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惊叫声,人声和马声交杂在一起,转瞬间就被河水淹没。
王将军和李将军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身后的大军不断靠近,那桃杖已经燃尽,光源被黑暗扑灭,笑声被河水淹没,一切又陷入令人恐慌的寂静之中。
第626章 世子的魂魄去哪了?
“废物!废物!”
吴王一脚把军医踹倒在地,大发雷霆。
世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发青,虚汗不断,身上插着数十根银针。整个营帐的炭火已经烧得极其旺盛了,聚拢在营帐之中的军医、幕僚、亲兵、法师都已经汗流浃背,却动也不敢动。
吴王焦躁地在世子床前踱着步,目光落在亲兵身上,喝问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亲兵浑身湿透,不断地打着摆子,嘴唇却干裂开来,面如金纸一般,听到喝问,立刻伏在地上,道:“王爷,世子大破越州城,欲擒越州按察使,率领我等一路向北追击,直到梅山溪前。”
“越州按察使身边有妖人相助,先是布下雾气迷惑了我们的方向,又作法冰封河面,令越州按察使跨河出逃。”
“我们同世子追到河岸,那妖人气绝而亡,世子欲擒拿越州按察使,也同样纵马上了冰面,谁知道行至中途,冰面忽然融化,我等同世子一道被卷入河中。”
“我通晓水性,挣脱了甲胄便去营救世子,可等我们找到的时候,世子已经昏迷不醒了。”
吴王又是一脚踹在那亲卫身上,道:“护不住世子,我要你们何用?若是世子不能醒来,我要你们陪葬!”
那亲兵被踹翻在地,眼前发黑,却动也不敢动。
吴王坐到世子身边,摸着他的手,眼中含泪,道:“顺儿,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从小就留在皇都,若长在姑苏,怎会不识水性。”
军医被踹了一脚,仍旧爬到世子身边将他身上的银针拔了下来,匍匐道:“王爷,世子身上阴邪之气甚重,小人本事低微,只能维持住殿下的生机,还请王爷降罪。”
“阴邪之气?”吴王伸手擦了擦眼泪,看向帐中的法师,道:“法师,你来瞧瞧!”
法师不得不上前,苦笑道:“王爷,殿下乃是世子,气数深重,术法难侵,老道只能勉力为之。”
“看!”吴王的声音不容置喙。
法师脸色更苦,却不得不默运灵神,去窥探世子身上的症结。
但灵神观照,却令他悚然而惊,道:“怎会如此?”
他猛地上前来,一只手按在世子的灵台上,一只手施展道法,法力轻而易举地侵入了世子的灵台。
法师收回手,神色凝重地看向吴王,禀道:“王爷,世子气数深重,本该术法难侵,但老道灵神观照,却发觉世子身上的气数微弱,命火衰微。”
“他的灵台一片昏暗,已无神灵在身。”
吴王喝问道:“什么意思!”
法师躬身道:“世子失魂了。”
“失魂?”吴王大怒,道:“我儿有神明庇佑,怎么会失魂?”
法师摇头道:“老道不知。”
吴王按捺住怒气,问道:“既然是失魂,你可有办法将我儿的魂魄召回来?”
法师道:“老道有招魂之法,但成与不成,却不好说。世子阳寿未尽,虽魂魄失离,但气数傍身,招魂之法未必能起效。”
“试!”吴王道。
法师立刻退下去准备法坛。
吴王在营帐中焦躁地等待,但心中的思绪却不断发散,让他心中生出寒意。
吴王也好,世子也罢,都是气数极其深重的人,寻常道法根本难以加身。此外,吴王与大城隍早有约定,吴王一府都有神明护持,妖邪难侵。
但此刻世子却失了魂,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
法师很快就准备好了法坛,取了世子的一缕头发为凭证,燃香为寄托,以道法召唤世子的魂魄。
法剑挥舞,风云自动,点燃的香火迅速燃烧,烟气袅袅而行,却没有半点回应。
法师用尽神通,却仍旧不能功成,只能看向吴王,道:“王爷,还请亲自呼唤世子的名讳。”
吴王亲登法坛,呼道:“顺儿,快回来吧!”
法坛上升起旋风,香火在瞬间燃尽熄灭,法师猛地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失败了。
吴王脸色铁青,难看极了。
不仅仅是他,那藏在暗处观摩了这一场招魂法事的王、李二将军脸色也难看极了。
“失败了,那世子的魂魄去哪了?”
王、李二将军亲自出马,最终使世子落水,为的就是勾走世子的魂魄,好演一出上方山神通广大救世子,世子心甘情愿上山奉五通的戏码。
他们几经铺垫,先是以战场诸气压制了世子的气数,又借着落水之时的心神失守出手,就是为了勾走世子的魂魄。
他们紧跟在世子的身后,但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出手夺魂的时候却摸了个空。
好比已经算好了钱要怎么花,但手伸进钱袋子,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钱……不,世子的魂魄去哪里了?
王、李二将军阴沉着脸,李将军问道:“三哥,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王将军摇了摇头,道:“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李将军眼睛发红,道:“这可怎么办?莫不是他魂魄本就不稳,在我们出手之前就已经离体,被水冲走了?”
