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113节

龙舸船身甚是宽大,足有十丈长、两丈宽,中间各有隔间,供皇帝、嫔妃、内侍、宫婢等人使用,这样大的龙船在南海宽阔的水面上行走起来平稳之极,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簸弄,两岸鸟声蝉鸣不绝于耳,让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这里啊……”皇帝的手指向窗外,给众女解说:“是当年圣祖皇帝夏日避暑读书之地。朕还记得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读到圣祖的诗集,其中有一首五言古风,诗题叫做《夏日瀛台,许奏事诸臣网鱼携归诗》,注释中有一条康熙二十一年六月的上谕:‘朕因天气炎烈,移驻瀛台。今幸天下少安,四方无事,然每日侵晨,御门听政,未尝暂辍。卿等各勤执掌,时来启奏;曾记《宋史》所载,赐诸臣于后苑赏花钓鱼,传为美谈,今于桥畔悬设罾网,以待卿等游钓;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举网得鱼,其随大小多寡,携归邸舍,以见朕一体燕适之意。谁谓东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见于今日也?’”

皇帝慢悠悠的讲述着,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似乎是悠然神往,又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众女听得入了神,那个年纪最小的旺察氏珣常在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圣祖爷为什么不到园子中去避暑呢?”

皇帝一笑:“那时候啊,园子还没有正式动工建设起来呢。就如同俗称飞放泊的南苑一般,荒凉得很,又如何是圣祖爷万千至重驻跸之所?”

旺察氏俏皮的吐了下舌头,逗得皇帝心中一动:“奴才明白了。多谢皇上赐教。”

夫妻几个一路说笑着,龙舸在南岸停靠,上岸就是宝月楼,皇帝摆摆手,把御辇挥退,带着众人拾级而登,“你们谁知道,这宝月楼的来历?”

穆彰阿这一次也是为皇帝点名要求在五月初五的端午节龙舟会上赐宴赏赍的朝臣之一,也在随后靠岸的龙舟上下来了,跟在人群之中,听皇帝问到,他在人丛中出言答说:“回皇上话,奴才知道。”

“那好,就由鹤翁来给你们说说。”

“是。”穆彰阿上前半步,一边随着皇帝的步子拾阶而上,一边解释:“宝月楼之建造,本是为民间成为香妃的容妃而来。容妃入宫以后,言语不通,而高庙又不愿她跟其他妃嫔住在一起,因此在西苑的最南端,与瀛台隔着南海相对的皇城根,修建一座宝月楼,作容妃的香闺。凭楼俯望,皇城外面就是西长安街,为了慰藉容妃的乡思,高宗皇帝又特地下令,将归顺的回民,集中在西长安街居住,俗名‘回子营’,还建筑了回教礼拜堂,让容妃朝夕眺望,如在家乡。”

“你们听见了?鹤翁史记详述,掌故明确,只是这份博闻强记之功,就是很多人学不来的呢”

第146节 千秋仪注

五月初七日的早上,内阁学士奉请皇帝庆贺表文从内阁值房出,这等表文从来都是事先由内阁如式具拟,上报御前,恭请圣裁,敬谨书写,都是用的《尚书》中的典故,骈四俪六,抬头的地方极多,需要找一个文识精通之士诵念,方可保无断句之处舛误之忧。

和表文写好之后,由内阁领班大学士从勤政亲贤殿入内,穿九洲清宴,由礼部尚书、侍郎导入,到五福堂前升东阶,将表文陈于案上,然后退下。

接下来是由内侍举案,宫殿监二人前面引导,由左门入,恭设于宝座东西向。礼部官员奉诸王大臣、内外文武官所进的贺表文安放于龙亭内,校尉舁行,鼓吹前导,由东长安门行至午门外。

