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道:“还是先把他们唤醒吧。”
那狐囚就把手里的三根大尾巴放在地上,康玉奴伸手一指,道:“还不醒来!”
康玉奴的尾巴在这三个小兽身上一扫,法力一激,这三个小兽便陆续醒来。
才睁开眼睛,就瞧见灯火之中威严的神像伫立着,大管家康玉奴就在面前。
他们三个不假思索地化作黄烟就往地下钻去,但黄烟才没入地下一点点,就被康文法力一震,立刻烟气不稳,东倒西歪地栽倒在地上。
脑袋已经钻进去了,但身体还留在外面。脑袋在土里不能呼吸,呜呜叫着,想要把头拔出来却又使不上劲。
康玉奴笑出声,被康文嗔怪地看了一眼,便笑着倒拔狐萝卜和黄萝卜,把这三个小东西又拔了出来。
这三个灰头土脸的小妖怪甩着脑袋抖落灰尘,眼见是逃不了了,便只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浑身都在打颤。
康玉奴问道:“入门的时候不是胆子大得很,知道这里是狐子院,却也上门来了。怎么现在吓成这样了?”
三个丘都默契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康玉奴对视。
康玉奴道:“你可知我狐子院虽小,却是上通天狐院,下通蒿里国哩,你们签过字、画过押,我们送去岳府请阴差去查,哪里查不出来们的底细?你们连尾巴都还藏不好,瞒得过一时,还能瞒得过一世吗?”
三个丘耷拉着脑袋和肩膀,仿佛所有的神气都被抽走了。
大丘吸了一口气充在胸中,抬起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隐瞒真形跟着我来求学,在狐子院前他们就想离开,是我不肯,请责罚我吧,跟他们没有关系!”
“不是!”
二丘和三丘抢上前来人立而起,把大丘挡在后面,两个黄鼬拜道:“是我们贪心不足,跟大丘无关,我们愿意受罚,还请收下大丘,我们不是狐狸,但他是狐狸。”
说着,便以头抢地,匍匐着以示臣服,连尾巴稍也在发抖。
大丘忍不住哭了起来,细长的声音在狐子院回荡着,他哀求道:“若是狐子院能收下我,那为什么不能收下二丘和三丘?就因为他们不是狐狸吗?”
“我们虽不是一类,却自幼为邻,启智之后便一起生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我是听闻吴宁县有狐子院愿意指点野狐修行才慕名前来,我这种山野小狐也能得蒙指点,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呢?”
“为什么?”大丘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地落泪。
二丘和三丘同他抱在一起,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康玉奴也不忍心,便看向康文,眼中隐隐约约含着祈求。
康文垂眸,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你心软了。”
康玉奴也没有反驳,道:“我们都过过这种日子,知道是什么情况。”
康文道:“没那么简单。今日收了这两个黄鼬,那明日来两只猫收不收?来两条蛇收不收?两只鸟雀收不收?若是不收,那要如何交待?若是都收了,那狐子院还是狐子院吗?”
“这……”康玉奴也迟疑了起来。
康文向祭台上的香炉里投着香草,道:“我们的本事是从宫师那里学来的,狐子院原本就是天狐院培养人才的地方,收了他们,天狐院又如何作想呢?宫师在天狐院又如何解释?”
