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氏?”刑天鲤正喃喃自语,心脏内,那口大鼎骤然一闪,一缕缕青铜神光从鼎口涌出,凝成了一头造型奇异,面容狰狞的恐怖怪兽九颗阴鸷狠戾的人头,脖颈下是长长的蛇颈,连著一具庞大无比的巨蛇身躯,九张大嘴正在喷吐出漫天毒雾毒液。
这正是洪荒凶兽,相柳!
李魁胜拎著枪走了出来,骇然咒骂道:“这家伙当年在军官学校,咱们这帮兄弟,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拳两脚的……嗯,倒也有!而且,还当众暴打过他!只是,没想到,居然连手枪,都只能堪堪破开他的皮!”
李魁胜看向刑天鲤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
细竹轻点地面,发出‘叮叮’脆响,刑天鲤轻声道:“哦?还有人能对付他?谁啊?”
李魁胜正要开口,刑天鲤已经极自然的顺口道:“不会是我爹吧?呵呵!”
李魁胜的脸骤然一僵,好一会儿才附和著刑天鲤,‘呵呵’的干笑了几声。
笑了一会儿,李魁胜肃然道:“小鱼儿,要不,老叔儿还是辞了这官,带著你去平海城,治眼睛罢?”
刑天鲤好奇道:“老叔儿,你,怕了这个白……不,是相柳白蚨?”
李魁胜沉默半晌,轻轻说道:“只他一个,倒也不怕,小鱼儿你不是能对付他么?配合上这票兄弟,就算他是一尊铁人,也把他给熬融了。”
“可是,当年,老叔我在军官学堂里,这姓白的教官,可是有二三十号人啊!”
“今天他又报了什么堂号,什么,天寿堂?”
“他们,不是没根底的。他们,是有来历的。再加上白莲教,再加上洋人,老叔我,真有点害怕,怕是,盖不住了!”
刑天鲤心头一口郁气堵著,他双手紧握通天妙竹,死死咬牙。
沉默许久,他才冷声道:“总是意难平,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年,他们一来,就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肆无忌惮的炸了巡检司衙门,肆无忌惮的将这里视作他们的地盘为所欲为……凭什么是我们退让?”
摇摇头,刑天鲤轻声道:“凭什么是我们退让?不应该是这个道理!绝对不应该是这个道理!就算要走,也不应该是我们被逼著离开,必须是,我们真正想要离开!”
李魁胜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刑天鲤沉声道:“我不会在小龙湫镇呆一辈子,天地如此广阔,我既然来到这一方世界,总有他的道理,我总归要在这里做点什么,我不至于困于一个小镇碌碌一生。”
“但是我如果要走出小龙湫镇,那也必须是我自愿的!”
清晨。
刑天鲤站在码头上,看到岸上的堆栈规模又扩大了两倍有余,篷布下,尽是小山般的上好煤块。伴随著‘突突’的马达声,又有冒著黑烟的拖船缓缓靠岸。
一条拖船,两条拖船……
短短一个时辰内,六条拖船,拖拽著近百条货船靠上了码头。
每一条货船上,简陋的棚子下面,挤满了神情麻木的男女。他们衣衫简陋,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好些人手上都紧紧抓著个极其简陋的小布包裹,那可能是他们仅剩的财产。
力夫们喊著号子,将一筐筐煤块运上拖船。
马县丞前后忙乎著,手舞足蹈的张罗著。几乎整个小龙湫镇的居民都在忙碌,家家户户屋顶上,都飘荡著炊烟。一筐筐质地粗劣的杂粮窝窝头不断被运上码头,那些男女接过窝窝头的时候,一个个眼睛放光,看向马县丞和米希尔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万家生佛,感激涕零到了极致。
刑天鲤心情郁闷,浑身血气翻滚。
他想要做点什么,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到底可以做什么?
打死马县丞?
很简单!
打死米希尔?
很轻松!
然后呢?
杀了马县丞,还会有新人。
杀了米希尔,同样有新人。
拖船加满了煤块,随船的看守吃饱喝足,黑烟升腾,‘突突’声中,拖船拖著长长的船队缓缓离开。近百条货船,数万男女,就好似风中浮萍,在雨雾迷蒙的湖面上缓缓远去。
如此一天,两天,三天!
三天时间,在小龙湫镇码头上补给通过的拖船超过五十条。
码头上,米希尔负责的办事处已经破土动工,随之一起开工的,还有县衙在小龙湫镇新设的捕房和兵房。
二十名捕快,两百名团练,已经入驻小龙湫镇,并且在马县丞的命令下,接管了小龙湫镇码头一应事务。
又是一个大清早,刑天鲤点著通天妙竹,刚刚走出自家小巷,迎头就撞见了一队身穿黑色神袍,手持银铃,排著整齐的队伍从面前走过的男女。
见到刑天鲤,队伍中,一名黑袍老人停下脚步,掏出了一卷画像递了过来:“可怜的孩子,信奉圣母罢。仁慈的圣母会赐福给你,庇护你远离灾殃,远离病痛!”
