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弟明白了。回京之后,自当认真和列夷商谈承建之事,上抒廑忧。”
“就这样,你下去吧。等过几天你回京之前,再递牌子进来。”
“是。”
九月二十八近午时分,轿马喧阗,仪从云集,总理衙门里里外外,从没有那么热闹过。
这天是恭王主持会议,与议的中方人员是李鸿章、宝鋆、文祥、徐继畲、汪康年、唐文治。各国的公使分别是,英国公使文翰,法国公使窦纳乐爵士,美国公使休斯,以及各方是参赞,随从、翻译等。
一到总理衙门先吃饭,饭罢品茗,然后闲谈。等到开议,已经…钟了。双方在一张长大的桌前分宾主落座,奕先说话:“文翰爵士,窦纳乐爵士,休斯先生,为我天朝修建铁路一事,虽有枝节尚未安排妥当,但是各国公使为使本国能够和我大清在利国之术上进行的奔忙,本王和我大清国皇帝陛下,从来都是心存感激的。”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等通译把这番话各自翻译结束,这才继续,“天朝幅员辽阔,原并无需各国孝敬之处,铁路之务更是惊扰地方过甚,我天朝皇帝陛下本无心接纳,不过碍于列国与我天朝交好,不愿坚峻过甚,这才有此成议。”
“……不过,兴建铁路,工程浩大,于地方惊动过多,我天朝皇帝陛下圣明烛照,洞察其弊,故此特为降旨,对小王说,不论铁路兴建之事花落谁家,总要保证其间不可有疏漏之处。至于这疏漏二字何解,皇上对我说,第一要保证铁路通行之后,安全为上;第二,要保证铁路通行前后,承办国要派出专人作为指导,待到通行之后,各国工匠暂留我国,将火车使用、维修、保养之计倾囊相授,方可离境自去;第三,除却使用施工承办国所铸造之火车之外,该国还需为我天朝承办、建造本国所有的钢铁工厂,以求能够生产我国自有的火车。第四,除却铁路、钢铁工厂之外,我天朝还希望能够有列国构建电报工程,使我天朝与各国交通往来,更加的便利快捷。”
前面两个条件还不算什么,听完第三、第四个要求,几位公使都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亲王殿下的意思是,贵国要建造自己的钢铁工厂和电报体系?”
“正是此意。”奕把几个公使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我天朝皇帝陛下锐意进取,为朝廷计,为天下计,推行新法。只是,这等yin巧之技,殊非我天朝自古所有,所尚,故而,邀请列为公使大人到来,各抒伟见。”说着话,奕一摆手,“下面,请总署衙门的宝大人为列位做具体的说明。”
听宝鋆把兴建铁路和电报体系的省份、路程远近、山地情况略加说明,文翰等人心中大喜。
不论是铁路、钢铁还是电报,都是极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同样的,也是极有油水可以挖掘的大工,文翰等人暗自思忖,这三方工程能得其一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全数拿下来,自己的政途无疑会顺畅得多;只是看身边几个人的形状,想要独得,怕是不可行,想了一会儿,他先说话了:“亲王殿下,鄙人很高兴的看到贵国政府有意加深与我大英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国在各项领域上的交往,只是,以上三事,皆是需要动用我等国内大批人员,设备,资金的大产业,请原谅,现在鄙人还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希望能够得到敝国政府的回复之后,再行和贵国商谈具体的合作事宜。”
“当然。当然。”这样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奕也知道,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有确切的答复,“既然这样,那么我想请问公使先生,大约几时,才能有正式的回复呢?”
“总要等到来年三月之后,方能够有正式的答复。”
一场没结果不过看文翰等人的表情,奕相信,等到他们离开了,就立刻会派人将此事细细写明,用电报发回本国,到时候,就静待佳音吧?
