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盐商是这水西庄附近著名的富户,捐了个九品的职衔,家中奴婢成群,都叫他‘老爷’,和天津府刘杰,新任天津道胡林翼都很熟悉。刘杰爱开玩笑,也学着他家的奴仆唤他做老爷,胡林翼是厚道人,只管他叫老査。
“老査,你不必太过张罗,王爷在京中,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就弄些清淡一点的吃吃,也不必弄那些篾片相公来,不知道这位爷是怎么样的喜好,别弄巧成拙。”
“是,是,是。”老査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着,唯恐伺候不周:“只是,二位大人,小的为伺候王爷,特别命人准备的熊掌,也不要上了吗?”
听到熊掌二字,刘杰和胡林翼同时干干的咽了口馋涎:“你准备了?”
“可不是吗?从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了。”
“那,你等一等,我去回一声。若是王爷肯赏你这个面子,就算你的福气,若是不肯……”
老査立刻接口答说:“那就当小的孝敬您二位大人的。”
“也好。”刘杰一笑:“在这等一等。”
査盐商家中有一种很特殊的烹制熊掌的方法,说来很是匪夷所思:把熊掌拿来,用生石灰煮沸扬汤,然后放在一个一尺高的、石制烟囱的顶端,顶端的孔径正好可以放下一只大碗,放好之后,把碗封好,在烟囱的下面点上蜡烛,足足煨一夜的时间,到入席的时候,熊掌被这小火煨得几近融化,入口绵软肥腻,实在是无尚佳肴。
刘杰和胡林翼曾经享用过一次,很是念念不忘。不过这一次的主客不是他们,怕是很难得尝美味了。这样想着,竟小家子气的希望奕訢会拒绝了。
正堂之中,纳尔经额正在陪着奕訢说话:“英夷到外海已有五日,我想,是不是明天就去和他们商谈?”
“与英夷会商是我这一次到天津来的目的之一,还有一事是皇上念兹在兹的,便是大沽炮台的修葺和加固。这一次我出京之前,皇上特为把我找去,命我借此次之机,到大沽口炮台巡视一番,总要确保京师的安全啊。”
纳尔经额随声附和的答道:“那是,那是。大沽口炮台乃是我朝京师门户,门户守得严,京师才能稳如泰山。”
“至于和英夷相见吗?此事还要烦请堂督,和他们约定好一个日子。李大人?您看几时为宜?”
李棠阶怎么肯在这时越俎代庖?轻笑的一下:“一切听王爷您的。”
“那好,就定在巡视完炮台的第三天吧。”
“是。奴才下去之后立刻命人知会英使,让他们做好准备。”
说了几句,奕訢又问道:“这一次英夷到津,可有多少人啊?”
“此事嘛,请天津府道的刘老爷和胡老爷给王爷回禀,他们知道得多。而且,英使也是把公文投到他们的衙门里面去的。”
说话间,正好刘杰进厅,纳尔经额把他叫住了:“偱臣?”
“大人?”
“英使此来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得多,你来给王爷说说?”
“喔。”刘杰点头,把经过讲了一遍——
英人此番抵津,确实是比去年预计的早了些时日,于三月二十三日从香港出发,一路北上,中途在广州不停,到了上海码头停靠几天,一来是补充食水,二来是向两江总督衙门报备一声,三来是接请上海领事阿利图上船,以副使之尊同行。然后继续开船,四月初六的时候就到了天津外海,派小船带着此行的副使和通译麦华陀登岸,在中方早已经派到塘沽码头等待的胡林翼等人的陪同下,先到天津府,将公文递呈,并且安排两个人在天津府的管驿住下。
不过麦华陀完全没有心思领略北地风光,一个劲的要求返回本国使船,刘杰也不好勉强,更怕对方呆在天津会引发百姓争相目睹,万一闹出事来,自己很难承担,便礼送出城,任由他自去了。
“这样说来的话,贵府竟是没有见到英夷正使喽?”
“回王爷的话,臣没有见到。”刘杰说:“臣和英夷派来的副使,上海领事阿利图说过,待到我朝使节到来,就会派人登船通知彼等,到时候再约定见面之时地。”
“那好吧,明天,请贵府派人到英船上,就说本王奉皇命而来,见面的地方嘛,就定在天津府衙门之中,可以吗?”
“喳,卑职明白,明天就命人前去通知英使。”
第131节 恭王为使(3)
正事谈完,已近黄昏,府里摆下宴席,请王爷和几位大人入席,刘杰适时的插了进来,把査盐商为王爷特为准备了熊掌一事问了问奕訢的意见,奕訢年轻人,好新奇,听刘杰说得双眼冒光,心中也很喜欢,却不好应承,还是宝鋆,在一边替他答说:“既然他有这份孝心,王爷也不好坚峻。”
“既然这样,”奕訢点点头,说:“就拿上来吧。”
“喳。”刘杰却不转身离开,又追问了一句:“王爷可要人陪您说说话儿?”
奕訢一愣,他以为刘杰是为他准备了什么女子,赶忙摇头:“不要,不要。让她们都下去。”
“喳。”刘杰答应一声,这才转身出厅堂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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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晚膳,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纳尔经额以王爷远路而来,旅途疲惫为由,早早的拱手告辞,一众人等各自休息不提。
旁的人都休息了,奕訢却睡不着,连他自己尚不知道自己有择席的毛病,躺在榻上左右翻腾,心里胡乱的想着临行前皇帝和他说的话——。
陛辞是在圆明园基福堂,这里原名叫湛静斋,道光十一年皇帝诞生在这里,登基之后改为现在的名字。
六额附景寿做导引大臣,领众人入内跪倒行礼:“你们都来了?起来吧。起来说话。”
“是。”
皇帝的眼睛落到奕訢身后的李棠阶身上,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有点鹰钩鼻,两片唇瓣略有点削薄,看得出来,是很严正,很克己的那种人:“你就是李棠阶吧?”
“是!臣正是。”
“朕当年和你没有见过,却很知道你为人廉洁如水,一生俭朴,恪守清正,不愧是有古大臣本色,也真正是当得起周祖培在朕前的一番保荐之功。”
“臣不敢当皇上错勉之言。”李棠阶再一次跪倒答说:“臣是百无一用之人,便是小有驽钝之才,捧日有心,效劳无力,唯有尽心尽力上报天恩。”
“你是朝中蓍宿,正是要给这几个年轻人做做榜样。”皇帝不再和他做过多的纠缠,这一次召集几个人过来,要有很多事和他们讲说的:“老六?”
“你是第一次和英人相见,有几句话要事先知会你。”
“臣等恭聆圣训。”
这一次,皇帝没有让几个人站起来,在软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说:“夷人和我天朝不论是礼仪上还是风俗上,都有极大的不同,具体的嘛,让礼部礼宾司的通译在路上为你解答,即使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你见到夷人之时,也可以一边交往一边学习,想来伊等也不会因为你的进退失据而气恼。”
“臣弟自当认真领会,不会和夷人在这些问题上发生冲突。”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和夷人交往中要注意的四点了。分别就是:言忠信;行笃敬;会防不会剿;先疏后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