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10节

  院子里满地血腥,刺鼻的血腥味,还有内脏的怪味,混合成一种可怕的味道狠狠钻进所有人鼻腔。在两个团练的搀扶下,好容易闭著眼睛走过前院,来到中院的马县丞,不小心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噗’的一声,嘴里、鼻孔中,同时喷出了黄绿色的胃液和胆汁。

  刑天鲤,也看到了米希尔。

  白天还在街道上,一脸阴郁打量那些传教士的米希尔,他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院北边正房的大厅中,一个人,占据了两张大椅!

  刑天鲤也算见多识广。

  饶是如此,他看到此刻的米希尔时,也只觉浑身发寒,五脏六腑差点没翻个个儿。

  行凶的人,手段太残酷。

  米希尔,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他的皮囊是一部分,他的骨骼和内脏,则是另外一部分。有人以极其可怕的手段,将他的骨骼和内脏,从他的皮囊中生生扯了出来。

  他的皮囊,被放置在正对厅门的大椅上。

  他的骨骼和内脏,则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左手侧的椅子上。

  所以,他一个人,占据了两张大椅!

  如此手段,残酷、惨厉,暴虐至极,且充斥著可怕的魔性,天知道是什么样的怪胎,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惊怖的事情发生了。

  刑天鲤等人走进中院,打量现场的时候,就在好些巡检司所属和团练们张口呕吐时,米希尔的骨骼,突然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

  五脏六腑从他的骨头缝隙中脱落,他血肉模糊的骨架摇摇晃晃朝著厅门走了一步,这才‘咣’的一声倒在地上,摔成了七八段。

  李魁胜‘唔’的一声,低头呕了起来。

  被摆布成了这个模样的米希尔,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居然还是活的!

  是活的!

  难以想像,这个状态的米希尔,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享受了’多大的恐惧!

  除开刑天鲤,在场所有人都是呕吐的呕吐,昏厥的昏厥,没有一个能正经站稳的。

  “小……小鱼儿……”李魁胜一边呕吐,一边推搡刑天鲤,想要将他赶出中院:“这里邪性得很……你,你……你带几个兄弟,回……回……”

  “不,不要回去!”李魁胜吐了几口胆汁,嘶声道:“你去我卧房,拿了那个漆器匣子,乘小火轮,去大龙湫县城。找你胡叔儿,让他派人,送你去平海城……老叔儿在那边租界,有一个小院子,你在里面,暂时住著!”

  刑天鲤伸出手,在李魁胜脖颈附近轻轻揉捏了几个穴位。

  一丝丝精纯的血气顺著指尖沁入李魁胜穴道,李魁胜只觉遍体滚烫,突然精神,那让人窒息的呕吐感顿时荡然无存。

  “老叔儿你说什么话?要走,也得咱叔侄一起走!”刑天鲤轻声道:“哪里有做侄儿的,丢下自己老叔儿自己跑路的道理?吓,不就是死了几个人么?算得什么大事?还能比老叔儿你当年打仗的时候,死得人还多么?”

  李魁胜张了张嘴,想要骂娘。

  他倒是见过无数死人,甚至那种被大炮炸得稀碎的,他都见过不少。

  但是这等残酷的手段,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想要给刑天鲤形容一下刚刚米希尔站起来的模样,但是李魁胜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念叨道:“小鱼儿看不到,看不到,老天保佑!”

  刑天鲤瞳孔微缩,寒光隐隐。

  看不到?

  他看得清清楚楚!

  无形的神识悄然外放,笼罩了直径二十丈的空间,整个中院都尽在掌握,他更看到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老叔儿,你知道我看不到的,你还怕我被吓住了不成?”

  “趁热,赶紧勘测现场,看看能发现些什么!”

  “嗯,你们刚刚在前门,可看到有人逃走么?”

  刑天鲤转身,问那些吐得昏天黑地,差点没把肠肚都给吐出来的团练。

  几个团练头目极艰难的抬起头来,然后疯狂的摇头。他们的驻地,就在外面码头上,只不过靠近那个堆积煤块的堆场,距离这个宅子,能有小半里地。而且枪响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喝酒取乐,反应未免就慢了一些。

  等他们点齐了人马,拿著枪械赶来的时候,巡检司的人也从镇子里汇了过来,双方这才一通撕扯叫骂。

  一方从码头方向,一方从镇子方向,恰恰堵死了凶犯从前门逃窜的可能。

  “后院!”刑天鲤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这后院的隔壁,是哪里?”

  “是……”一名巡检司的头目喃喃道:“不就是那些传教士包下的客栈后院么?那是一个大牲口院子,平日里能容纳上百头大牲口。”

  李魁胜瞪大了眼睛,他和马县丞一起,深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是传教的,口口声声仁慈、悲悯,不至于罢?”这是李魁胜的话。

  “老天,他们也是洋人大爷,他们全都是洋人大爷!”这是马县丞的话。

  刑天鲤幽幽道:“他们也是洋人大爷,这不是好事么?他们洋人自己内部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罢?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事情是为了什么,但是,想必他们自己,是清楚的罢?”

