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大王伸手点了点霞姑的额头,道:“你啊……什么时候能叫我省点心?”
霞姑便腆着脸抱着他的胳膊,露出笑脸道:“母亲已经在宫中设宴,我们快去吧。”
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是家宴。也正因为是家宴,反而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洞庭龙女道:“来饮一杯膏露酒。所谓天生膏露,地出醴泉,需得是天地交泰、应节而来,天时之雨以造化酿之,才得此酒。我父亲最好此物,念念不舍,只可惜每年只能酿出有数的酒来,不堪粗饮。”
众人举杯共饮之,膏露入腹,便仿佛天泉倾泻、春风化雨,于无声之间生造化,调和阴阳,令人周身法力都自行调和,生出种种灵机。
宫梦弼感到讶异,自广寒飞仙酒之后,他是头一回喝到这等佳酿,膏露酒与之相比,俱是仙品。
一顿饭吃下来,吃得含章身上灵机涌动,鼻窍放光,似乎随时能喷出来火星。
道行最低的霞姑已经醉倒了,不是被膏露酒醉倒了,而是被家宴当中的灵机醉倒了。
反倒是宫梦弼,竟和金龙大王与洞庭龙女一般,似乎还有继续在酒桌上厮杀的本事。
洞庭龙女笑道:“是我备菜备得少了,竟不能令你尽兴。”
宫梦弼惭愧道:“小狐没有见识,倒是放肆了。”
洞庭龙女用一种不赞同的神态看着宫梦弼,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金龙大王也温厚地笑着,道:“是叔父的半个弟子,是自己人。当年我不过一介凡俗,夫人也深陷囹圄,承蒙叔父仗义,才有今天的我们。”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大王这是自谦,谁能以一介凡身万里奔波,只为信义在身,龙君提起您的时候多有夸赞,称您为人中龙凤,世界少有的好男儿。”
一句话说得金龙大王既是感慨,又红光满面,连忙道:“叔父过誉了,来,再饮一杯。”
再饮一杯膏露酒,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洞庭龙女撤了酒席,抱着女儿回闺房,留下金龙大王和含章二人说话。
金龙大王看着有些醉意的小舅子,道:“含章,明日你持炼龙宝匣和我法印跟明甫去一趟太湖吧。”
含章一个激灵,醉意也消退了,他看向金龙大王,有些惊骇,道:“太湖水神犯了什么事?竟要动用炼龙宝匣?”
金龙大王道:“太湖水神昏庸无道,不能体天心而安民,反而勾结妖魔、出卖水脉,戮害群神、戕害群生,不治不足以彰天道。”
含章看向宫梦弼,宫梦弼神色冷硬,与金龙大王有几分相似。
“可是炼龙宝匣?”含章打了个冷战,道:“是否惩罚过重了?”
金龙大王道:“若用不上炼龙宝匣是最好的,若是冥顽不灵,那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宫梦弼,道:“此行以明甫为主,你不可擅作主张。”
含章瞪大了眼睛看向宫梦弼,一种被狠狠背叛了的古怪心绪袭上心头。
宫梦弼笑眯眯道:“含章师兄,还请多关照了。”
这狐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是能把人心魄钓出来的钩子,但无论如何,此刻都显得面目可憎了。
“你这狐狸!”含章鼻窍里喷出火来,颇有几分不忿。
只是再不忿也没有办法,休整一日之后,含章还是只能接下了金龙大王的谕旨,接过了金龙大王的神印,取来了炼龙宝匣。
这一个石匣,斑驳、古老,石匣上有着洗不净的血迹,缠绕着令人不安的怨气和煞气。
宫梦弼认得这东西,在炼珠法当中曾有提及,炼龙匣乃是秘炼龙魂的神器,如同剐龙台一般,都是为龙所设的禁器,天下龙类,都为其所克。
打开宝匣,任凭这龙类有多大的本事,也逃不过宝匣收摄,最后只会被炼成一滩血水,龙魂永囚宝匣之中,堪比酆都极刑。
金龙大王的意思很明显,令含章去给太湖水神下谕旨,如若听闻,一切好说,若不肯听,那就去死。
含章捧着宝匣,珍之又珍地将宝匣压在神印之下,小心收起。
哪怕是靠近这宝匣,都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这匣中的龙魂,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宫梦弼得偿所愿,与含章拜别了金龙大王,一道往太湖行去。
出了长江龙宫,含章便幽怨地看向宫梦弼,道:“明甫师弟,你可坑得我好苦。”
宫梦弼连忙摆手,道:“师兄哪里的话,这可是重任,办得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啊。”
含章逼近了他,举着拳头道:“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不可说。”
含章眉头皱起,道:“我如今要随你历险,你却不跟我交底?”