王将军道:“也不无可能,我已经命各个猖神去搜山索水了,只是我担心,若是他的魂魄找不回来可怎么办?”
不仅仅是他担心,李将军同样担心。
世子是吉芝陀圣母钦点的供奉,他的气数注定是要奉献给吉芝陀圣母的。但如今他魂魄飞了,谁来向吉芝陀圣母交差?
王、李二将军对视一眼,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天渐渐亮了。
越州按察使没有跑远,还是被吴王的大军追了回来。
他被缚在马上,送到了吴王面前。
“呸!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越州按察使喝骂道。
吴王抽出案上宝剑,双手持剑,一剑便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怨恨道:“不得好死的是你!若不是你,顺儿也不会昏迷不醒。”
越州按察使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一双眼睛不肯闭上,倒映着泛着金虹的天空。
日光落了下来,天明了。
荒野里,两个手拉着手的半大孩子停下了脚步。
推着他们不断向前的力量消失了,风安静了下来。
年长的孩子摘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日光落在眼里,叫他泪如雨下。
年轻的孩子听到声音也摘下了布条,却看到在他们身边站立着一个赤色的鬼神。看不清楚面貌,带着阳刚的正气和绵绵不绝的生气。
似乎是一棵树,又似乎是一个人。
“桃神。”
他认得,这是陈术士供奉桃神所积累的神力凝聚而成的化身。
桃神在这里,那师父在哪里呢?没有了桃神,师父用什么保护自己呢?
他看着痛哭的师兄,又看着安安静静的桃神,脸上露出了恐慌的茫然。
第627章 善游者溺,修行同此理
吴宁县,龙盘山。
晚秋娘子在宫梦弼和金蟾的故居无还峰烹煮着香茗,水气蒸腾,清幽野趣。
在她对面,坐着一个思维混沌、神气紊乱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认得晚秋娘子,略有些痴憨道:“晚秋,我朝思暮想,是你来入梦了吗?”
晚秋娘子笑了一声,道:“分明是你来入我的梦,怎么说是我入你的梦?”
“我入的梦?”这男子脸上露出迷茫,努力回忆着,却始终回想不起来。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晚秋娘子便起身抱住他的脑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道:“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你魂魄离体,还不稳固,喝了这杯茶,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想起来了。”
晚秋娘子总是这样抚慰着世子的内心。
世子从小就在皇都当质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后来回到姑苏,吴王对他是愧疚多过疼爱,两个弟弟对他并不亲近,反而暗中多有争端。
他的苦闷无处发泄,也无处排解。
母亲只会告诉他凡事都要听从吴王的,不要惹吴王生气,不要忤逆父亲。
从前他是被放弃的那个,现在他又是必须符合期待的那个。
直到遇到晚秋娘子这朵解语花,便从此引为知己。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更何况晚秋娘子又是这样的美人。世子因此思慕,明知晚秋娘子一身的神秘,仍旧对她予以包容和便利,让她在姑苏过得顺风顺水。
世子在晚秋娘子的安抚下平静下来,饮了那一杯茶水,便趴在桌案上沉沉入睡。
晚秋娘子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世子身上的伤痕,轻轻叹了一口气。
修行紫仙法,就是要让人神魂颠倒,甚至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紫仙法令人沉溺于爱欲之海,是借他人的气数修行,但若是修行人自己也坠入爱欲之海,则往往会陷入迷障之中,进退失度,反害己身。
但世上情欲易求,真心难得。
晚秋娘子守了许多年的心防,也还是难敌世子一颗真心。
晚秋娘子虽被姑苏的文人墨客尊称为大家,但再是清倌人,也是青楼舞姬,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注视着她,试图一亲芳泽。是世子庇佑了她,纵然与这样一个青楼贱籍的女子亲近过甚并不利于他的声名,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殿下,我们的缘分又会走向何方呢?”晚秋娘子为他披上一件烟气所化的衣裳,以免他的魂魄受山风激荡之苦,但她自己心中却苦闷得厉害。
世子纵然有一颗真心,但他身上所系的世俗牵绊太多了,几乎无可避免的陷入乱世之争当中,难以解脱。
真心就能排除万难吗?只怕未必,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晚秋娘子动情,但动情并不能让她拯救世子脱离苦海。
等他醒来,晚秋娘子就要第一次尝试了。
宫梦弼很清楚晚秋娘子的挣扎,他第一次见晚秋娘子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所好反自为祸。在修行之中乃是同理。
紫仙之法要以出世之心入世,晚秋娘子自溺其中,情劫就已经开始了。
可惜的是宫梦弼也没有法子解决她的情劫。他既不能劝服世子跟随晚秋娘子归隐山林,也不能劝服晚秋娘子坐视世子落难而不理。
最终能否顺利度过情劫,还要这一对有情人自己去体悟。
他如今也没有功夫去理会了,他正在岳府面见府君。
要勾走世子的魂魄可不容易,一是借着岳府的权柄,二是借着晚秋娘子与他心心相系,三是五通神作乱导致落水惊神。
世子身份特殊,有大气数在身,因此行勾魂手段是递到了府君案上的。府君批复之后岳府才动用权柄配合宫梦弼,提前将世子的魂魄勾走,以免落入吉芝陀圣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