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对神力术十分熟稔,拜道:“这便是神力术,能让人气力大增。”
宫梦弼点了点头,温言道:“你先退下吧。”
那狐子便收了法术,又变成那瘦小的样子。他看了一眼程先生,程先生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这狐子见他没有回应,便转身退下了。
宫梦弼看向纯婉仪,道:“下一个。”
再领进来的是一个温软娇媚的狐女,修行的仍是苏院长的家传练气术,但九法之中,还学会了幻术,护身法中,学会了迷神术。
“下一个。”
一个个狐子进来又出去,宫梦弼没有别的质问和发难,程先生心中也渐渐定下来。
但宫梦弼却越来越心中不快,这种不快并不显露在脸上,程先生没有发觉,曹直讲也没有发觉,却被纯婉仪发觉了。
程先生笑呵呵道:“辛苦宫助教,如今已考校完毕,不知可入得助教的眼吗?”
“苏院长和程先生教得好学生,法力不俗,神通亦不俗,可见是用了不少心思。”
程先生心中微定,笑道:“多谢宫助教夸奖,宫助教、曹直讲、纯姑娘,我家院长已经备下酒席,还请这边请。”
程先生走了两步,发现没有人跟着他。
宫梦弼脚步不动,曹直讲和纯婉仪就不会动。
程先生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只听宫梦弼道:“我这边虽然结束了,但其他同僚还在忙碌,我正要去帮衬帮衬,程先生不必管我们。”
纯婉仪眼波微转,笑着打圆场道:“程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巡查狐子院,可不敢吃人嘴软。”
程先生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明白了,明白了。”
宫梦弼便领着曹直讲和纯婉仪跨过程先生,踏入摩云堡狐子院。
程先生跟在他们后面,但只是前后脚,却好像隔了山河之远,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程先生立刻心乱如麻:“坏事了,主公叫我看住宫助教,这可如何是好。”
他立刻急匆匆去寻苏院长。
甩脱了程先生,宫梦弼也没有在摩云堡乱走,而是如他所言的那般,去看其他同僚巡查了。
曹直讲问道:“助教因何生气?”
纯婉仪道:“是因为苏院长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练私军和家奴吧?”
曹直讲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问道:“纯姑娘何出此言?”
“曹直讲不了解苏氏,我倒是了解一些。他们吐纳修行的练气法、个个都会的神力术、迷神术,都是苏家子弟豢养打手、家奴的手段。男狐重气力,女狐好姿色,历来如此。”
“岂有此理!”曹直讲大怒。
纯婉仪笑意盈盈地看向宫梦弼,道:“知道这个的人不多,宫助教可不要把我抖落出去了。”
她眨了眨眼睛,素来温婉端庄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俏皮的灵动。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助教还会开玩笑,可见心中已经有成算了。”
宫梦弼道:“我始终相信,没有机会的时候,人会像种子一样蛰伏,一旦有机会,就会借助一点点雨露光明长出来。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奴为婢的,野狐也不是。”
纯婉仪目光闪烁,道:“见到明甫先生之后,我也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就请纯姑娘多找一些证据,等考核结束上报天狐院的时候,便好好参他一笔。”
纯婉仪道:“义不容辞。”
宫梦弼脚步很快,从库房到狐舍,从修行科的考场到文经科的考场,就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了。
其实无需纯婉仪告密,宫梦弼从苏院长擅改练气术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他的心思了。
用家传练气术取代天狐院的练气术,虽然于练气的成效上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实际上就把天狐院同狐子之间的联系掐断了,把狐书从教化天下狐子的宝卷变成了豢养家奴的秘典。
宫梦弼不知道只有这个苏院长这么做,还是所有姓“苏”的院长都这么做。但不论是谁,都休想逃过惩戒。
胡院丞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让一群狐子院的院长把巴掌打在神女脸上。
在此之前,宫梦弼要先去请胡博士给摩云堡的狐子讲一堂课。
宫梦弼带着曹直讲和纯婉仪回到院内的时候,巡查已经接近尾声。
苏院长见着他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而后笑道:“胡博士、苏院长,借此巡查机会,天狐院各位博士都到了这里,何不促成一桩美事,请天狐院的师长为狐子们讲一讲课呢?”
苏院长脸颊上的肉隐隐有些抽动,心中更是不妙。
“娘娘建天狐院,从此天下狐仙升考有路,飞天有门。神女建狐子院,从此野狐问道有路,求道有门。天狐院圣地,天下群狐无不心向往之。又借着巡查机会,何不向群狐布道,以彰显娘娘、神女的恩泽呢?”
“胡博士传道授业,是天狐院一等一的博士,有您为群狐指路,想必苏院长也一定十分欢迎吧?”
苏院长脸色发白,不敢同意,也不敢拒绝,只觉得浑身发冷,茫然无措起来。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宫梦弼,立刻跟程先生耳语几句,程先生连忙急匆匆离去。
苏院长勉强按住脸色,道:“后学末进自然求之不得,胡博士稍待,我这就命人去召集狐子。”
我回来了!
