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狐首白须白发,如同天上乳云坠落,但临近地上,却不断缩小,最终化为一道白烟,成了一个神情疏离且高傲的玉面公子,身着白衣,金丝银线织成日月图。
云坠西山,立刻惊动了山里的道士。
洞庭山中有神景宫,宫中道士见着云坠,便赶来相见。
但不见乳云,只有一个玉面公子落在地上,不由得问道:“何方道友来访神景宫?”
那玉面公子道:“哦?原来这山已经有主了?你们神景宫便是西洞庭山的主人?“
神景宫的道士见他语气不善,一时间心中一突。
他瞧不出面前之人的深浅,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是妖是仙,亦不知此人问话的用意,因此只含糊道:“不敢认是西山之主,但神景宫建在这西山之上也有数百年了。”
那玉面公子便道:“不是西洞庭之主便好。”
他露出一丝诡谲又危险的笑来,“今日开始,我便是西洞庭山的主人了。”
第392章 取火为法 金庭大仙
神景宫的道士不由大怒,被人欺上家门的耻辱让他脸上发胀,舌头发麻,两鬓青筋乱跳,饶是看不清宫梦弼的深浅,也厉声道:“大胆!你是何人,就敢强占西洞庭福地?”
这道士顶上冒出紫气,眼中似乎有火在烧,喝道:“我神景宫八百年前便已经在西洞庭建宫立府,虽居此福地,亦不敢说为此地之主,强占天地造化,你不过今日来,如何敢大放厥词!”
宫梦弼嗤笑一声,道:“八百年前我逍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神景宫呢,们有心占据西洞庭山,却又没有这个本事,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徒惹人发笑。”
神景宫的道士再也忍不住,手中捏着印诀,伸手一指,虚空中便生出斑斓五彩的火焰,紫烟环绕、红气破空,朝宫梦弼卷了过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身后飞出一道白色云气,当空招摇,太湖之水便好似得了召唤,无穷水气磅礴喷涌,便把那紫烟、红气尽数压制。
水气在宫梦弼身边凝聚,化作尖锐的冰箭朝那道士射去。
那道士腾身而起,祭起一杆绣着龙纹的大旗,化作层层云帐,将自己护在其中。
“法奴何在,速来助我!”
那龙纹大旗闪烁着紫光,便听西洞庭山下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一道赤色光影自水中飞出,直扑宫梦弼而来。
那赤色光影扑倒宫梦弼面前,宫梦弼便已经瞧得分明,张牙舞爪,分明是一条赤龙。
“原来是一只长虫。”
宫梦弼并不在意,身后五道白影猛地扑上来,便好似烟云一般将这赤龙罩住,收到身后。
这赤龙在他的尾巴当中左冲右突,却不过是撞进虚不受力、却又柔劲十足云气当中。
想喷出火来烧,火从口中出来,便湮灭成灰色的烟气,反倒把它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那烟云不断收紧,不过片刻,这赤龙便陷在其中动弹不得,好似陷入了沼泽、流沙之中,没了半点力气。
那道士见赤龙也不建功,便立刻转头就逃,直奔神景宫而去。
宫梦弼也不着急,一步步跟了上去。
每走出一步,西洞庭山上的天象就变一分,等走到神景宫前的时候,已经只见天上弯月如钩亦如刀,薄云笼罩神景宫,陷入一片虚无幻境之中。
那道士已经纠集了几个同门站在宫门前,各持着法器看向宫梦弼,悲声道:“诸位同门,誓死保护神景宫!”
宫梦弼看过去,除了那领头的道士是个六品的修行,其余的都是七品,不值一提。
那些道人高呼一声,祭起旗幡、法剑、玉磬之类的法器,朝宫梦弼杀了过来。
但宫梦弼细长的眼睛里只有几分不变的笑意,似乎在讥讽,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法器飞来,宫梦弼终于露出本相,他身形未变,身后五条巨大的狐尾招摇而起,只轻轻一扫,便将那些法器尽数扫飞。
领头的道士打了个寒战,“狐妖!是狐妖!”
