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哪里的人,怎么不守规矩?城中不得显露真形不知道吗?不怕钟离王的卫士来捉拿你吗?”
立刻就有人喝止道:“还不变回去!”
五鬼神道:“正要去见钟离王。”
五鬼起烟云,从鬼市中飞了起来,五色烟气聚成云霞,往那巨大的宫城而去。
那两个蛇妖哪里不知道是遇到了高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恐惧,最终还是对钟离王王城的向往压倒了心中的犹豫,捉着云霞的尾巴就一并飞上了云霄。
两个蛇妖飞上高空,吓得哇哇叫。
那云霞如同长虹一般,拖着一个下坠的尾巴飞往王城。
而王城之中的守卫早已被惊动,一个个着甲持兵的鬼神显露身形,当中有一个骑着浑身飞焰的骏马的将领跃出王城,化作巨大的鬼神,拦住云气,道:“何人擅闯王城!”
五色烟霞向四周散开,宫梦弼脚踏烟霞,背后亮起一圈圈的玄光,显露一轮轮的明月,巨大的阴神法相缓缓浮现,六道长尾化作六道横贯天地的云气。
“天狐院生员宫梦弼,特来拜访钟离王,请代为通报。”
那骑着飞焰马的将领被那看不清面目的阴神法相注视着,仿佛是陷入了月亮的坑洞之中,无法脱离。
是这法相的声音将他唤醒,让他浑身一激灵,语气谦恭道:“大仙稍待,这就去禀报我王。”
第784章 神王之道
那骑着飞焰马的鬼神调转马头,身躯便自然而然变小了,而后便返回王城,呼和左右,道:“还不速速禀报大王!”
立刻有传信使立刻向内城而去,这鬼神在王城勒马,气势同诸多鬼将连成一片,小心谨慎地看向天上的云霞。
他在上面拦截云霞的时候,云霞中的大仙法相通天彻地,任凭他变幻神相犹如山岳,在他眼中也不过瓦砾一般。
但等他落回到王城,再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五色云霞静谧流淌,点缀着鬼市昏黄的天空,半点也看不出那可怖的法相。
尽管那法相瑰丽且玄妙,但落在他眼中,却也只有一个恐怖可以形容。再美丽的事物,强横、庞大到这种程度,美丽反而成了最无足轻重的点了。
钟离王大袖宽袍,半敞开了胸怀,有两个美人一左一右服侍着,脖子上、衣衫上都是被酒浸湿的痕迹。
内侍匆匆而来,神色急切,向钟离王拜道:“大王,外面有一个自称天狐院生员的大仙前来拜访,石大将军说道行极高,卫兵挡不住。”
“天狐院的大仙?”钟离王衣冠散乱,但眼睛却是凌厉的,“这么说是个妖仙咯?”
内侍道:“石大将军没有说,小臣也不敢揣测。”
钟离王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道:“来的不是时候,也到底有些扫兴了,不过既然是贵客,那还是请进来吧。”
得了令,那王城如临大敌的守备才分开道来,又藏匿在王城的各角落。
石大将军骑着飞焰马引宫梦弼入了王城,最终在宫前勒马,伴着宫梦弼一道进了王宫。
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了宫梦弼身上,实际上从进入王城开始,就已经有无数目光注视着他们。五鬼神已然浑身紧绷,髑髅神眼里的鬼火不断颤动,似乎很想闹出一点乱子,但又遏制住了。
但这些目光落在宫梦弼身上,就都要收回去。
在注视宫梦弼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注视着深渊,会被吞噬一般的错觉。
钟离王的目光自然也被宫梦弼吸引,眼中顿时露出惊叹的神色,脸上也挂着笑意,道:“大仙远道而来,快快上座!”
王宫中的歌舞不是今时今日时兴的曲调,没有那么多精巧繁复的变幻,但总有一种古时的浓烈和热烈,直白且动人。
放浪形骸的王者挥退了左右的美人,端着美酒走下王座,向宫梦弼敬酒,道:“小王童康,是钟离国的故主,也是如今濠州城的城隍,不知大仙从何而来?”