  李魁胜和马县丞相互看了看,同时点头。

  刑天鲤说得有理啊,米希尔被杀,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些传教士。

  唉,不管他们是不是,反正这事情,就这么往上交上去罢?神仙打架,咱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掺和个什么?咱们有这个资格掺和么?

  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一行人急忙离开了血腥狼藉的案发现场,刚刚出了这宅子,就看到小半里地外,码头的堆场上,点点火光闪烁。顷刻间,点状火光就化为一条条火带,将一堆一堆小山包一样的煤块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第11章 连发命案(下)

  湖风吹来,浓浓的火油气味,还有煤炭燃烧特有的刺鼻焦臭味肆意汹涌,刚刚在院子里吐得五劳七伤的好些汉子被这气味一熏,再也无力支持,抽抽著昏了过去。

  这几天的功夫,米希尔的火轮拖拽著货船往返,运送了起码一两百万斤上好的煤炭屯在码头上。放火的人手段极狠,大火一烧就是一大片,所有煤堆都被覆盖在内,而且他们不知道用了多少火油,煤堆一著火,顷刻间就变成了火焰山。

  李魁胜开始甩锅:“马大人,整个小龙湫镇的百姓都能给老子作证。这码头上的治安勾当,你可是交给了从县里来的捕快和团练,老子的巡检司,这些日子连码头都没踏进一步,这事情,可和老子无关!”

  马县丞好似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浑身软塌塌的,如果不是两个团练头目搀扶著,他已经整个瘫在了地上。

  借著月光,刑天鲤看得真切,这倒霉催的家伙脸色煞白,两片薄嘴唇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就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盯,盯住他们!”马县丞咬著牙嘶吼道:“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刑天鲤带了几个人,来到了传教士们包下的客栈门前。

  让他惊诧莫名的是,已经有大群男女聚集在门口,他们每个人脖颈上,都挂著一枚铜质的,小小的‘苦难圣母荆棘苦行’圣像,此刻他们双手捧著圣像,正随著那老教士,一字一句的念诵《苦难圣母苦行普度经》。

  “世人皆有原罪,当入无间地狱。”

  “圣母高座云端,俯瞰众生,见众生生、死皆苦,于是心生怜悯。”

  “圣母以无上神力,显化分身‘苦难圣母’,消泯神力,降落凡间,行走于荆棘丛中,苦修于毒蛇猛兽群内,以自身苦难,消除众生罪孽。”

  “但凡众生,一应有智慧者,高呼圣母之名,观想苦难圣母之相,就能得到救赎。一身罪孽,尽被苦难圣母消去,死后当回归圣母座下!”

  刑天鲤站在客栈对门的民宅屋檐下,静静的看著这些传教士和信徒们的互动。

  宗教,真是可怕的存在。

  这些传教士才来了一天,只是发了一些不甚值钱的米面,只是救了几个积年的病人和一个急发‘阑尾炎’的倒霉蛋,结果就迅速积攒了这么多信徒。

  四面八方,还有镇民在络绎赶来。

  刑天鲤耳朵尖,听到人群中,有那白日里受了洗礼的教徒在鼓噪:“信了圣母教,咱们就是二洋人,懂不?就是洋人之下,咱们最大!咱们圣母教的教徒,就算是县令老爷,也都不敢招惹的!”

  “吓,告诉你们,信了圣母教,只要给教会缴纳十一税,其他大玉朝的所有赋税、劳役,全都可以不理的!咱们,有圣母教做靠山,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收咱们的税?”

  “十一税啊,咱们赚十两银子,只要给圣母教缴纳一两,剩下的都是咱们的!”

  “看看大玉朝的赋税,都已经是六四分了,官老爷拿走六成,咱们只拿四成!”

  “赶紧信教,信教好,信教了,咱们就是人上人!”

  夜色迷茫,又隔著人群,那正带著教徒们诵经的老教士,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刑天鲤。他摇晃著手中银铃,将带队诵经的任务交给了身后一名年轻的女修士,于是,教徒们念诵经文的声音就越发的高亢激昂。

  老教士背著手,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了刑天鲤面前。

  “可怜的孩子,又见面了,这一定是圣母的指引,让我们再次相见!”老教士很神棍的念叨著。

  “小龙湫镇不大,主要的街道就这么两条,咱们住得也很近,想不碰到才是有鬼了。”刑天鲤不接老教士的话茬儿,很耿直的说道:“而且,我是特意来盯著您的。”

  老教士的嘴角抽了抽,他同样也没有顺著刑天鲤的话茬儿:“所以,可怜的孩子,你不信圣母?”

