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应狐王的脚突然离地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捉住脚踝,拖回到了厨房里。
他的脑袋在门槛上磕了两回,像是破麻袋一样被扔到了厨房角落里。
小妇人继续看着灶里的火,不过数息,灵应狐王再度苏醒过来,只是额头一阵阵钝痛,仿佛被人砸了两拳。
他猛地站起身来,道:“你对我使了什么手段?”
小妇人没有回答他。
灵应狐王猛地向小妇人扑了过去,但小妇人只是抬起头注视着他,他便一下子失去力气,扑倒在小妇人面前,跌在枯草堆里。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灵应狐王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塞进了枯枝干草里。
小妇人淡淡道:“你是个避难的人,我也是个避难的人,如果不是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已经把你炖成一锅汤了。”
灵应狐王遍体生寒。
他抬眼看去,火光照在小妇人身上,她的影子落在墙上,那细长的影子身后长着粗大的尾巴,正百无聊赖地扫动着。
小妇人道:“我姓胡,他们叫我胡仙娘。”
她看向灵应狐王的后背,道:“这是石山公。”
灵应狐王挣扎着,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胡仙娘道:“是避难的人,也是流浪的人。”
“山公,放手。”
扼在灵应狐王脖子上的手松开了,灵应狐王挣扎着起身,并没有看到石山公的身影,只能感受到似乎有一个“神”停留在这小小的厨房里。
灵应狐王捂住脖子,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胡仙娘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我们想干的事情很多,不过都不急于一时。”
“其实我不是为了救你去的。我术数得知那个方向会有一件对我很重要的宝物,一路寻过去,才发现了你。”
胡仙娘伸出手来,手中一截玉骨放着金光,却已经十分微弱了。
“金身舍利。”灵应狐王喃喃自语。
“你只是添头罢了,毕竟是从你身上得来的舍利,见死不救也不显得仁义。只是我胡仙娘从不白白救人,我救了你,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胡仙娘的目光又看向灶上咕嘟着的大鹅,道:“或者,你也可以跟大鹅作伴,正好炖一锅,也省得我麻烦。”
灵应狐王脸色铁青,只觉得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知不知道我得罪了什么人?留我在身边,只怕连你一起受牵连。”
胡仙娘笑了起来,道:“我只怕他们不来,少了我许多食材。”
第805章 一查
灵应狐王饱餐一顿炖鹅。
只是吃的时候偶尔能听到胡仙娘喃喃自语,说着“不够味”之类的话,也不敢搭腔多问,到底是鹅不够味,还是下鹅的料不够味。
那看不清的相貌的山公虽然上桌了,但依旧看不见形貌,只有盘中餐的香气缭绕着,被无形的嘴吸食殆尽。
吃完了大鹅,又有一户山民来求救。
胡仙娘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被山中的毒虫咬伤了,念了祛毒咒,又将一个香囊给了那山民,道:“这里是祛毒方,若要避毒虫,都可用此方。”
山民千恩万谢的走了,留下来一些山货,两只公鸡。
灵应狐王便知道下一餐的食材已经有了。
只是灵应狐王还是没吃上这两只公鸡,胡仙娘带着他和山公离开了这村寨。
锅碗刚刚洗干净,晾晒的巾帕、草药都没有收,大门敞开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但房子里的人仿佛蒙山神感召,就这样消失了。
胡仙娘站在村口回望着这村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灵应狐王问她:“你在这里停留多久了?”
“一年多了。”
“这么久了?”
“我浪荡江湖,原本还是躲一阵子就要换一个地方,但自从此前修行小有成就,仇家就已经找不到我了。”
“看来是我拖累了你。”
“这倒没有,只是我的心动摇了,你的到来提醒了我,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灵应狐王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问道:“你的仇家是什么人?”
胡仙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两人一“神”的很快消失在武夷山的风里,去往凡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眨眼间,又到了月圆之日。
宫梦弼抬头看着月亮,目光仿佛穿透苍穹,灵神也一并奔上了蟾宫。
康文心中忐忑,拉了拉狐夫子的衣袖,小声道:“先生,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两人此刻正在吴宁县狐子院的廊边静候着,看着庭院中灯火通明,往来不休的狐仙进进出出,或是搬运文书账簿,或是检查狐舍膳堂,或是盘点仓库储备。
而学堂之中,狐子们或紧锣密鼓地填写着考卷,或忐忑不安地展示着所学术法。
钱粮官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出火星子,荀祭酒、苏司业、纯司业、胡院丞四个位高权重的天狐院高层则在闭目养神。
宫梦弼道:“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查出来什么不妥之处呀。”康文心里急得不行,脸色紧绷,强装镇定。
“再说了,来巡查的司业可……”
“司业们都会秉公处置,我们既没有贪污纳垢,又没有轻视教学,若是查出来疏漏之处,我们更应该高兴才是。”宫梦弼打断了康文的口不择言,慢悠悠道:“你自己写的备急疏略,自己还没有信心吗?”