慈宁宫前,早有武备院卿预先为皇帝准备下拜褥,放于慈宁宫外门正中。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立于中阶下左右,先集于永康门左门外迎驾,宗室公、将军、公、侯、伯、大学士、内大臣,尚书、都统、子、侍郎、副都统、内阁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步军统领集于长信门外,文武三品一下集于午门外,错落有致,丝毫不乱。

又有记注翰林四人,站于慈宁宫西阶下,御史二人,站于门外。纠仪御史,礼部官署各二人,立于午门外。

执事、鸿胪寺卿、鸣赞各二人,立慈宁宫檐下,引进王公鸣赞二人,二品以上鸣赞二人,三品一下鸣赞二人;又有鸣赞二人立于午门内外;鸣赞一人立于永康左门;鸣赞一人立于右翼门;又有二人立于熙和门内外。

待到天色放亮,礼部尚书、侍郎入乾清门奏请圣驾,皇帝具礼服,乘舆从乾清门出启祥门,引导御驾至永康左门,皇帝降舆,有礼部尚书引导皇帝入慈宁门东阶,于门左西向立。

皇帝身后的随扈大臣侍从于后,十名前引大臣于长信门内左右分立,领侍卫内大臣领豹尾枪班夹东西阶敛立。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升座慈宁宫宝座。太妃礼服出宫,中和韶乐做,奏《豫平之章》。

太妃升座,乐声停止,然后,礼部尚书恭请皇上就拜位,其时,鸿胪寺官引王公大臣于阶下;引长信门外暨午门外百官就拜位,丹陛大乐起,奏《益平之章》。皇帝率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首礼。

乐止,礼毕,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还宫,乐起,奏《履平之章》。

乐止,礼部尚书奏请皇帝登舆还宫,命礼部司员携王公大臣贺表至内阁不提。这边,由侍卫,命妇豫设妃嫔拜垫于阶下左右稍后,其他公主,二品以上福晋命妇拜垫于丹陛下左右,不提。照例还是由礼部尚书转传内监,奏请太妃升座宝座,照样再来一遍,方可了事。

用过了午膳,皇帝第二次到了慈宁宫,今天是太妃的好日子,做儿子的,自然也应当多多的尽一份孝心。

内侍传唤一声:“皇上驾到”立刻惊动了慈宁宫中的群雌粥粥,皇帝特为的门口放缓了脚步,待到入得厅堂之中,还是引发一阵慌乱:“奴才,恭请圣安。”

慈宁宫的正堂中除了静皇贵太妃、祯妃、瑾常在、瑜常在、兰常在、珣常在等之外,平日里很少一见的琳贵太妃,彤嫔,佳嫔等先皇嫔妃,更不用提还有一大群的命妇福晋等人也在场,看到皇帝驾临,众人或跪或蹲或站:“万岁爷吉祥”

“都起来吧。”皇帝笑着挥手,自己快步上前,很是边式的请了个安:“给太妃请安,给几位母妃请安。”

“起来吧,皇帝。快点请坐。”

“是。”皇帝在一边坐下,眼角扫过,上一次在园子中见过的承恩公侧福晋金佳氏赫然在座,粉颈低垂,双手紧握,神情之间很是紧张的样子,“哦,今天舅母也来了?”

“是。奴才金佳氏,今日奉召,恭请贵太妃金安。”

一番话说得凌乱已极,旁的人还不觉得什么,坐在太妃身边的一个宫装命妇却不自然的撇了撇嘴角,眼神中一片鄙夷:“狐媚子”

“上一次宗人府定王回奏,说国公他老人家身体不爽,可要紧吗?”

和世泰的身体很糟糕,早年醇酒美色以自戕,征伐过重,早已经是油尽灯枯,请来的医生也不过是开一些人参、鹿茸、肉桂之类的贵重药来投贵人所好。任谁也都知道,不过是在拖日子罢了。

这一次进宫是为太妃祝寿,大好的日子里这样的话题自然不能提及,只是说一些外间风情,给老人家开心解闷。

不过皇帝问及,不能不答,那个宫装命妇和金佳氏同时离席拜倒,口中答说:“奴才带我家公爷暨阖府上下,叩谢主子爷垂问天恩。”

“这位是?”