端茶送客之后,众人又回到直庐坐谈,宝鋆看看大家,见无人出声,他先说话了:“我以为,不论将这样的铁路建设之务交予列夷之中的哪一方,总是我天朝从来未有过的大工程,从江宁到上海路途有五百里(这是按照华里计算),其间山水重叠,铁路铺设,诸君又也是听英人详细解说过的,耗时费力不说,更要动用民夫何止百万之数?这其中种种,总要有一个通盘的掌握,方可着手进行。”
“佩衡大人说得在理,卑职也附议。”李鸿章在一边也答话了,“王爷,田翁,宝兄,我以为,总署衙门先要派人去一次以上省份,实地考察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也免得日后列夷再来询问,我方无以回复,我等为列夷耻笑丢面子事小,耽误了正经事,事大啊。”
奕呆呆的望着桌上的茶雾蒸腾,竟似乎是出了神,他心里在想,数月之前,皇上突然将湖广、两广、两江总督职位调动一番,又派了桂良做两江总督,是不是也是在为这件事做先前的准备呢?他只顾得思考,李鸿章的话如同未闻,等到身边的宝鋆碰了他一下,才惊醒过来:“啊,少荃说的极是,正该派人到两江属地走一趟。”说话间,他的精神已经聚拢过来,“那,不知道哪一位肯于出京一趟呢?”
第71节出京办差(2)
第71节出京办差(2)
督臣领袖,自然是直隶,不过若论起来能够称得上是‘雄藩’的,就只有两江和两广了。东南人文荟萃,天下菁英大半于此,开府两江,自然是煊赫已极,非同小可。
陆建瀛接到上谕,很是楞了半晌,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发往两广了呢?旨意中是措辞很是温婉,说陆建瀛在两江任上,‘多日奔劳,操心过甚,’皇上本想将其‘北召内用’君臣两个‘日夜盘桓’,只不过第念两广所在‘夷情凶猛’,而徐广缙又非‘治理长才’,这才简派他奔赴两广,相信以他的手段和能力,必然能够使‘民情恰然,列夷雌伏’。
除了这些文字之外,皇帝倒也不肯手紧,给他加了‘兵部尚书衔’,又赏赐黄马褂,三眼花翎,命令他,‘一待接任之员抵府,交办差事之后,择日启程’。
陆建瀛碰头领旨谢恩之后,让幕府缮草谢恩折,鸣炮拜发,然后让人火速办差,只等接收大员到了,即刻交付。等了几天,桂良抵省,陆建瀛亲自到城外接官亭迎接,将他请入总督府,招待得分外热情——彼此都是官场上人,这等事也不必一一细表。
等到陆建瀛和他办理的交接手续,桂良正式履任两江,坐上了两江总督的高位。
履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沙船帮的郑若增和漕帮的罗九找了过来。他这一次赴热河行在陛辞的时候,皇帝对他说过,两江之地,政务繁多,错综复杂,海运之事,经过三年来的试运行,已经初见成效,你到任之后,千万不可懈怠,陆建瀛留下的一片大好成果,更加不能因为你心存‘人去政亡’之念,而付之阙如。否则,朕断断不能饶你。
皇上声色很是严厉,桂良不敢怠慢,在稍作休整,把衙门中的事情交托给下面的幕僚料理得差不多之后,立刻把这两个人请过府来,仔细询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江治下各省的漕粮(虽然已经改为海运,却仍沿袭旧称)共计三百七十余万石,以每条沙船装一千石计算,就是三千六七百条。
船只不是大问题,郑若增和罗九这几年来大肆购买、打造沙船,有一些还是拿当年漕船改头换面重新使用的。只是这样,船只仍然不够使用,不过这几年合作下来,郑若增和罗九早有了默契,沙船在天津卸下漕粮,却并不会直接南返——。
听到这里,桂良问道,“为什么?是风信不符吗?”
“回总宪大人,不是的。”郑若增给他解释,“回上海是‘回空’,若是空船回返,水脚太贵,所以便要在天津卸船之后,继续北上,到了旅顺,装载大批的北货回南——这样一来的话,等于便减轻了公家的运价。”
“哦。”桂良点头,表示听懂了,“那,这样一趟,总要多少时日?”
“这要看在天津卸船顺利与否,若是顺利的话,总计四十天,就可以了。”
“好在时间还算富裕,就走两趟好了。不过,海运来回方向不同,去时是从东南奔西北,回程则相反,初夏之际多东南风,不利回程,”桂良很是读过一些书的,倒不是两眼全黑,任凭属下摆弄的昏聩之辈,问题也很在点子上,“如果风向不利,耽误了第二趟装运,两位如之奈何?”
