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190节

皇帝叹了口气,“徐继畲,事情已经过去,朕也懒得再提,今后你做事多用用脑子,不要听见那些夷人口中对自己国家的吹捧之言,就信以为真。明白吗?”

“是,罪臣明白了。”

“就这样吧,今后在总署衙门,想来老六还有多多用到你的地方,要好生办差,不要让朕失望。”

“是,皇上天语教诲,罪臣都记下了。”

“你下去吧,朕和老六还有话说。”

“是。”徐继畲碰头跪安,略有些艰难的爬起来,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出殿。

殿中只剩下皇帝和恭亲王两个人,奕以为皇帝把自己留下,是有些关于徐继畲的私己的话要对自己说,还不等皇帝开口,他先说话了,“皇上,徐继畲其人算是难得的能员,更是于洋务一节略有所识,此番皇上将他派往臣弟的总署衙门,不但臣弟有如虎添翼之感,就是宝鋆,李鸿章等人,也觉得总署衙门奉旨办理的差事,有了这样一个人在,当处处……”

皇帝打断了弟弟的说话,“朕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徐继畲的事情,”他说,“朕是想问你,和英国人协商,在上海江宁之间修建铁路的事情,你这一次来,可有所奏陈的吗?”

奕脱口而出一句话,“啊,是这件事啊?”说完立刻意识到谈话的对象不同旁人,赶忙跪了下来,“皇上,臣……”

奕有时候细行不谨,皇帝是知道的,不过在自己面前却很少流露,这一次自己问得突然,倒是逼出了真颜色。皇帝心中苦笑,“老六啊”

听皇上的口气中有不满之意,奕想及当年之事,暗恨自己说话失礼,又碰了个响头,“臣弟糊涂,臣弟昏悖,请皇上责罚。”

“这里只有朕和你兄弟两个,还不妨事,若是有别的人在场,参你一个‘言语失节’,你说,朕是理还是不理?”皇帝摆了摆手,“你是朕的血亲兄弟,于你,朕将来是要大用的,你懂吗?今后啊,老六,你可要真的注意了。别给你自己添麻烦,也不要让朕为难,嗯”

“总是臣弟年幼无知,时时刻刻劳动圣怀,实在惭愧。皇上不以为臣弟粗鄙,反倒以未来重托,臣弟,惶恐无地。”

看这个最有才华,最有能力的弟弟给自己几句话吓得语不成句,皇帝心中得意,也就不再纠缠,“你先起来。”他说,“和朕说是与英人商谈的铁路之事吧?”

“喳。”奕这才站了起来,“上一次臣弟奉旨将皇上的一番圣意转达英使文翰,文翰勋爵阁下也觉得甚为意外。”

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英国人听说大清有意兴建铁路,又是有意与本国人合作,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彼此之间的合作细节,迟迟不能商定。更有一点让人觉得讨厌的是,这时候大清还没有自己的电报,往来信息都要通过香港、印度等地的电报线路,传回本国,来往费时,很是耽误效率。

而美国、法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各自派驻京专使到了总署衙门,请求按照和大清国签订的条约行事——大清既然要和英国人合作兴建铁路,其他各国也要利益均沾,从中分得一杯羹。

听奕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早有所料的冷笑几声,“他们也想加入进来?很好啊。”

“皇上的意思是?”

“朕说过,铁路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英国人有,法国人,美国人也有。而铁路线路暂时只有一条,干脆,让他们驻京公使到总署衙门去,你传朕的旨意,我天朝要认真听取各国优劣之处,然后从中挑选技术最先进,价格最低廉的一方,与之合作。”

“皇上,这样做的话,不会激起列夷的不满吗?”

“这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不满的?铁路只有一条,却又有三国同时想要拿下这一项工程,我大清择优而取,何来激怒之说?”他说,“其实,这样的变故便是列夷皆知,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天朝要修建铁路,这样的大工程,本也是引发国人关注,认真挑选其中之一,也是很应当的。”

用过了午膳,皇帝起驾,到了祯妃居住的跨院,一声内侍长长地呼喝:“万岁爷驾到”让屋中的众女赶忙停下说话,迎了出来:“万岁爷吉祥。”

“你们都来了?”皇帝游目四望,除了祯妃之外,瑾妃,兰妃,领着穿着香色棉衣的大阿哥载澧,连昨天闹得很是不愉快的佳嫔也在,正好,他有些话想和几个人说:“到里面去吧,外面太冷了。”

“是。”等到皇上的御驾移到屋中,众女随后跟了进来,“都坐吧,朕今天来,还真的有点事想和你们说,正好你们都在,也免了再让他们到处去传,都坐,都坐吧。”

“是。”

看众人坐下,他这才说,“大阿哥明年就五岁了,也该到了入学的年纪,朕前几天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就已降旨,命他们择保儒臣堪膺授读之任者,今天叫起的时候,问起了这件事,都以为现在北京的上书房老人,一个倭仁,一个卓秉恬,才德俱佳,可为皇子的老师,不过,这两个人都给朕驳了。”

祯皇贵妃看看瑾妃阴晴不定的脸色,主动搭话:“怎么呢?倭大人是先皇很看重的大臣,卓大人,也是六叔的老师,都不好吗?”