宫梦弼按下去他的拳头,道:“此行干系重大,师兄只要听我命令行事便可,知道了太多,反而会身陷险境。”
含章的拳头被他按下去,眉头却隆了起来,他是钱塘君的子嗣,并非等闲之辈,便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听闻过许多类似的事情。
以他的智慧,想一想便已经猜出来些许端倪了。
“明甫,你从哪惹来这么大的事?”
他眼中是担忧,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宫梦弼,道:“你也只是四品道行,卷入到这等危险境地之中,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保全自身。”
宫梦弼也认真回应:“我可比谁都怕死,不会把自己陷进必死的境遇。”
含章胸中烦闷,不吐不快,但宫梦弼不肯说也不能说,便叫他也无从参谋,只能吐一口气,道:“但凡要我出手,只管驱使便是。就算是我本事低微,大不了我去闽江、去瓯江、去伏牛山、汉阳山请几位兄长出手,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宫梦弼动容,却忽然笑起来,道:“哪里需要几位师兄动手,没你想的那么危险,不然金龙大王哪里放心我带你出来?”
含章勉强被安抚住了,并且再次重申道:“不要害怕麻烦他们。”
他眼睛左右瞥了瞥,小声道:“我父亲的脾性就是如此,所以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反而并不奇怪。”
宫梦弼嘘了一下,让他噤声,“这话你也敢乱说。”
含章道:“又没有旁人在,只是让你明白,护短是我家恶习。”
宫梦弼道:“怎么没有旁人在?”
含章愣了一下,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举目四顾,忽地把目光放在天上飘浮的一朵云气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喝道:“霞姑,还不给我下来!”
这一声大喝便是龙吟,声震百里,激云而去。
那云气不动不摇,仿佛并不曾藏着什么人。但正是因为不动不摇,才让含章肯定那就是霞姑所化。
他御空而去,不过片刻,便钻进那云霞之中,很快便揪着霞姑的耳朵飞了下来。
霞姑被他揪着耳朵,伸手拍打着含章的胳膊,道:“放手!快放手!”
含章松开手把她推到身前,问道:“你不在龙宫待着,偷偷摸摸跟着我们干什么?”
霞姑梗着脖子道:“谁跟着你了,我只是在采云霞之气修行,明明是你突然冲过来把我捉来了。”
含章头开始发痛了,道:“快回去,我们是有正事要办,不是去玩的。”
霞姑抬起下巴,道:“我也是有正事要办,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含章沉默了一瞬,道:“明甫,你且稍待片刻,我送她回龙宫就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霞姑已经觉得不妙,率先一步化作一道霞光冲霄而起,先一步逃遁而去。
含章慢了一步,化作赤龙真身猛地追了过去。
狂风在水面上掀起波澜,宫梦弼看着这舅甥两个,轻轻摇了摇头。
含章飞得快,但霞姑飞得更快,那云气变幻,须臾间便幻化出无穷幻影,彻底融入苍穹。
宫梦弼看了一会,便知道含章捉不住她了。
霞姑虽然道行低一品,但身上的云衣霞裳都是异宝,藏形匿迹,化虹飞遁,须臾间便消失在含章的眼中。
就算是宫梦弼亲自去追,都未必能追得着她。
难怪这小龙女敢到处乱跑,有她这一身宝贝,确实是能天不怕地不怕了。
第622章 这是我们的主帅
含章到最后也没有抓到霞姑,小龙女云衣霞裳飞遁无影、变幻无形,甩脱之后偏偏也不远离,仍旧远远的跟着含章,打定主意要跟着含章看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若是平时,跟着也就跟着了,但含章已经从宫梦弼的口中嗅到了危险,怎么能纵容霞姑以身犯险?
