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尤小姐很不服气,“旁的人都看不出来,就你看出来了?那么多客人的眼力,都不及你好?”
“那是因为,”宝哥的孩子脸涨得通红,讷讷的说道:“那是因为,旁的人不像我和姐姐这样亲近。”
“呸,谁和你亲近来着?”尤小姐犯了小心眼儿,身子向外挪动几下,“你说下去。”
“我看姐姐这样,心里就想,我们是走到一条道上来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和姐姐走到一条道上来了——我替我姐姐扮新娘子,姐姐代我姐夫扮新郎官。家里教我说的话,是要我和我姐夫说的,现在换了是姐姐,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尤小姐一来是好奇,二来也觉得好笑,便说,“那又有什么打紧?你就当我是你姐夫,有话原样说来就是。”
“那好吧。”宝哥想了想,说:“姐夫,我叫宝哥,是我姐姐的弟弟,只为我姐姐的心思拧了,不肯上轿,事由逼在那里没有法子,只好让我扮了新娘子来给姐夫‘冲喜’,姐夫,你千万别生气,我姐姐不肯上轿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姐夫的身子需要将养,可见在我姐姐的心中,把姐夫看得多么重?只请姐夫体谅我姐姐的苦心,忍耐一时。”
“这叫什么话啊?我听不懂。”尤小姐说,“为什么新郎官的身体要保养,新娘子就不能嫁过来?”
这个道理,谨饬守礼的处子是不明白的,宝哥年纪还小,也是半懂不懂,宝哥说:“我也不很明白,不过我娘说,只要我和姐夫这样说了,姐夫心里自然明白。”
尤小姐点点头,心里相信了宝哥的话,静静地想了一下,又问:“你替你姐姐装新娘子,想装多久?一辈子吗?”
“那怎么行?就是行,我也不干。”宝哥说:“我爹娘还在劝我姐姐,总要她回心转意,然后等到回门的那天,再调换回来。”
“法子倒是不错,不过回门要三天以后,明天就要新娘子要见礼,你想怎么办?”
“那就只好改一改了,我娘说,回门甚至在‘住对月’以后再见亲行礼,也是作兴的。”
这是魏家妈妈拿来哄孩子的话,全然是骗人的回门又叫‘姑爷认门’,是新姑爷带着妻子回岳家的一种礼节,倒不一定是在婚后的第三天,迟上几日也无妨的,只有一个庙见,却是拖不得的。
庙见是指大家巨族在府中设有家庙,用来祭祀祖先之用,新媳妇拜见夫家祖先,是很被重视的一道环节,不但礼仪繁重,更且要族中亲友全数到场。如今要拖到回门以后,岂不是要尤家三天之后再广请亲友,重办喜筵?至于住对月,是指婚后一个月的时间,妻子回岳家‘归宁’,这些也都是京中流传下来的风俗,若是正常娶亲,自然无妨,而尤魏两家这一次的婚事闹出这样大的漏洞来,还要等到新娘子回家住满一个月再回来见礼,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这些规矩尤小姐不大懂,只觉得不妥,当下下床蹬鞋,就要往外走:“姐姐,姐姐,你到哪里去?”宝哥拉着她的袖口问。
“我要去告诉我娘。你放手”
宝哥呆呆的放开手,坐在床沿,尤小姐看他头梳宝髻,涂脂抹粉,身上穿着一件粉红绸子的衣衫,双手按住膝盖,两肘外撑,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的样子,分明是个爷们儿做派,忍不住呲牙一乐:“你笑什么?”
“我笑你装得全不对。”尤小姐说:“哪一样都不对,若是要见礼的话,只怕处处露马脚。你还是在这里休息吧,我去告诉了我娘之后再说。”
“姐姐,”宝哥有些畏惧的问:“我大叔不会打我一顿吧?”
尤小姐笑了:“这你不用担心,哪有说新媳妇第一天过门,就给老爷子打一顿的?不用担心了。”说完,这才‘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卧房。
第57节事与愿违(2)
第57节事与愿违(2)
宝哥口中的大叔就是尤杉,听完女儿的说话,虽然不至于把新进门的‘儿媳妇’打一顿,却也气得不轻,“好个可恶的老魏,居然敢这样戏侮我?弄个‘带把儿的’楞充闺女,简直是混账”
尤太太赶忙劝:“说什么呢?什么带把儿不带把儿的?当着女儿的面,你也不嫌难听?”