宫梦弼道:“在下宫梦弼,天狐院生员。”
“天狐院?”
“天狐院在泰岳仙府,乃泰山娘娘所设,玉仙神女所辖,掌管天下狐仙。”
钟离王略微有些惊讶:“原来是泰山高足,小王失敬。”
“我生于钟离,亡于钟离,听闻过泰山神的声名,了解过岳府的威德,但终究见识浅薄,对天狐院倒是一点也不了解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钟离王在世的时候,只怕还没有天狐院呢。”
“原来如此。”
将酒饮尽,钟离王回到王座上,又斟满了酒,笑道:“我活着的时候,也曾听过九尾之德,天生祥瑞之语,只是未曾有幸见过一面,今日得见大仙,便知传言果真不虚。”
宫梦弼弯了弯眼睛,道:“不敢德比九尾,我不过是个有幸在仙道求索的野狐罢了。钟离王才是个妙人,身为濠州城隍,却建了这样大的鬼市,治下神鬼妖仙各行其道,这等魄力,才是人间少见。”
钟离王大笑起来,道:“本王只是爱玩罢了。城隍神治理一方,若治人不治鬼,安得阴阳稳固?若治人不治妖,安得万类归心?神道统之,仙道辅之,万事万物,各有奇趣,才能建得起这鬼市,才能有这样热闹的场面。”
“好一个神道统之,仙道辅之。”宫梦弼称赞道:“果然有王者风范。”
钟离王笑了起来,道:“莫要折煞我了。”
宫梦弼又问道:“只是大王治下神鬼妖怪与人共存,恐怕也少不了争端,这又当如何处置呢?”
钟离王道:“自然要秉公处置,否则如何安得了人心?”
“我听闻水妖食人,为仙人所斩,这可算得公正吗?”
“害人者人恒害之,如何不算公正呢?”
“那若是人生贪欲而害妖灵,为妖灵报复,这也算公正吗?”
“有灵众生何尝不是我治下之民,如何不算公正呢?”
“有殿下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钟离王伸出手顿住,那王宫中的歌舞便随之顿住。他已经品出味来了,神情肃穆的看向宫梦弼,问道:“大仙问这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宫梦弼端起面前的酒杯,道:“今有我狐子院师生三十八口,因人贪欲作祟而惨遭屠戮,断首足,剥皮夺珠。又以道法分而镇之,令魂魄不宁,不能超生。故我来此,为显报应!”
他的眼睛看着钟离王,乌沉沉的眼珠泛着碧色,叫人心中发寒。
钟离王吃了一惊,心中狂跳,道:“竟有此事!”
宫梦弼站起身来,道:“我本欲速报之,但濠州乃大王治下,我不愿令大王为难。好在大王有神王之志,心体万类群生,实乃幸事。”
宫梦弼遥遥相敬,满饮杯中之酒。
钟离王不得不起身相和,叹了一声,道:“大仙修行仙道,乃是泰山门下,比我更明白天律的厉害。”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多谢大王提醒。”
他将酒杯放在桌案上,便已经化作烟云,裹着身边的随行,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钟离王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神域只是轻轻震颤,便被这狐仙脱身而去。
王城没有锁住他,神域也没有锁住他。
“这样的本事……”钟离王饮了一杯酒,却觉得口中没有半点滋味,道:“希望不要闹出来乱子。”
石大将军紧绷的弦松了下来,道:“大王,这大仙来去自如,要是真闹出事来,可怎么办呢?”
钟离王冷哼一声,道:“真闹出来事,就派你去捉拿他。”
“啊?”