刑天鲤莫名其妙的接过了画像,看著百多人的队伍伴随著清脆的银铃声,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消息在小龙湫镇疯传极西百国至高神教圣母教的行走传教士们,将在小龙湫镇暂住数日,为镇民洗礼赐福,更免费为镇民看病、施药。
第10章 连发命案(上)
圣母教的传教士们,包下了小龙湫镇码头一座客栈作为驻地。
两名身穿黑袍的修女,摇晃著银铃,站在客栈门前,用带著浓厚异域口音的大玉朝官话,热情的向门前围观的镇民招呼著。
“至高而仁慈的圣母,高座云端,注视世间所有。”
“信奉至高而仁慈的圣母,必定降下福祉,恩泽所有虔诚的信徒。”
“迷途的羔羊们,你们是有福的,圣母的目光落在了尔等身上,巨大的福报将至!尔等,是有福的!”
两名修女,皮肤白皙如牛奶,一人发色蔚蓝,一人发色碧绿,双眼都是淡淡的琥珀色,容貌丽,体态秀美,身上更泼了大量的香水,隔著三丈远,都能闻到她们身上浓浓的香气。
客栈门口,看热闹的镇民越来越多,好些年轻的镇民,更是双目如火,直勾勾盯著两个异域美人,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看这两个洋婆子,这胸,乖乖,比我家刚下崽子的老母猪还要大一圈!”
有保守而封建的老人就开口训斥,说‘胸脯大乃淫-乱之兆’、‘此等异域女子定为祸水’、‘最擅长采补男人阳气’云云。
更有镇子上的婆姨,目光不断扫过两个修女,唾骂之余,却又不忘狠狠挺起自己的胸膛。还有那混在人群中的小丫头们,被自家长辈一把揪住了耳朵,连打带骂的拖回了家去,唯恐她们跟著这两个洋婆子学坏了。
给刑天鲤强塞了一张圣母像的老教士慢吞吞的走出客栈,他高高举起了双手,大声道:“迷途的羔羊们,听我说请你们敞开心扉,感受圣母的恩泽!”
人群中,有嗤笑声传来:“我的娘,这心扉该怎么敞开?也忒玄乎了!”
有镇子上的二流子吊儿郎当的扯著嗓子高呼:“喂,洋老头儿,你们的圣母,究竟有什么恩泽啊?说出来听听!”
老教士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双手叉腰,用力摇了摇头,无奈的看了一眼四周嬉笑不断地镇民,大声道:“信我圣母者,只需向至高仁慈的圣母圣像跪拜,祈祷,接受洗礼,在教徒名册上登记入册,一人就可得三斤白面,五个鸡蛋,半斤菜油,二两精盐!”
老教士扯著嗓子嚷嚷道:“名额有限,每日只有三百人哈!”
‘哗啦’一声,围观的镇民齐齐耸动,争先恐后的朝著老教士围了上去,忙不迭的伸手大叫:“我,我,我,老先生,我是圣母最虔诚的信徒哩!”
刑天鲤站在不远处巷子口,看著这边动静,一张面皮抽抽,喃喃道:“天底下,真是没有新鲜事。”
几名身披黑色神袍,戴著三角兜帽,身形魁梧,身高在六尺开外的教士行了出来,他们双手轻轻一划拉,就将那些拥挤的镇民推得连连倒退。
“迷途的羔羊们,不要挤,不要慌,一切都是圣母的安排,命运早已注定。”老教士带著奇异的微笑,朝著镇民们振臂高呼:“请列队而入,圣母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
刑天鲤瞳孔微凝,寒光一闪而逝,深深的朝著那几个魁梧教士看了一眼。
刚刚拥挤的镇民起码有两三百人,他们轻轻松松就将镇民们从老教士身边推搡开来,这份力量,绝非寻常人能有。
目光一旋,刑天鲤在远处,赫然看到了米希尔。
这个高高瘦瘦的英吉士洋鬼子,正叼著一只烟斗,目光阴郁的看著这些忙碌的教士。而马县丞,正好似一条哈巴狗,凑在他身边,点头哈腰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整整一天,小龙湫镇的市井话题,全集中在了这些传教士身上。
比如说,他们真的用货船运来了白面、鸡蛋等物,真的有三百个接受了洗礼,登记在教徒名册上的‘教徒’,拿到了老教士许诺的物资。
又比如说,有新教徒本著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决心,将自己得了肺痨,已经开始咳血的老娘送去给传教士们看病。那些传教士只用了几片药片,就让老太太的咳嗽大大缓解。
还比如说,镇子上的史屠夫下午的时候突发肠痈,两名传教士直接给他开膛破肚,切掉了灌脓肿大的肠子,救回了一条命!