这句话说动了康玉奴,她低声道:“你说的对,这个口子不能开,我们倒也罢了,不可令宫师为难。”
她看了一眼三个丘,她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三个丘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大丘从二丘和三丘的怀抱里走了出来,擦了擦眼泪,拜道:“虽然无缘狐子院,却还是感激两位师长让我们过了一天的好日子,洗了澡,吃饱了饭。我不能撇下二丘和三丘独自求学……”
“不行!”二丘和三丘上前按住他,哀求道:“二位前辈,我们不敢令二位前辈为难,但是请一定收下他吧,他是个浑人,口不择言,还请一定收下他吧。”
大丘被他们按在身下,挣也挣不脱,不由得气道:“你们别说了,只求下辈子我们都能投个好胎,不要被出身和类属所阻。”
康文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看着香炉里的烟气袅袅而起,便默默祷告问道:“宫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我,恐怕也要问一问娘娘的意思了。”
温和有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康文还以为出现幻觉。
但祭台上宫梦弼的神像微微发着光,香炉中的烟气笔直冲天而起,化作一条云路,接引了一颗划破夜空的赤色流星。
那赤色流星从云路上落下,笔直冲天的烟气如同轻柔的尾巴将他托住,将他接引着,缓缓落在地上。
等他一落地,那遒劲有力的烟又化作至柔的气,温和地飘荡着,化入虚空之中。
康文热泪盈眶,快步迎上前去,而后止住身形,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道:“宫师,欢迎回来。”
第686章 法相慈悲
神像活过来了!
这是看呆了的三个丘的第一反应,但随后就反应过来,不是神像活过来,而是本尊亲至了。
因为那神像即使再出尘,也不及宫师本人的万一。
宫梦弼回头看着自己的神像,挥了挥衣袖,那神像便隐没在了祭台上。
看着康文疑惑的目光,宫梦弼道:“我本尊在此,还要拜造像吗?”
康文笑了起来,露出一种少女式的开心。不仅仅是她,康玉奴,乃至几个狐囚,甚至偷偷扒着窗户关注着祭坛这边的其他狐狸,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欢呼和雀跃。
宫梦弼毫无疑问是狐子院的定海神针,也是狐子修行路上的指路明灯。
康文道:“宫师,你都听见了?”
宫梦弼道:“你们焚香祷告,诉苦祈愿,我都听到了。”
康文脸上反而露出窘迫了,道:“也不过是些胡言乱语,不值得分神。”
宫梦弼笑道:“你说给神像听的,也不是说给我听的,不必……”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泰山娘娘的神像,心道:应该不会吧。
娘娘统领仙神,灵应九州,且不提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就单单天人之隔,应该不可能、不至于、不会什么都听吧。
宫梦弼有点笑不动了。
康文见他脸色有了变化,奇道:“夫子怎么了?”
宫梦弼对她眨了眨眼,道:“没什么,不要告诉别人。”
康文更加窘迫了。
好在宫梦弼快速转移了目标,看向了三个盯着他发愣的小东西,道:“起身来说话。”
他伸手一点,就从不远处的房间里飞来三套衣服罩在这三个丘身上,衣服里面像是充气一样鼓动起来,很快就被塞满了,从里面探出来手脚和脑袋,拉长成三个灰头土脸大尾巴的年轻人。
康玉奴提醒道:“还不来拜见天狐院狐仙、东阳郡狐正、狐子院院长宫夫子?”
三个帽子唬得这没见过世面的一狐二黄一愣一愣,缩头缩脑的上前拜见,五体投地就要行大礼,口称:“拜见夫子。”
宫梦弼伸手托了一把,没叫他们趴到地上去,道:“我不过是天狐院门下修行的七品小官,书院里的教学先生,不必行此大礼。”
大丘、二丘、三丘被这一股柔劲托起来,听着宫梦弼这抚慰的语气,眼里泪汪汪的。
虽然宫梦弼说知道了,但康文还是当着这一狐二黄的面把事情重新禀报了一遍,道:“这三个小子今日上门求学,隐瞒了身份,到了夜里被查出来真形,却不知如何处置?”
宫梦弼看向大丘,问道:“你还记得你刚刚说的什么话吗?”
大丘迟疑道:“是求师长将二丘和三丘一同留下?”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不是这句。”
大丘的目光同宫梦弼对上,不由自主便将那句“只求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要被出身和类属所阻”脱口而出。
宫梦弼问康文,道:“你怎么看?”
康文咬了咬嘴唇,心中剧烈的挣扎着,道:“狐子院终究是狐子院。”
宫梦弼又问康玉奴,道:“玉奴,你怎么想?”