宫梦弼倏地从他们面前消失,围困神景宫的薄云猛地扑到那道人的面前,幻化作一个半人半狐的面孔,高声道:“你要叫我……”
“金庭大仙!”
话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耳中响彻,整个世界都在眼中扭曲起来,那道士仍要挣扎,遁出阴神,便只见一片茫茫云气袭了过来,便天昏地暗,再也没了知觉。
神景宫中传来宫梦弼的笑声,在薄云之中不断变幻,天上残月消散,惊起神景宫中豢养的仙鹤不断长鸣。
灯火幽幽。
神景宫取火为法,燃着各色法灯。灯火灯花照耀十方,一片通明景象。
神景宫的萧道人醒来的时候,眼前便是神景宫中熟悉的景象。
他立刻惊起,想要站立,却只支起半截身子,便再无力动弹。
神景宫的弟子门人都在金殿之中瘫倒着,一个个渐渐醒过来,却全然无法动弹。
萧道人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便立刻转动脑袋去寻找宫梦弼的身影。
果然见着那妖狐高居金殿之上,坐着一张太师椅,左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萧道人技不如人,脸色发红,但又没有丢掉性命,心中既是羞恼、愤怒,又不乏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道人有气无力道:“你将我神景宫的弟子都擒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妖狐有几分戏谑,道:“我说了,从今日起,我便是西洞庭山之主。这神景宫在西洞庭山,当然也要归我管。”
萧道人恼羞成怒,想要喝骂,但实在提不起力气,只奋力从鼻窍里出一声冷哼,道:“我等修道之人,岂会受你这妖魔管辖!”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萧道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殿中的灯火都压不住这冷冽的杀气,金殿的立柱之上似乎都要凝出冰来。
宫梦弼站起身来,道:“我对折辱你们这些人没有兴趣,你们也不必称我为主人,只称我为金庭大仙便可。”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们,毁了神景宫另立洞府,但这金殿着实有几分巧妙,短时间只怕也找不到更好的,可以将就将就,我又不能没有人伺候,便留你们一条小命。”
“今后我便在这金殿修行,一应起居,都由你们侍奉,作为回报,我饶恕你们性命,并准许你们神景宫继续在西洞庭山修行。”
他赞叹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仁慈而感叹,又看向萧道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道:“又或者,你们可以尝试能不能逃出去。”
“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一次,我可不会留手了。”
萧道人气得嘴唇直哆嗦,但回头看着满门老小,上至黄发师长,下至垂髫道童,生死在系在他一念之中。
宫梦弼在金殿之中漫步,金殿之上雕刻着许多龙纹,更有十分瑰丽的壁绘,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他被这些壁绘所吸引,缓缓打量着这些壁绘,乃是一个个更久远的上古时代的人与龙的故事。
既有轩辕圣皇乘龙而去,也有应龙扇动羽翼驱散烟云雾霭,还有龙马负书献宝,有豢龙氏放牧飞龙,种种龙相法相,不一而足。
萧道人的目光看着宫梦弼,那是既畏惧,又憎恨的目光。
但身边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向左右看去,只见两个师弟指着那些小道士,轻轻摇着头。
那些小道士已经吓得神魂出窍,浑身都在颤抖。
萧道人悲愤地闭上眼睛,喉头滚动着,道:“多谢金庭大仙饶命。”
本章说恢复了吗?新的一月开始了,挣扎全勤的日子又来了。
第393章 豢龙无方 画圣遗墨
金庭大仙头也不曾回,只是摆了摆手,他们的气力便缓慢恢复起来。