  刑天鲤将通天妙竹夹在腋下,向老教士打了个道揖:“无量寿福,三清祖师在上,贫道李鲤,见过老施主。”

  老教士轻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你陷入了异教的陷阱。可是,圣母是仁慈的,高座云端,俯瞰著你。”

  “只要你改信圣母。”老教士举起手,想要抚摸刑天鲤的双眼:“圣母定然赐下恩泽,治愈你的双眼!”

  刑天鲤退后一步,避开了老教士的手掌,他轻笑道:“你这话,不中听。对贫道而言,们才是异教徒。”

  老教士沉声道:“孩子,你的眼睛……”

  刑天鲤冷声道:“老人家,你们隔壁,死人了。死了很多人!凶手,可能就藏在你们客栈。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么?”

  老教士叹了一口气:“迷途的羔羊,无论任何时候,仁慈的圣母都敞开温暖的怀抱,欢迎孩子们回归正确的信仰。”

  老教士的目光扫过刑天鲤身后跟著的几个巡检司汉子,手中银铃轻轻晃了晃,转身缓步离开。

  刑天鲤轻咳了一声:“您早上,也是看到我身边跟著几个护卫,笃定我是镇子上的大户人家,所以才这般热情的吧?传教,也是看人下碟的么?”

  老教士头也不回的说道:“圣母安排好了一切,世俗众生,有人被贬斥,也有人受抬举。被贬斥的,颠破流离,食不果腹;被抬举的,荣华富贵,受用一生。作为圣母行走于世俗的仆人,吾等当然要亲近受圣母抬举之人!”

  刑天鲤张开嘴巴,实在是无言以对。

  这老家伙,将他们圣母教‘嫌贫爱富’、‘看人下碟’的那一套,居然找到了极其合情合理的逻辑闭环……人家摆明了不要脸了,你还能怎么怼他?

  不过,老教士说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

  刑天鲤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这些家伙,有这么好的医术?

  “喂,老先生,你们当中,可能藏著杀人凶手,真不怕?”

  刑天鲤故意给老教士添堵。

  老教士晃了晃手上银铃,轻声道:“一切都是圣母的安排。”

  老教士走过人群,回去了客栈。容貌丽、胸脯广阔的女修士诵经声越发高亢,一篇《苦难圣母苦行普度经》讲完,她开始对在场的教徒和镇民,宣讲圣母教的基础教义。

  又有几个年轻的,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小修女走了出来,她们拎著精巧的银香炉,在人群中穿梭行走。香炉中缕缕白烟升腾,馥郁醇厚的香气弥漫四方。众人吸入香气,只觉精神迅速放松,浑身都松弛了下来,身体和灵魂都暖洋洋的,莫名的幸福感、满足感、安全感弥漫全身。

  刑天鲤嗅了嗅这烟气,急忙带著人快步离开。

  “下三滥的江湖手段,看上去这么高大上的洋教,居然也学会了?”刑天鲤精通医术,他前世修行,就是顶尖的道医;这一世,他更是得到了极精深的《巫医》传承,对于各种药物的作用有著极深刻的认知。

  香气入鼻,他就嗅出了三种安魂凝神的药物,以及五种略带麻醉、迷幻的药物。

  这香炉里的香烟浓度再高一点,简直可以让采花大盗拿去偷人家小娘子使用了。

  时近午夜,客栈附近聚集的教徒和镇民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门前的大街上固然是挤满了人,客栈的两进院子里,更是聚集了数百号白日里受洗的教徒。烛火明亮,香烟升腾,众人跟著传教士们诵经,磕头,礼拜圣像。

  甚至,小龙湫镇上,有几个大户人家,听说信教后只要缴纳十一税,他们已经带著全家老小拜入了圣母教,更是当众缴纳了一笔丰厚的教税。

  一盘盘银锭,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码放在客栈院子里,月光、灯光落在银锭上,迷离的银光,越发刺激得教徒们精神亢奋,诵经声越发的高亢。

  一名巡检司汉子狠狠一拍掌:“好么,他们白天里才送了几斤白面出去?这一下子,全回来了,还起码多赚了几十倍!”

  ‘突突’声中,小火轮从湖对岸的大龙湫县掉头。

  码头上,堆场中的煤堆还没烧完,大堆大堆的煤炭依旧一片火红,散发出可怕的高温。小火轮没能停靠在栈桥上,只能在远处浅滩边停下。

  两个身穿铜钱纹绸缎员外袍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带著数十条汉子跳下小火轮后面拖拽的客船,叫骂连连冲进了米希尔租用的宅子。

  疯狂的呕吐声、尖叫声传来,两个中年男子连同随行汉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没有一个能站稳的,全都趴在地上大声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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