康玉奴得了他眼神的鼓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玉娘当初相依为命,与他们并没有两样,一个是盗取精气的野妖,一个是卖笑为生的村妓,若没有夫子,今时今日,也许还苟活着,也许已经死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似是在问他们,又似乎在扪心自问:“出身有高有低,类属各不相同。但出身高的会比出身低的更高贵更神圣吗?类属不相同的,生命和性灵会有差别吗?”
宫梦弼轻声道:“也不见得吧。修行第一步,便是从众生之相中生出‘我’来,如此,方有一灵不昧,而不是泯然众生。”
“求仙问道,脱形离骸,养性炼神,本就是摒却凡尘,已经从藩篱之中爬出来,还要用藩篱来把自己困住吗?”
“苍天在上,大道之下,万类群生,都不过是尘埃而已,尘埃与尘埃,又真的有分别吗?”
“若真的有分别,这分别会是出身和类属吗?”
看着康文和康玉奴渐渐迷惑的眼神,宫梦弼闭上了嘴,再说下去,难免有扰乱道心的嫌疑了。
宫梦弼精修通天法,可以感受万类万,窥视诸灵诸神,已经渐渐修出来自己的心得体悟,但对于这几个小狐狸来说,却还为时尚早了。
康文听得似懂非懂,却明白了宫梦弼的意思,道:“夫子的意思是收下他们?”
三个丘立刻露出期盼的眼神。
尽管这样期盼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但宫梦弼还是矢口否认:“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到底收不收,我不是告诉你了。”
康文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泰山娘娘的神像在夜幕中垂首含笑,法相慈悲。
“问娘娘?”
宫梦弼含笑,将自己的小金炉摆在祭台的大香炉上面,日珠在香炉里打转,小金炉和大香炉的烟气融合在一起,生出一种令人灵神安宁的异香。
宫梦弼看向三个丘,道:“还不来给娘娘磕头?”
三个丘连忙上前拜倒,这下宫梦弼就没有拦了,他一人递过去一把香草,叫他们投入香炉之中。这仪式与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区别的是,宫梦弼能引动身上灵应。
他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一问娘娘,娘娘慈恩,如山如海,自有灵应。”
大丘、二丘、三丘虔诚祝祷,问道:“不知能否拜入狐子院下修行?”
康文和康玉奴看不到,大丘、二丘、三丘也看不到,但在宫梦弼并不意外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他们三个身上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辉光。
宫梦弼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迎着大丘、二丘、三丘疑惑的目光,说道:“你们的香火娘娘都受了,你们说呢?”
大丘、二丘、三丘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宫梦弼站在他们身边,有些许喟叹。
康文走上前来,目光中有着隐忧,道:“宫师……”
宫梦弼宽慰道:“你不必考虑这么多,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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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闭门羹和告刁状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尽管这个高个子轮不到康文,但康文还是会为宫梦弼担忧。
她已经考入天狐院,通过天狐院的讲经博士知道了野狐的处境,哪怕是旁敲侧击,再结合上那些博士对他们并不怎么相同的态度,也知道宫梦弼在天狐院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天狐院的众多要职都是世家大族在把手,野狐自己的未来都不曾明朗。
狐子院是宫梦弼为了教化天下野狐、弘扬娘娘恩旨才建立起来,如今尚且不在天狐院占据主动,现在还要收下这非狐异类,只怕处境会更加艰难。
原本的狐狸之间的派系都还是派系内的争端,如今宫梦弼把外人引进来,只怕野狐内部都要出现分歧。
自己人都没有吃饱,外人就来分肉,恐怕不仅仅是世家大族不会支持,野狐之中都有人要反对。
康文低声道:“娘娘灵应九州,泽被苍生,夫子践行娘娘的神道,德如明月,又行苍龙之道,自然有一颗平等心,但天狐院之中,只怕并非人人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