第812章 心系狐子
宫梦弼看着程先生急匆匆去了,苏院长也想跟过去,被曹直讲拦下,纯婉仪跟上去,向他请教兴建狐子院的事情。
纯婉仪一双眼睛温婉动人,里面藏着千言万语,种种风情,哪怕不说话也是一朵解语花,更何况她温言请教,声音柔软又熨帖,更有动人的说辞和谦逊的态度。
哪怕是明知道事情紧急,可苏院长还是挪不动脚步,竟然与纯婉仪说笑起来。
他心中一方面急躁,一方面又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颜面,便召来家臣,满含深意地让他去协助程先生。
宫梦弼看向苏院长,正巧与纯婉仪目光交汇。
纯婉仪露出几分幽怨,又有几分得逞的得意。
宫梦弼失笑,转过目光来与胡博士商量如何教好这一课。
胡博士捻着胡子,看着宫梦弼颇有几分欢欣。
宫明甫声明在外,本事非凡,又得上峰器重,这样的人对他表示极大的重视,为他考虑,把大出风头的事情留给他,实在是让他心中欢欣。
胡博士面上推辞道:“你啊,尽给我出难题。我都不曾准备,仓促之间就要被你赶上台去给狐子授课,哪里能讲得好啊。”
宫梦弼道:“胡博士执教多年,便是我的师傅也曾是您的弟子,为狐子授课哪里还需要准备,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胡博士哈哈大笑,道:“我也无非是熟能生巧,不过给狐子讲课我倒是头一遭,这你可比我更熟悉。”
宫梦弼道:“狐子修行,都在根基,也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只有一点尤为重要。”
胡博士看向他。
宫梦弼面带笑意,道:“开蒙道心。”
胡博士微微思忖,赞同道:“不错。”
程先生去而复返,禀报道:“已召集众位狐子听讲。”
苏院长看向程先生,程先生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他才请诸位天狐院上官、师长前去讲课。
摩云堡的练兵演法场上,众狐子静静等候,摩云堡列为狐先生尽数现身,站在狐子不远的高台上,衣锦穿裘,法力运转,一片威严。
狐子们躬着背佝偻着腰,不敢直视各个狐先生。
等到苏院长带着侍从来,香花铺地,鼓乐鸣琴,更是让人头都抬不起来。
苏院长笑道:“你们今日有福了,天狐院胡博士亲自为你们授课,真是好缘法。”
“恭迎胡博士!”众狐子齐声唱诵。
宫梦弼跟在胡博士身边,走到高台之上,摩云堡的狐先生让到两边,给胡博士留出主位。
胡博士和宫梦弼俯视群狐,群狐垂首弓腰塌背,胡博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就听宫梦弼温声笑道:“抬起头来,胡博士乃是天狐院执教尊长,你们低着头如何看得到仙姿慈容呢?”
胡博士就知道是哪里不对了,眼前这些狐子不像是学生,更像是仆从,这不是对待师长的态度,倒像是对待主人的态度。
宫梦弼说话,听之金声玉振,激得狐狸浑身发颤,慌乱间抬起头来,看到位列高台上的一老一少,果然仙姿慈容,神仙中人。
但再看高台两侧狐先生手执礼器,眉目凛然,便又心声恐惧,慌乱无主。
胡博士看向宫梦弼,宫梦弼与他目光交汇,然后便轻飘飘地转开了。
胡博士心中暗骂:“这小子早有算计,却来赚我。”
胡博士什么没见过?若他只是泛泛之辈,也不会被委派来主持狐子院巡查一事了。这些狐子单独拆开来其实看不出来什么,聚在一起,就什么都看出来了。由此,他也明白宫梦弼为什么会有一句“开蒙道心”了。
胡博士沉吟一声,便以狐子院做题,为摩云堡狐子讲了一课。
讲得是泰山娘娘恩泽九州,为狐开科取士,敕建天狐院,掌管天下狐仙考核升仙之事。神女广施教化,敕建狐子院,令天下狐类不拘强弱出身,都有修行问道的机会。
又讲明甫狐书开篇明义,以教化发扬真性,使今之狐向道而行,守正去邪,道心始成。
而后阐述九法利弊,着重讲了练气法的重中之重,教导重狐子如何拜月服气,铸牢根本,方能考取天狐院,成为狐仙之流。
“天狐院与狐子院一脉而成,你们能守得住正道,迟早能与我在天狐院相见。彼时,我再来教你们仙道法门。”
胡博士讲课之前,众狐子垂首躬身、唯唯诺诺,胡博士讲课之时,众狐子心思浮动、坐立难安,胡博士讲课之后,众狐子便满腔的疑惑喷薄欲出,彼此推搡着,终于有人站起来身来,要向胡博士求教。
苏院长站起身来,目光定向那站起来的狐子,那狐子便如遭雷击,踉跄着、瑟缩着又坐了回去。
苏院长道:“多谢胡博士授课,狐子们定能受益终生。博士,我已备下宴席,还请这边来。”
眼见胡博士和宫梦弼在苏院长和一众侍从的遮掩下就要离开,高台上的狐先生们一个个用威胁的眼光看向台下的狐子,有人放声大哭。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大胆!你乱说什么!”一个狐先生抬收一指,那悲哭的狐子如遭雷击,当场昏死过去。
宫梦弼站住不动,胡博士也站住不动。苏院长和一众仪仗拥簇着,却推不动他们分毫。
这一老一少走出华丽的仪仗,用慈悲的眼神看向众狐子,便有狐子热血上涌,高呼道:“我们不曾见过狐书!”
“狐子院果真是教化之所,能考天狐院?”
“为何主人说要学仙法,就要卖身求艺?”
“苏院长欺我!”
仿佛炸了锅一般,一众狐子喧闹哭嚎,沸反盈天。
狐先生们运转法力,试图以练气法制住狐子,让他们闭嘴。
但他们一运转法力,便不由自主从人形又化作狐形,被锁住了法力变化。
宫梦弼抬起一只手,这些个狐先生飘在空中四脚乱蹬,却始终挣扎不脱。宫梦弼看着一众狐子,心中不胜满意。
大风吹散了仪仗,胡博士转过头来看向苏院长,问道:“你有何话说?”
苏院长面如死灰,强撑道:“我姓苏!”
“只怕苏氏不肯认你。”胡博士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