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西凌阿准备,朕要到和公府上去拜祭一番。”说话间他双足落地,六福不敢怠慢,取过单布的靴子给他登上:“万岁爷,可还要传旨宗人府通知接驾?”
“不用了。”皇帝随手把剩下了几枚甜果放回到果盒中,他说:“朕只想到灵前上一柱香,没得惊扰太众,于和世泰泉下也不安。”
“喳。奴才这就去安排。”
主仆几个轻车简从,从东华门出宫而去。承恩公的府邸是在西城的槐树胡同大街,一路行来,天气燥热无比,远远的可以看见孝幡低垂,出来进去的听差白衣如雪。果然和内侍回报的一样,门厅冷落,车马稀少。
府中已经得到通秉,知道皇帝突然驾临,都有点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宗人府派来主持丧仪的一个主事,姓华,汉军旗人,外号叫花样多,负责在灵前支客,带丧家接待吊客——来往祭奠之人甚少,他也没什么事可做,骤闻御驾即将亲临,花样多又惊又喜,一边命人通知在京王公大臣,一边促请家中内眷府门前迎驾:“奴才瓜尔佳氏,恭迎皇上。”
“都起来吧。”看见门廊下跪的满满的孝子孝妇,皇帝心里也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和公是侍奉过皇祖、皇考的三朝老臣,朕今天此来,也只是尽一份心。你们也不用多礼了。起来吧。”
“谢皇上。”
和府本来已经请到上一年恩科状元崇实点主,听闻皇上要驾临,崇实不敢造次,和本家请来的花样多商议了一番,那番意思,倒似乎是要有意请旨,请皇帝点主。不过花样多人老成精,焉能如此行事?还是请崇实点了神主牌位,又重新更换了一本开缘薄,恭放在灵前。
进到灵堂,拈香祭拜,皇帝随手打开开缘薄,里面空空落落,全是白页。皇帝一皱眉,怎么居然连一两奠银也没有吗?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定是重新更换过了。心头苦笑着,拿起笔,在薄上写下:“奠仪四百两。”字样,便转身出了灵堂。
和世泰福晋带阖府照例在院中跪倒谢恩,皇帝示意众人站了起来:“家里都还好吗?”
“是。多承皇上垂问,家中事一切安好。”
皇帝眼神飘过,站在人丛中的金佳氏白衣飘飘,素颜如画。人言‘要想俏,一身孝’,看她亭亭玉立,神情哀婉,真正让年轻的天子心头怜爱。
胡乱的错过双眸,跪在不远处的几个素装吊客让皇帝心中一动:“那边的几个人是谁?让他们过来。”
几个人到了皇帝身前,再一次整衣跪倒,这是在灵前,自然不能说一些请圣安的话,为首的一个奏答:“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认出了其中的两个,“哦,你们也来了?”
“是。”崇实和肃顺又一次俯下身去:“奴才们与和公爷虽不同旗,却也是同朝为官,今日公爷身故,奴才们怕府中事多繁杂,故而过府,一来是拜祭一番,二来,也想略尽绵薄。”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老一少:“你们是?”
“奴才正白旗下,天津镇总兵长瑞,携小侄荣禄,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
叔侄两个爬起身来,皇帝认真的打量着,荣禄身材晳长,细眉大眼,容貌生得很是英俊,看年纪还小得很,却是一派昂扬之色:“你们叔侄两个,也是为了肃顺同样的原因过府的吗?”
“是。”
“嗯,你们能够有这份心,总算是于圣人的孝道略有所得,”不等两个人跪拜下去,皇帝又问道:“上一年中,广西剿匪,有凉州总兵长寿,你们可认识的?”