“他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特地到我这里来了。”
第785章 首丘归去
濠州城的夜十分宁静。
白日里烟火气越重,夜里就越是静谧。在神鬼妖怪与人并居的情况下,这座城在夜里并不属于人。
濠州城的凡人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禁忌,听说过许多夜里冲撞鬼神的故事。
天黑之后,就很少有人在外头游荡了。
即便是开在夜里的勾栏瓦舍,都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
宫梦弼带着五鬼一行从钟离王的神域中走出来,就从那巨大的王城和热闹的鬼市之中脱离,落在阳间的濠州城。
站在濠州城的街巷中,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黑暗中放着光的王城。
神域和濠州城本就重合在一起,是依托在濠州城的阴阳间隙。从阴阳间隙到阳间来很难,因为钟离王是神域绝对的王者,但反过来就容易许多,因为这城中有固定通往鬼市的入口。
这也是为什么鬼市中有“原路往返,不可闯关偏行”的规定,若是不原路往返,很容易混淆凡间和神域,迷失在其中。
但这条规则对宫梦弼显然无效。在他的眼中,重叠在濠州城的神域根本无法藏匿真形,从神域中走出来很容易,想要再回去那王城,就更容易了。
宫梦弼遥望气数,便见濠州城中诸气混杂,人气自然最重,但人气之外,也少不了其他神鬼妖怪。
这确实是很少见的事情。
一般来说,城隍是人神。尤其是大乾的城隍,更是人神当中的人神,与王朝气数紧密相连。
也就是在濠州这个地方,封敕的是钟离王这样的古代王侯,竟然在践行神王之道。
这是很古老的路数了,神王既是神,也是王,下辖万类群生,好比上古时候的九头氏。
在如今的神道之中,就归属于天神的路子,而非地的路子。
大概是古代王侯总有引魂升天的野望,若是真叫他成了,也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如今这种神鬼妖怪混治倒还保持着某种平衡,但现下这世道,太平时候也就罢了,一旦乱世起来,他立根的城隍神位很难不受牵连。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宫梦弼现在是来复仇的。
他已经辨明了人气,便令伏辛放下箱箧,伸手打开箱箧,便从中散出幽幽鬼气,夹杂着狐火磷光、怨煞之气,像是一滩涌动的黑泥,从箱箧中挣扎出来,翻滚着,舒展着修长的四肢和膨大的尾巴,啼血悲鸣,冒出两颗血星子一样的眼睛。
这酝酿着狐子怨气的鬼狐浮在半空中,涌动在身上的是雾气还是随风而动的毛发。
宫梦弼目光发冷,微微带着碧色,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着光,道:“冤有头、债有主,去,去把程家找出来!”
那黑狐长鸣一声,重叠着三十余重的应声,伴着风声,在虚空中奔走着,或是嗅闻,或是聆听,眼中血光大盛,却始终找不到方位。
髑髅神眼眶中跳着青光,道:“是道法遮蔽,他们寻不着。”
“藏得住形,藏不住迹。”
宫梦弼伸手在虚空中捞了一把,仿佛捞出了一根丝弦,随手拨弄,便传出回声。
这声音听而不闻,但鬼狐却厉啸一声,顺着这丝弦震颤的波动如同爬索一般,飞奔而去。
“跟上去。”
五鬼开道,五个高大的鬼神幽影穿街入巷,寒风飒飒,所过之处,鬼神皆惊。
宫梦弼跟在后面,身后的伏辛背着打开的箱箧,里面似乎有很多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在张望着。
髑髅神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大笑。
只听得黑狐嘶鸣之声,是啾啾狐鸣,也是嘤嘤鬼语,汇成了凄厉又可怖的声音。
五鬼随后而来,便见那攀索而行的黑狐落在一处高大的门头前,毛发耸立,四肢低伏,不断发出尖啸的声音。
那高门大院,看得见亭台楼阁,望得到灯火通明。
宫梦弼走上前来,那巨大的黑狐才止住急切的叫声,焦躁地踱着步。
门上有门神守卫,挂着绘着辟邪灵符的灯笼,灯火透过灯笼,投在地上的光影化作两个火神,拦住了黑狐的去路。
“邪鬼妖魔,怎敢害人!”
那两个火神手持焰火葫芦,葫芦里冲出阵阵火光。
五鬼靠到近前,那两个火神便勃然大怒,“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