皇上这番关切至意转述于他。”
“还有一事,铁路动工,举国观瞻,文庆,你是管着户部的大臣,这一次的差事不能有丝毫的疏漏,特别是发放给民夫的工钱银子,虽有一部分是从两江藩司直接划拨,户部这边也不能全然甩开不管,各项支出、盈余,都要做到有账可查,朕断然不许有人从中克扣、挤占、挪用。一旦发现,朕不能轻饶。”
“圣明无过皇上,这一层是奴才心头日夜萦绕不去的,皇上几番下旨,晓谕各省,想来各地有司,但有人心,也当精白做事,赤诚做人,不敢把这天下第一的利民之举变作自家贪利的渊薮。”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他又说,“还有,此番铁路之事,动用民夫超过百万计,其中大多是漕帮剩余下来的漕丁,虽然这一次可以借工程之机为这些人谋得一个事由,但你们想过没有,一旦铁路工程竣工,这些人将何去何从?”
“皇上身居九重,心系天下黎庶,臣不胜钦服。”奕说道,“不过臣以为,此事毋需劳烦圣虑。臣在总署衙门中和同僚议过此事,臣等以为,铁路工程一旦施行起来,百姓大得其便利,各省定当争先恐后,踊跃承建,届时着各省府衙门将这些人收拢起来,另外安排他们到别省修建铁路,一来可为彻底的安置之法;二来,这些人有了经验,操作起来熟门熟路,岂不是比再行招募旁省自有的民夫更加省时省力?”
“难为你能够想到这一层。”皇帝大喜这样的办法他自然也能够说得出来,不过有奕当众奏明,就等于是军机处全体同僚的共识,难道不是比自己乾纲独断,要来得更加是可以顺应天理人情之法吗?
因为这样的缘故,皇帝心中很高兴,接下来又说,“这一次江宁至上海间的铁路,不过小可之比,等到将来建成了,百姓得到切实的实惠,朕当命天下各省同样的建造铁路,到时候,四海之内犹如闲庭,间关千里片刻可达,真到了那一天,朕就出京去,到天下走一走,既可以饱览这锦绣之地,又可免去所有前朝因为巡幸而引致的靡费之弊,嘿”
看皇帝兴致正高,众人更加的谀词如潮,大大的拍了一番皇帝的马屁。只有文庆心中嘀咕:这一条三百余里的铁路就花了朝廷近一千万两的银子,日后还旁的省份再修铁路,盘算起来,将是一笔何等巨大的开支啊?
铁路营建动工在即,皇帝的心情极好,料理起政事来,也觉得比平日顺手了很多。等到用过了午膳,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兴致仍旧不减,精神大好之下,思量着要找些消遣了,“来啊,传肃顺。”
肃顺听到皇帝传召,心中一动,收拾一下,赶忙到书房见驾,“肃顺?”皇帝喊着,声音相当清朗。
“喳”肃顺也响亮地答应。
“今儿十五,月白风清,你看,我到那儿逛逛?”
“这个……,”肃顺想了想答道:“奴才给皇上出个主意,‘山高水长’那里地势宽敞,又有搭好的戏台,这等月明星稀之夜,最宜玩月,皇上不如到那儿去纳凉,再传了升平署的学生来,让他们清唱着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