“是。回皇上话,长寿乃是奴才弟弟,荣禄之阿玛。”
若不是场合不对,皇帝几乎为长瑞最后的话逗笑了,喉间咳了几声,正要说些什么,听外面车马喧嚣,人声嘈杂,以恭亲王奕訢为首,携惇郡王奕誴,袭爵不久的礼亲王世铎,肃亲王世子华丰,宗人府载铨,这边是军机大臣赛尚阿等朝臣,也过府拜祭。在门口跪了一大片。
“和公是侍奉过三朝的老人,一朝身故,朕心中也实在是惋惜,这才移驾前来。倒是你们,”他的表情很阴郁,说:“你们便真的有那么忙?连过府拜祭,在灵前上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了?圣人教你们的仁爱忠孝之道呢?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众人不敢答话,只是伏地叩头不止。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脚步迈出院门,径自登车而去。
第147节 军火买卖(1)
恭亲王奕欣全权负责此番英人进京之事,皇帝于他的处事也很是满意,而且,英人所求甚大,有时候君臣两个就细节会商,总是要再临时召唤军机处重臣前来,到后来,皇帝觉得这样太过耽误时间,干脆就在召见军机处的时候,传奕欣一体陛见了。
旁的事奕欣插不上话,只是在一边跪听,心中也自佩服,听皇帝和众人处置国事既快捷又清晰明白,几句话的功夫就将自己听来很是繁杂的事物料理的清清楚楚。
今天的事情便是这样:上一次奕欣奉旨到天津与英人会商,尚有巡视大沽口炮台之责,谁知道巡视之后令人大失所望,军容倒还整肃,兵弁士气也还饱满,只有一个:火炮威力太弱,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巩固海圉(音语)的实际效用。
皇帝也很觉得为难,火炮不足使用,不是人力能够解决的,大清也有武备处,负责整理、修缮破损的武器装备,只是火炮并未损坏,又如何解决?前些日子,他派兵部左侍郎孙葆元再一次赴津巡视,得到的结果更加糟糕。
在孙葆元上的折子中称:“沿岸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眯目,……”语气非常的率直。
贾祯、赛尚阿等都知道孙葆元为人过于耿介刚直,知人论世,难免偏激,因此,对这个奏折上的话,不甚深信。但大沽口炮台是海防重地,轻忽不得,因而军机处议了议,都认为很是为难。只能是请旨定夺了。
“臣以为,大沽炮台地势要紧,更是京畿门户所在,孙葆元折子中有我皇上欲‘……永固边圉,则大沽炮台非彻查整修,以精进武备’之语,虽语出切直,却也是为国谋的诤言。是而,臣以为,当派遣武备处司员再赴天津,与孙大人等商讨之后,再行寻求解决之道。”
“老六,”皇帝突然转过脸去,问向奕欣,弄得他一愣:“啊。臣弟在。”
“英国特使已经回去了吗?”
“回皇上话,还不曾回去。”
皇帝点点头,又把脸转了过来,“这件事啊,朕想,是不是可以寻求一点英国人的帮助呢?”
奕欣一下子愣住了:“皇上的意思是?”楞了片刻,突然叩下头去:“皇上,此等太阿倒持之举,请恕臣弟不敢苟同啊”
“什么太阿倒持?”
“皇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把我大清海防重任交予英人措手吗?”
“你糊涂了?”皇帝笑骂一声,他说:“朕几时说过要让英人负责我大清的海防?朕的意思只是说,在火炮一节,与英人会商,哪怕是购买呢?也要得到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你等一会儿下去,和英人商议一下,若是彼邦也同意,便议定此事,具折来奏。”
“喳。”
和奕欣交代了几句,皇帝又低头看向赛尚阿等人:“你们认为呢?”
“皇上圣明。英人武备精进,当年已有明证。”贾祯不敢说得太过透彻,一些事君臣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他说:“只是,武备之事事关我大清海防安靖,臣只恐英人未必会同意将先进的武备售卖于我呢。”
“你错了。”借这样的机会,皇帝正好给众人宣讲一番:“英人所求不过‘利’之一字,你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鸦片一物而轻发虎狼的吗?不是的。他们只是为了在我中华攫取更大的利益而已。”他说:“而利益之得,最可满足英人贪欲之壑的,便是军火二字。我大清有了这样的需索,嘿。你们等着看吧,不但是英国人,怕是四方蛮夷都要主动登门了。”
“臣弟明白了……”奕欣很是不愿意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夷人有什么联系,却也懂得货比三家的道理,心中知道皇帝的话都说到点子上,当下叩头领旨。
“还有一件事,前几日朕游西苑,宫墙外有北堂教堂。地势甚高,登楼远望,俯视禁苑,成何体统?你去和英人商议一下,让他们把教堂拆掉挪走。”
“是。”和上一个任事之责比较起来,对这项公务,奕欣倒是甘之如饴。大声的答应下来。
北堂教堂起建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情,皇帝生了一场伤寒病,由伤寒转为疟疾,三日两头,寒热大作,颇感困顿。因此降旨征药,不论何人,皆可应征,特派御前大臣索额图、大学士明珠、隆科多还有一位宗室负责考查。
应征的人不少,然而所进的药物,让患疟疾的病人服用以后,全无效验。最后有两名法国天主教士,呈进一种白色的药粉,说是刚从本国寄到,名为‘金鸡纳霜’,专治疟疾。四大臣询明来历、制法,认为不妨一试。
于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摆子的太监来试验,第一个是病发以后服用;第二个正发病时服用;第三个未发即服,结果都是一服而愈。
圣祖本来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学,所以一听四大臣奏报试验结果,立即便要服用。可是皇太子胤礽却大不以为然,责备四大臣冒昧,万一异方之药,无益有害,这个责任谁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