宫中按照民间的称呼,管奕都叫‘六叔’,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要说这两个人的才学和品行嘛,没有可以挑剔的。”他说,“只是大阿哥的老师,除了才学之外,胆子还要大,心还要细致,最主要的是,要有一条强项令的心肠。”

“大阿哥天性醇厚,又很乖巧,想来也不会在书房中倚仗自己是皇子之尊,不敬师傅的吧?”

“他当然还不敢,只是做老师的,难免会有这样的杞忧。”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儿子,说,“阿哥嘛,天家子嗣,身份贵重,不要说是没有犯错,就是犯了错,做老师的难道可以打骂吗?只能是迁怒旁人,嘿这件事啊,你们不知道的,当年,五叔的儿子可没少因为我犯错,而多受杜师傅的责骂哩。”

尤佳氏不明究竟,只是听皇帝说得好玩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在这安静的暖阁中显得分外引人瞩目,众人的目光扫过来,佳嫔本来就红彤彤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第69节背后训妻

第69节背后训妻

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又说,“奕谟当年学书的时候很认真,只是因为我不听话,杜师傅便呵斥于他,饱受伯禽之苦,弄到最后,奕谟也没有了读书的兴致。”

说起来,这也是皇帝少年罪孽,他为人很聪明,只是过于顽皮,恶作剧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道光帝几次想责罚,一来碍于皇后的面子;二来奕詝是他五十岁的时候得的儿子,老蚌生珠,疼爱得不得了。曹振镛、穆彰阿又在旁边劝慰,说什么‘宁养贼子,不养痴儿’的道理,也就更加放任。

到后来给他选了老师,就是杜受田。在上书房教授他读书,不过小小的奕詝顽皮惯了,很难管教——也无法管教,杜受田便故意不理他,也不让奕等人理他,就任由他折腾,等他折腾得没有力气了、没有味道了,再教授他功课。

在学书的时候,每每奕詝不听话,杜受田就训斥同在上书房,做伴读的奕谟——经常有奕谟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遭师傅一句痛斥:“轻佻”

奕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时,奕詝正收起鬼脸儿,做正襟危坐状。到后来,奕谟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怎么旁的人都不说,单单就说我呢?心里便将上书房视作畏途,再也不肯去了——弄得绵愉提起杜受田就骂:“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杜受田担任上书房师傅,还是绵愉保荐的呢

至于皇上口中提到的伯禽,他是周公的儿子,等于算是周成王的兄长,成王年幼,在书房随周公读书,他是天子,犯了错不能打骂,周公就只好责打自己的儿子,做给成王看,成王兄弟情深,觉得于心不忍,自然也就会好好读书了。(关于周公、成王,是很多读者都知道的,不缀。)

只听他说,“所以朕想,这一次给大阿哥找的师傅,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胆子要大,不要因为是朕的儿子,就不敢训斥。载澧,你听见了吗?”

载澧从母亲身边绕过来,恭恭敬敬的跪倒,用满洲话叫了一声,“阿玛,”然后说,“儿子都听见了。”

“我天朝自祖宗起,便无比重视皇子开蒙之事,你也不能例外,等回了京中,朕会给你找一个严厉又有学问的师傅,你若是敢仗着自己身为皇子,不敬师傅,仔细你的皮”

载澧究竟是孩子,给父亲的话吓得呆住了,小脸煞白的回头看着额娘,委委屈屈的说不出话来。瑾妃更加不敢多言,低垂下头去,故作未见。

祯妃天性平和,看这母子两个满面委屈,觉得皇帝的话说得有些过分,在一旁婉转的说,“皇上,大阿哥还小,等到了上书房,经师傅教诲,自然就懂事了,何必吓唬他?”

“不是要故意吓唬他,玉不琢不成器,朕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再有,他也是皇长子,总要给弟弟们做出表率来才是的。”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儿子的头,“阿玛的话,你记住了吗?”

“是。儿子都记住了。”

“去吧,阿玛和你额娘她们还有话要说。”

载澧给嬷嬷带了下去,皇帝在炕上盘膝坐好,端过杯子喝了口水,“钮钴禄氏,阿鲁特氏,叶赫那拉氏,尤佳氏,朕有话和你们说。”

这样陌生的呼唤让几个人吃了一惊,待到惊醒过来,赶忙离座跪倒:“奴才恭聆圣训。”

“朕自即位之初,就发下宏愿,要效法圣祖仁皇帝,以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为任,成就我天朝辉煌,成就朕一世令名。而自古明君,没有一个是可以在宫闱不靖的情况下成为一代令主的。所以,国事之外,深宫之中,朕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风浪你们之中,除了尤佳氏初初入宫之外,都是跟了朕多年的,应当勤勉小心以侍奉朕躬,否则的话,多年的情分就毁于一旦了。你们记住了吗?”

几个女子用力的伏下头去:“臣妾自当谨尊皇上训示。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们都下去吧,朕和秀儿说几句话。”

将其余众女驱赶出阁,皇帝又屏退太监、宫女,阁中只留下祯皇贵妃,“秀儿,除了你早亡的姐姐,就属你随朕最久,这件事,你是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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