康文乱跳的心终于慢慢定下来,这才感觉到后怕。当着司业的面说不妥当的话,真说出口了,宫梦弼都拦不住责罚。
但康文还是钦佩宫梦弼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野狐自己不清楚自己在天狐院的处境,康文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才明白上面顶住了多少压力。
从月升到月落,灯油烧尽了又添,直到天光大白,钱粮官才捧着文书上前禀报了巡查结果。不多时,各个博士、助教、直讲也汇总了考核结果前来禀报。
几分文书呈在案上,四位大神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一声不吭的翻阅着文书。
只不过荀祭酒越看嘴上的笑容就越大,苏司业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纯司业目光探究,胡院丞不喜不悲。
荀祭酒笑呵呵道:“这账目清晰,使用有度,不曾挥霍公款,也不曾挪作他用,钱粮这一项可能评个上上?”
“不行!”苏司业脱口而出。
胡院丞目光看向他,问道:“苏司业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
苏司业哗啦啦地翻着文书,指着其中一处记录道:“此处记载,取狐子院公库草药义诊百姓,此处又载,取公库香料奉养群鬼,此处又载,大宴鬼神。”
“狐子院教书授学之所,又是天狐院下拨钱粮,因何用在他人身上?”
胡院丞看向宫梦弼,道:“宫明甫,你来答吧。”
宫梦弼笑眯眯行来,道:“司业只看见从公库取用,却没有看到别处呢。”
“因义诊百姓,娘娘香火大增,因奉养群鬼,才有耳目通明,因大宴鬼神,才方便行事。虽花了公中的钱,但也是做公中的事。”
“那我看你这账目之中还有许多进项,又是怎么来的?”
“有些是曾在此求学的狐子捐赠,有些是当地百姓供养,还有些是同富户交易。”
“富户?就是沈家吧!你让狐子院的狐仙出山为沈家做事,给狐子院一些蝇头小利,却把沈家经营得风生水起,你与沈家是何勾结!”苏司业图穷匕见。
宫梦弼细长的眼睛忽然盯紧了苏司业,看得苏司业心中一跳,只觉得面上有微微的刺痛,竟凭空感受到了凶险。
但宫梦弼眼睛又微微弯曲,笑道:“沈家曾与我有些缘分,家中尚且将我的神像供在娘娘圣像之下。因着这交情,狐子院多受照拂、捐赠、供养,娘娘的圣道广传吴宁,也少不了沈家出力。因此沈家若遭鬼神之难,我也遣手下狐仙前去解困,以显灵应。司业称此为勾结,那日后狐仙修行,岂不是要避开人间种种了?”
“好了。”纯司业笑眯眯打断了二人进一步交锋,道:“不是在盘账目,怎么又聊到私交?狐子院有进项是好事,总比一直吃天狐院的饷银强。”
“你也别怪苏司业多嘴,狐仙入世劫难重重,牵扯得深了,因果也就重了,不可轻视。不过你这样的聪明,想来不会重蹈覆辙。”
“胡院丞,依我看此处评个上上等并无不妥。”
胡院丞又看向苏司业,苏司业冷笑一声,道:“你们都同意,我还能说什么。”
胡院丞平静地收回目光,道:“既无异议,那就评上上等了。”
他伸手在文书上写下评语,又请其他三位签字画押,又道:“继续查!”
第806章 告到玉宫
荀祭酒见苏司业偃旗息鼓,鼻窍里痛快地出了一口气,拿起另外一份文书,道:“这教学一道,我觉得也可以评个上上等!”
苏司业嫌弃道:“不过是教一些弄火、吹风,幻化、通灵的小术,竟然也要评上上等!你疯了不成?”
“天狐院博士传授大道,授予神通,一年能有几个评上上等?你这样包庇宫明甫,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荀祭酒大怒:“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我秉公巡查,何来徇私?”
“微末道行,小术而已,你怎么敢评上上等!”
胡院丞看了一眼纯司业,道:“你劝劝他。”
纯司业只当没听见。
胡院丞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桌案,道:“苏司业!”
“做什么!”
胡院丞道:“这是在巡查狐子院,不是天狐院岁末评等,你好好看看巡查公文。”
“巡查狐子院怎么了,狐子院教人吹吹阴风,煽煽鬼火就能评上上等?太可笑了。”
胡院丞又看向纯司业,纯司业只装作没看到,显然并不想搭理苏司业。
胡院丞只好道:“吴宁县狐子院是第一个建成的狐子院,是众狐子院之首。现今狐子院教学所用狐书也是宫明甫在吴宁县狐子院教学之中总结编撰来的,如今已是众狐子院的执教纲要,我们评等也要将此考虑在内。”
“此外,这是我们来巡查的第一个狐子院,评等要慎之又慎,否则后面的狐子院要怎么评?”
想起后面的评等还涉及到苏氏所建的狐子院,苏司业便又几分语塞。但让宫梦弼这样轻而易举地拿了上上等,他心中又难受的紧,一时间憋得脸色发青,但到底是不说话了。
“我四处转转,你们评吧。”苏司业一甩袖子干脆离了桌案,往院外走去。
“苏司业!”胡院丞喊了一声。
“别叫他。”纯司业眼中露出些许厌烦,道:“他不来就不来,我们三个签字画押也够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离去的苏司业,转身道:“康文,你去跟着苏司业,好生随侍,听候差遣,莫要怠慢。”
康文领命,便缓步跟上了苏司业。
这一边的评审还在继续,另一边苏司业兜兜转转,往狐舍中来了。
苏司业在狐舍外看了两眼,忽然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何处?怎么与其他地方不同?”
康文小心谨慎道:“这是狐囚所居狐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