短短一天时间,这些传教士带给小龙湫镇的震动,远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傍晚时分,刑天鲤吃过晚饭,正坐在前院回廊下,雨突然停了。
风吹过,天空厚厚的雨云,居然快速散开。
西边天空,小半边蔚蓝色的太阳面庞悄然浮现,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清澈的蓝色。偌大的天空,丝丝浮云尽成碧蓝,天地好似被一块巨大的蓝水晶镶嵌在里面,空灵而迷幻,好似身处梦境。
“雨停了!”刑天鲤站起身来,张开手臂,来到了院子中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出梅了!”李魁胜端著一个小茶壶,看著天空‘嘿嘿’笑著:“出梅了好,这一段日子,身上都要长蘑菇了。唉哟,我这老腰!”
几个巡检司的汉子也忙不迭的跑到院子里,尽情的舒展身体,享受今日的最后一抹阳光。
突然间,码头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听那响动,起码有二三十支长短枪在同时开火。
“召集兄弟们,码头那边出什么事情了?”李魁胜厉声喝道:“这响动不对劲!”
一行人出了院子,顺著石板街道一路疾行,沿途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门缝里尽是惊慌失措,向外偷偷窥探的镇民。
走过传教士们包下来的客栈,就看到客栈大门敞开,十几名传教士正站在门口,朝著刚刚枪声传来的方向比比划划,那老教士正摇晃著银铃,大声的嚷嚷:“至高而仁慈的圣母啊,愿您降下神罚,洗荡世间的罪孽,惩罚那些罪有应得的罪人;更愿您降下神恩,庇护您的羔羊,让他们不受任何不应有的伤害!”
李魁胜看了老教士一眼,低声骂道:“神棍!”
刑天鲤也冲着老教士看了一眼,凭借一个修道人的直觉,他总感觉,这老头儿的话里有话!
急匆匆经过客栈,前方街道尽头,一片平场外,就是码头区域。已经有巡检司的人赶了过来,正和一群身穿灰色号衣,嘴里不干不净的团练们推搡叫骂。
见到李魁胜带人赶了过来,马县丞猛地从那些团练后方扑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尖叫著:“李魁胜,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听到了么?听到了么?杀人了,杀人了,这都是你的错!”
马县丞面皮惨白,双眼僵直,好似被家暴的怨妇一样嘶声尖叫,几乎要扑到李魁胜身上,冲着他就是一通撕扯抓挠。他嘴角更是不断冒出白色的沫子,浑身剧烈哆嗦著,一副惊吓过度近乎疯癫的模样。
刑天鲤一把抓住了马县丞的脖子,将他提溜起来,正正反反就是七八个耳光抽了过去。大耳光子抽得脆响,直打得马县丞满口喷血,好几颗大牙都喷了出来。
“杀人了?杀谁了?谁死了?”
马县丞晃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他双手死死抓住刑天鲤的手腕,哆哆嗦嗦的说道:“祸事了,祸事了,是,是,是米希尔先生,他……”
“他出事了,肯定是他出事了!”
“洋人出事了,英吉士的洋人,在大龙湫县的地盘上,出事了!”
“和本官无关,和本官无关啊。本官带著人,正准备去小香娇那里喝几杯,响枪的时候,本官不在场,不在场啊!”
“本官是县丞,是县丞,本官不管这治安案子!”
“李魁胜,你是小龙湫镇的巡检,这人命案子,你要担责,这都是的责任!”
刑天鲤恨不得翻一个白眼,这个狗东西,这就开始甩锅了?呵,前些日子,可是他亲口将码头区的治安交给了那些县城来的捕快和团练,将小龙湫镇巡检司的人全部赶走的!
这个锅,你马县丞不扛也不行啊!
就这一会儿撕扯的功夫,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东边半片月亮冉冉升起,月光极其皎洁,其亮度比起白天,也只是稍稍暗了一些,视力好的人,基本上视物无碍。
趁著月光,大队人马涌到了码头附近,一座占地颇大的宅院门前。
这宅子的主人,是小龙湫镇有数的地主贾员外。米希尔来到小龙湫镇后,是马县丞亲自出面,用极低的价格,几乎是白嫖的,将宅子租了下来。
在办事处没修好之前,米希尔就住在这宅子里,和他同住的,除了他从平海城带来的几个商会助手,更有二十名捕快和二十名团练好手做护卫。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众人刚到门前,刑天鲤就闻到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从前院照壁后开始,地上躺著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其整个上半身爆裂,血肉喷得满地都是,四周院墙上都满是鲜血,完全无法想像,是何等攻击,才会造成这么残酷的伤害。
前院尸体,只有七八具。而且看现场的痕迹,这里的死者,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连一发子弹都没来得及射出,就被袭击者瞬间抹杀。
剩下的所有死者,全都集中在了中院,也就是米希尔居住的院落。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同样是上半身爆炸开来,血肉横飞,地面上、院墙上,甚至是屋瓦上,都是狼藉的血肉喷溅。
这里到处都是弹痕,可想而知,刑天鲤他们听到的那一阵密集的枪声,正是这些死者遇袭时,仓促中拔枪乱打造成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