“这位就是和世泰的福晋。”

“啊。”皇帝恍然大悟:“起来吧,起来说话。”

“是。”两个女人起身站好,重新归坐。

“当年啊,和公兼着弘德殿行走的差事,那时候朕淘气得很,和老五是做一些让人讨嫌的事体。偏生和公是那等粗心的,有一次,他回家的时候把个鼻烟壶忘记在了值房,给我看见了,便和老五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皇帝口中的老五是指五弟奕誴,在兄弟几个中最是秉性荒疏,念书也最糟糕,很是为道光帝不喜,早早的将他过继了出去。而当今天子和他当年在上书房中淘气之举,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过听皇帝本人说来,更有一番奇异的感触——。

奕詝和奕誴当年淘得出了圈儿,和世泰的鼻烟壶忘记在值房,给两小捡到,立刻命人到御膳房取来辣椒面,掺进鼻烟中,又重新收好,待到第二天和世泰来找,两小把鼻烟交还,和世泰还心存感激,不想一吸之下,闹了大笑话

火辣的辣椒面冲入鼻管,和世泰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弄得狼狈不堪,连入值也做不到了,托人带他在皇上面前请假,自己一溜烟的跑回家找医生诊治去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老皇帝大怒。很是想认真的责罚两小一番,不过那时候奕詝年纪很小,时方七岁,奕誴更小,只有六岁,再加上皇后(就是奕詝之母)还在世,老皇帝爱屋及乌,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奕詝和奕誴小时候做的这等顽皮事太多了,偏生两个人胆子极大,经常命内侍抓来一些老鼠,草蛇之类的小动物塞到值房中,听里面惊慌失措、人声鼎沸,二小在外面嘻嘻坏笑。

就是穆彰阿、卓秉恬也曾经受过他们两个人的捉弄,上书房众多师傅中,唯一幸免的只有一个杜受田。到了后来,孝全和皇后崩逝,奕詝母丧,为老皇帝交由静皇贵妃抚养,年幼的孩子也识得亲疏,竟似在一夜之间,便脱离了顽童的痕迹,变得沉稳起来。

皇帝念及旧事,慈宁宫中沉闷了片刻,还是和世泰的福晋打破了僵局:“我家老爷曾经对我说,皇上天亶聪明,便是从微小之事就可见端倪。就如同鼻烟之事,若是同龄稚子,还只知道在额娘怀中撒娇,哪有皇上当年时那般的敢作敢为?”

皇帝哑然失笑:“这都是朕当年顽皮,国公不肯责怪,还如此……”停住了话头,他又转口说,“和公总也算是懿亲重臣,当年更加于朕有抱持之功,有什么要的,就让人进宫来要,不用太过拘束。”

二人再一次离席拜倒:“主子爷天恩如海,奴才带我家老爷叩谢皇上。”

在慈宁宫见过金佳氏,皇帝的心中像是存了块心病一般,命人打听,只知道和世泰的病好一天坏一天,又拖了五天,终于一瞑不视了。

和世泰是多年闲散之人,虽有国公之名,却也难抵人情冷暖之常,听内侍来回奏,宗人府倒是请旨赏赐陀罗经被——这也不过是照常例进行——府上冷冷清清,根本没有什么吊客登门拜祭。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折子,折子是曾国藩上来的。他奉旨回乡,江氏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了,心中喜欢,精神也随之健旺起来,曾国藩想再在家乡住上几天,一待母亲的身体情况允许,就奉母北上。

六福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察言观色,看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知道万岁爷心中高兴,静悄悄的上前一步,打开大果盒:“万岁爷,用点水果吧?”

皇帝嗜食甜食,随手拿出几枚欧栗子放在口中,慢吞吞的咀嚼着:“六福?”

“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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