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让他碰头请安,起身之后,肃顺才问道:“文仲良,你的身体可还好?”
“是,多承大人关爱,老朽身体尚称健旺。”
“眼力如何?”
“回大人的话,看远的不行了。”
“这样说来的话,看近处还是可以的?”肃顺说:“这一次请您老过来,是有一件案子,要仰仗您老高明。想来,令郎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是,小的知道一些。不过,这要等看过遗骸之后方可有定论。”
“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文仲良拱手作揖:“现在太阳正好,请容许小的退下动手。”
文仲良到了堂下,换上一件仵作的衣服,又戴上长长的麻布手套,走到尸体前,便是刚才来的路上儿子已经给他做过解说,老人也全当没有听到过一般,从上到下的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验到了尸体背部的伤患处。
撩起衣服,已经开始变得一片黑紫色的肌肤上,深陷进去一大块,原本溢流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又为人用净水擦洗过,不过,皮肤破裂之处仍然依稀可辨。
文仲良用手掌在深陷下去的部位左右丈量了一番,大约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向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然后脱下手套、外袍,还是由儿子搀扶着,回到了堂上:“回大人话,小的已经验过了。”
“可有什么结论吗?”
“回大人话,已经有了。”
“是什么?”肃顺探出半截身子,紧紧地瞪着文仲良:“崔大人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话,此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第33节 山东大案(12)
文仲良验尸完毕,堂上堂下鸦雀无声,只等着他一言而决,听他一句话出口,狄氏夫人和崔福因为完全不同的缘由各自哀嚎一声,当即昏厥在地场面一阵大乱
肃顺一楞,这时候顾不得再问,先让人把狄夫人和崔福救治一番,待到又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号之声,这才摆摆手,示意人把她先安抚到一边,这才低头问道:“文仲良,你说崔大人是被人谋害致死,可有实据?”
“是。未有实据,小的不敢胡乱说话,这实据嘛,就是死者背部留下的崩裂的伤患处。”
“你认真说说。”
“是。”文仲良点点头,他说:“回大人的话,背痈之疾分为阴阳两种。阳症虽重实轻,阴症似轻反重。先阴后阳生,先阳后阴死。何以辨之?阳症形高突,色纯红,初起必疼,溃烂多脓,收口身轻爽;阴症形平陷,色带黑,初起必痒,溃烂多血,收口身沉重。”
“据你的观察,崔荆南是属于阳痈还是阴痈?”
“崔大人遗骸的背上有凹陷之状,小的断言,崔大人罹患的,乃是阴性背痈之症。”文仲良很是有把握的说道:“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找来崔大人当初所服用的药方,一看便知。”
“回大人话。”在堂下一直听审的孟翔突然插口道:“不用看药方了,小人可以作证,我家少爷罹患的正是阴性背痈之疾,发作之时奇痒难耐,偏又不能用手抓挠,一定要卧床强自忍耐,方可缓解。”
“你上前来。”肃顺让他上到堂上,又问他:“你家少爷的药方,你可有吗?”
“本来是有的,不过我家少爷过世之后,这等药方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到莱芜县城中的药铺去查访,那里应该还能够记得我的——自从少爷到了莱芜县中,我和崔福从来都是在那家药铺抓药的。”
“这且不急。”肃顺继续望向文仲良,说道:“便是崔大人生前所患确系阴性背痈,又如何能够证明他是给人谋害的?难道他不能因为背痈发作,奇痒难止,便自缢而亡了吗?”
“大人所言倒也在理,不过,崔大人背部有流血迹象,这非是人力所不能达成。小人以为,定是有人用手或者用脚用力蹬踏,方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
“…………”
文仲良知道他听不懂,只得又碰了个头,“大人,小的请大人一移贵步,容小的给大人详加解释。”
肃顺点点头,领先站了起来,和田书元举步向外,又站住了:“福大人?”
福济满心不愿意到尸体跟前去,不过肃顺和田书元已经站了起来,他不能不跟随,只得也随之起身,一同到了外面:“大人请看。”文仲良再一次让人挪动崔荆南的尸体,将后背上的衣服掀了起来:“这样的位置,正是在后背的中央,人手是万万碰触不到的,即便勉强能够碰触到,也很难使上力气,更加不可能有这样严重的伤痕。所以,小的以为,崔大人一定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肃顺认真的探头俯视,果然,离得近了,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崔荆南后背上的伤痕很是不规则,中间凹陷进去的一块与身体旁边的肌肤颜色也略有不同,更加的一点是,凹陷的中心皮肤破裂,像蛛网一般,倒似乎是大力碾压后造成的伤痕。
强忍着尸臭看了半晌,肃顺回身挑起了大拇指:“果然,姜是老的辣多承文老司务,大开本官茅塞”
“不敢,小的也不过是寸有所长罢了。”
肃顺一笑,向文仲良拱拱手,转身回到正堂落座,一拍醒木:“来人,带罗家老店店主”
罗家老店的店主也算是倒了大霉好好的生意做不成不说,自己还跟着吃了官司,给连同带到省城待勘,听到堂上传呼,又差役带着他到了堂上,规规矩矩的跪在光滑入镜的青石板上,向上碰头:“罗自元给几位大人叩头。”
“罗自元,我问你,从京中到山东查案的崔荆南崔大人,可是住在你的罗家老店?”
“是。崔大人从打本年二月二十六到了县城之中,就一直居住在小人开的客店中。”
“这家客店,是你的祖产,还是在你手上置办的?”
“回大人的话,这片小店,是小的先祖置办的,到小人手里,已经传了三代了。”
“平日里由谁搭理?”
“由我和我家婆娘。”一句话没有说完,田书元一拍醒木:“什么婆娘不婆娘的?”
“是,是是。是由小的和小的内人共同打理。”
“那,本年五月初二,你可在店中打理生意?”
罗自元一缩脖子,颤声答说:“是,五月初二如往常一样,是小的和小的内人在店中打理生意。”
“那,当日晚上,你可在店中?可见到了什么?”
“是。当晚下起了雨,小的以为不会再有住客,正要吩咐下人上板歇息,……”
“说下去”
“啊,是”罗自元抬起头,怯生生的向上看了看,又继续说道:“正要命人准备歇息,本县的大老爷项大人,捕快班头刘老爷和冯老爷突然到了小店,对小的说,要和崔大人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然后呢?”
“然后小的就只好等待,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项大人他们从崔大人房中出来,冒着雨回去了。”这段话也不知道罗自元说了多少遍,说起来很是流利,只听他继续说道:“然后,小的就让人上板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崔大人竟然上吊而亡了。”
肃顺一边听,一边思考着他说的话,待到他说完,点了点头:“你说莱芜县项大人和本县班房捕快刘大人和冯大人,是哪个刘大人,又是哪一个冯大人?”
“回大人的话,刘大人官讳是上文下明;冯大人的官讳是上昌下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