“难听?你倒说个不难听的我听听?你光想着难听,却不想有多难看?出了这样 的大笑话,我的脸都给丢尽了”尤杉只顾着生气,喘息了几下,突然给他想到一件大事:“妞妞,你,你不会让那小子给……”
妞妞——尤小姐立刻明白了过来:“爹,您胡说什么?”
尤太太也赶忙哄老头子:“你别乱猜疑,宝哥那孩子我见过的,很老实的一个娃子。不会做出什么非礼的事情来的。”说完,尤太太心里不托底的望向女儿:“女儿,哦?”
妞妞又好气又好笑:“娘,您想什么呢?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的。”
“那就好,那就好。”尤杉皱眉沉思,脸上的懊恼之色越来越浓,终于叹了口气:“嗐这事没法了了,除了打官司,没有旁的。”
“干嘛打官司啊?”尤太太赶忙劝丈夫:“我们慢慢想法子。”
“慢慢想法子?你看看?天都快亮了。”
“爹。”妞妞也说话了:“您别和我娘吵嘴行不行?”
妞妞生得很美,而且很能干,尤杉很服这个女儿,把心头的火气压了压,他说:“好吧,你们想法子。”
“第一是见礼,现在只好向后拖一拖了。”
“那怎么行?”妞妞的话还没有说完,尤杉又低吼了起来。
“爹,您不让我说话了?”
“怎么不容你说话?只是你想,旁人家都是三朝见礼,唯有我家是例外,还不要说传扬出去,有多不吉利?”
“这些话也不必去说它了。爹的意思是新娘子是假扮的,走不出去,不能见礼是人家的错。可是爹您想,见礼是双拜,哥哥不能起床,难道还要我假扮哥哥,替他去见礼?”
“是啊,妞妞说得对。”尤太太在一边帮着女儿说话:“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人家。”
“依我说,这样子做,倒也解了我家的一场困窘,”妞妞紧接着说:“如果说新郎官一时没法双拜见礼,正是男家对不起女家;如今不妨说新娘子身子不舒服,不见礼正好也可以把新郎官不能起床这一节也遮掩过去了。至于留到未来见礼,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等到哥哥身体好了,新嫂子过来了,再大大的热闹一番,不就成了吗?”
尤杉给女儿的话说得气血平了一些:“不过,女家这样子搪塞,其情可恶而且,新娘子不肯上轿难道就瞅准了他的夫婿……”后面半句‘不会好了?’他没有出口,因为不吉利。
“爹,您可别冤枉人家,新娘子不肯上轿,为的是哥哥的身子要将养。”
“这话从何说起?”
“是宝哥和我说的,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很知道,我又问——”
“行了。行了。你不懂不要紧,我和你爹懂。”尤太太胡乱的敷衍了女儿几句,把丈夫拉到一边,“我看,魏家的这个闺女虽然性子刚一点,倒也很懂事,很有决断。儿子的这幅身子骨,原也是不宜圆房,如今更好,眼不见心不烦。”
“那就让新娘子一直住在娘家,直到咱们儿子好了为止?”
“话不是这样说,新娘子想拧了,不过,我觉得意思是好的。”
母女两个都同情对方,让尤杉也无话可说,前后想了好一会儿,说;“慢来现在新房里藏着一个假新娘子,偏偏新郎也是假的,又曾经在一个床上睡过,这个名声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
尤太太也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麻烦,思量无计,只好把女儿找来商议。
这牵涉到妞妞本身,心思就有点乱了。回想到和宝哥面对面,连呼吸也能听见的情形,不自觉的红了脸蛋儿;而想到外间得知其事,沸沸扬扬的说一些不负责任的流言,顿时心往下沉,异常着急,自觉无脸见人了。
“妞妞,怎么啦?”
妞妞越想越窝囊,突然间一顿足:“可坑死我啦”顿时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