云衣霞裳是飞遁迅疾,乃是脱身妙物,甚至霞姑身上还可能藏着别的宝物,但宝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以为仰仗宝物便可以无所畏惧,那只会因为宝物而死的不明不白。
含章便伸手在水中捞了一把,捉住一捧长江水,化作一条青鲤,转瞬间便又消失在水中,借水遁去长江龙宫了。
宫梦弼和含章顺水而下,速度并不快,霞姑把自己藏得更隐秘了,连云彩也见不着。
含章已经无法发现他,但宫梦弼却给他肯定的答复,“还在呢,这次是藏入风中。”
这又从侧面印证了宝物绝非万能,宫梦弼的通天法能够发现霞姑,又怎么知道别人就发现不了她呢?
好在赶到太湖之前,长江龙宫的援兵到了。
来的是一队女官,为首者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容貌,脖颈纤长,面目带着几分威严,但并不失去慈爱。
紧跟着这女官身后的,还是宫梦弼的老熟人,原本家住潮音洞方诸夫人。
只是方诸夫人并不认得宫梦弼,她认得的金庭大仙还在上方山闭关疗伤。
那女官行至含章殿下面前,先施礼道:“殿下。”
含章认得她,颔首道:“容尚仪。”
容尚仪道:“公主顽皮,给殿下添麻烦了,我这便请她下来。”
容尚仪看向虚空,霞姑已觉不妙,风拂太虚,便要逃之夭夭。
容尚仪其实并不能看到霞姑的位置,但她有治霞姑的法子,她自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根云梭,当空祭起,那云梭便搅乱了虚空中的云霞二气,在空中放出光来。
霞姑还没有跑远,那云衣霞裳便已经放出光来,同那云梭遥相呼应,把她衬得犹如天上神女,但显然是逃不开了。
那云梭当空一引,便把云衣霞裳当中的云霞二气勾住,令霞姑无法远遁。
容尚仪用一双严厉又痛惜的眼睛看向霞姑,霞姑便不得不讪笑着,从天上落下来,低着头乖乖道:“秀姑姑。”
容尚仪将云梭收了回来,道:“公主,殿下有要事在身,不要打扰他了。”
霞姑看向含章,瞧见他脸上的幸灾乐祸,道:“不,我就要看看他玩的什么花样。”
容尚仪皱起了眉头,道:“公主!”
霞姑拉着她的手,道:“秀姑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想走,你也拦不住我。没了云衣霞裳,我还有虹霓镯,还有紫气金莲。”
容尚仪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请大王亲自与你说吧。”
容尚仪取来一面铜镜,轻轻拂过镜面,镜面上便露出金龙大王的容貌。
霞姑心中一突,道:“父亲。”
金龙大王道:“霞姑,含章此行干系重大,疏忽不得,若是去扰他,到时候牵连甚广,可不是一句玩闹就能解决了。”
金龙大王神色严肃极了,道:“你担不了这干系,长江龙宫都要因此受累。”
霞姑从金龙大王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郑重,她一时间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却又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咬了咬牙,道:“我可以帮他,小舅舅有什么要事,我可以帮他一起做。我是长江龙宫的公主,金龙大王的女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为何不能承担?”
她毫不畏惧的同金龙大王注视着,金龙大王道:“好,你有这样的志向,那就接旨。”
霞姑毫不犹豫跪下接旨,金龙大王道:“长江龙女柳霞,此去太湖行天命,循龙神正法,惩戒太湖龙神,以含章为主将,你为副将,不可任性妄为、擅自行动,但有不尊,以龙宫正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