只是面对着这位神通广大的妖魔,即便是恢复了气力,萧道人也没有把握施加报复。
倘若他只是只身一人,可以殉道而亡。
倘若只是几个师兄弟,想必也能与他同心合力,不惜性命。
但上有老弱、下有病小,他萧道人固然可以高呼舍生取义、玉碎瓦全,但满门老小若因此被这妖魔报复,他就是死也死不安宁。
金庭大仙沉迷于金殿壁画,欣赏着每一处笔锋用墨,揣摩着其中的技法与道理,颇有些精于此道、沉溺其中的富贵公子的模样。
但神景宫的道人不会这么想,只会觉得这妖魔越发可怕。
萧道人和几个师兄弟最先恢复力气,便搀扶着老小出了金殿,去了庐舍休息。
那平日里混沌不堪的老道人睁开混浊的眼睛,干瘦的五指狠狠抓着萧道人的手,道:“掌门,我死不足惜,但是万万不可让神景宫的道统就此覆灭,否则列祖列宗在上,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萧道人被他抓得生疼,心中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只得小声道:“我明白。”
老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但终究还是抵不住老迈的身体无力支撑,眼睛失去神采,昏迷了过去。
在金殿之中,金庭大仙面前,纵然再无力,他们也不敢失去意识。
因为眼睛闭上,就不一定能睁开。
几个年轻的道童抱在一起啜泣着,年轻的小道士脸色发白,惊惶地看着萧道人,问道:“掌门,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
萧道人举目四顾,只觉得一片萧瑟,惨笑道:“自然是按照那妖魔说的办,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萧道人嘱咐几位同门,让他们照顾好宫中老小。
只听萧道人的师兄便问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萧道人酸涩道:“我还能做什么?那妖魔不知是何来意,我总要问清楚。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目送着萧道人往金殿而去,这几个道人苦叹一声。
萧道人又来金殿之外,殿中灯火招摇,金辉遍地。
或是莲花灯、或是青牛灯、或是朱雀灯,或以桐木雕琢、或以青铜铸就、或以陶土烧制,种种灯火将金殿映得通明。
殿中壁绘在灯火之中光影变幻,栩栩如生,几乎就要破壁而出。
宫梦弼欣赏着墙上的壁绘,见萧道人来了,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道人心中一苦,这妖魔强占了西洞庭山,霸占了神景宫金殿,却连他这个神景宫的掌门叫什么都不知道。
萧道人面无表情道:“萧荣,神景宫的掌门。”
宫梦弼问道:“你们神景宫是什么来历?取火之道,只有几分看头,倒是御龙之术,还勉强能让我入眼。”
萧道人在殿前回话:“我神景宫乃是八百年前奉大晟朝皇帝之命所造,彼时大晟朝修建漕运,挖出赤龙、白龙两只,不知如何处理,因我师祖的祖上出自豢龙氏,有一些养龙的本事,便请我师祖在西洞庭山放牧着两条龙,我们便在此修建了神景宫。”
宫梦弼看着壁绘当中大量的龙图,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古时豢龙氏所传,上古年间,尚有养龙之官,天下平定,这养龙官便渐渐没了作用,逐渐销声匿迹。难得这里还有豢龙氏的传承。”
宫梦弼衣衫之下伸出一只雪白的尾巴,蜷曲着穿过金殿,在萧道人面前舒展开来,道:“还给了。”
只见那一条名为法奴的赤龙如同一条红色小蛇,在那雪白的狐尾当中盘城一团,似乎是在浅眠。
“法奴!”萧道人露出紧张的神色,连忙将那红色小蛇捧在手里,只感觉触手生温,却不见它醒转。
萧道人连忙道:“金庭大仙,法奴它……”
宫梦弼的长尾已经收拢,道:“只是昏睡了。”
萧道人再得赤龙,面对宫梦弼便再没有那样敌意。
他将赤龙拢在怀中,以法力温养,帮助这赤龙醒神。
宫梦弼问道:“这便是八百年前的那条赤龙?”
萧道人道:“是,它便是那条赤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