“大人圣明。这等事当然也要先考虑到,不过逆风逆水,船只只是走得慢,不是不能走,到时候只有见风使帆,格外用心用力而已。”
“风险呢?”桂良又问,“我看过《元史·食货志》,自元世祖用丞相伯颜之策,创兴海运以后,‘风涛不测,粮船漂溺者无岁无之,间亦有船坏而弃米者’;我倒要请教,沙船往来,真的没有风险吗?”
“风险怎么没有?”罗九答说,“不过风险二字,要看怎么说,同样出事,在甲是风险,在乙可能就不是,不能一概而论。”
“你倒举个例子?”
“大人,是这样的。譬如在洋面上遇到海盗,在商人是风险,在公家就不是,因为公家有水师保护。”罗九说,“商人遇盗也有两种,有的有风险,有的没有。”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罗九和郑若增相视一笑,似乎不大愿意往下再说,却禁不住桂良一再追问,终于还是说了,“大人钟鼎之家,自然不知向小的这般跑江湖的难处。这就好比陆路上的镖行一般,有的镖行手面阔,吃得开,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总能够拉上交情,丢了镖,凭一份名帖就可以拿回来;有的就不行。”
郑若增说,“镖行招对了,风险就小。商人运货也是一样的,找沙船找对了,这方面几无风险可言,当然,费用也不一样。”
桂良这一次听明白了,原来沙船帮和洋面上的海盗有声气相通的,所以才不至于遭劫当下又问道,“遇盗可说是人祸,风涛之险的天灾,遇到了结果是一样的,其中也有趋避之计法?”
“这要看管舵的和水手是不是得力了。至于减少损失,全在未雨绸缪。拿小人的沙船帮回南来说,货色由货主负责,我们损失的只是沉掉的船,不过船从下水之后,每一次的水脚之中,都要攒起来一部分,做日后汰旧换新之用。加以有漕帮帮衬,所以风险不大。”
“……至于货主,也有弥补之道,比如一船北货沉了,来源不继,行情一定会高,存货也能够卖得起价钱,就贴补了一部分的损失。”他想了想,又说,“小的和各方人打交道,听人说,列夷之国现在有一种名叫‘保险’的办法,有了损失,由保险行估价照赔,更无风险可言,不比公家的——”
郑若增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很是复杂,有点忧虑的模样,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正在桂良疑惑想要发问的时候,郑若增又开口了,“不瞒总宪大人说,皇上推行海运,小的和罗九兄真正是赞佩皇上圣明,更加是举双手赞成,不过小的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心里害怕得很,海运之事,不遇风险便罢,一旦遇险,损失必重装一千石的船沉掉了,损失的就是一千石米,一条船。就算我的船不要公家配,死掉的水手总要抚恤吧?这些事,朝廷全然不管,算起账来,倒全要我沙船帮倒霉”
桂良听他说完,没奈何的皱起一双寿眉,处处履任,若是就沙船帮的难处上言,只怕皇上会认为自己全无办事之能——怎么在陆建瀛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难处,到了自己这里,问题就层出不穷了呢?
想了半晌,他说,“郑兄,罗兄,此节的难处,本官已经知道,待到时机到来,自然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们痛陈厉害,也就是了。至于现在嘛,还要两位老兄从中为国出力,为皇上解忧,海运之事,更是要全靠二位了。”
“小人自当谨从大人之言,认真报效朝廷。”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有门下的戈什哈进来奏报:“大人,有京中寄来的书信。”
郑若增和罗九就势起身,向他告辞,桂良向外送了几步,二人一再请主人留客,桂良也不强求,哈一哈腰,转身回去了。
信是奕寄来的,其中除了照例的问候之外,就是提及这一次皇帝有意在两江治下修建大清朝的第一条铁路,并且着派总署衙门的文祥、李鸿章、唐之浩三人赴两江,从江宁到上海实地走上一遭,将可能施工经过的途径、区域做一番简略的查勘。并请求桂良从旁协助云云。
把信折好,重新放到信皮里,桂良问道,“可有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