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100节

  他是‘刑天通明’战死后,‘刑天通明’留在南浔镇的‘正牌子大夫人’,从自己娘家的大哥那里,过继的娘家侄儿。

  咳,咳咳,一个外姓的娘家侄儿,顶替了正经的刑天氏血裔,成为了‘平波伯’的爵位继承人,更成为了平远堂主!

  大殿内,还有数十名乡老士绅。

  这些人,一个个穿著绫罗绸缎,身上尽是珠光宝气,一个个养尊处优的模样,养得白白胖胖好似进炉子前的大白鸭。

  他们在刑天青书两侧,也坐在了椅子上,一个个战战兢兢,在心里暗骂刑天氏的祖祠怎么就这么邪门他们自进这座祖祠开始,就感觉,四面八方好似有无数无形的人在直勾勾的盯著他们的脖颈,脖子后方凉飕飕的好生吓人。

  尤其是,他们心里总是莫名的惊惧。

  他们好似回到了幼儿时,回到了雷暴雨的黄昏,天色暗沉沉的,只要身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他们五脏欲裂,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这座祖祠,就给了他们这种感觉。

  非常不好,非常不舒服。

  如果不是刑天青书下帖子邀请,如果不是他们对刑天氏祖宅,尤其是对刑天氏的祖祠极其的好奇,想要深入了解一下这个南浔镇历史最悠久、最强横的氏族的内情,他们根本就不会踏入这座大殿半步。

  也就是他们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不是在椅子上坐著,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这座巨石搭建的巨型建筑,震慑得跪在地上屁滚尿流了。

  在三个火塘的后方,在众多乡老士绅面前,近百名南浔镇刑天氏旁系的族老,静静的站在那里。

  他们目光喷火,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青书。

  他们今日被召集了过来,一进祖祠,就发现祖祠的祖宗牌位上,那厚厚的灰尘,起码也是好几年没人打理了。那祖先牌位前的长明灯,更是早就熄灭,灯盏中干巴巴的满是厚厚的灰尘,同样是有好些年,没有人添灯油、点灯火了!

  这是大逆不孝!

  刑天氏的族老们,喉咙里都有血腥味冒了上来这是典型的大逆不孝。

  错非他们是旁系,根本管不到主脉头上,就刑天青书作出这等事情来,早就应该乱棍打死,丢进火塘正中的篝火中献祭给祖先啦!

  刑天青书把玩著左手拇指上套著的大扳指,硕大的红翡翠大扳指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烈焰团龙纹样,证明这是大内宫造的物件,是给天潢贵胄们把玩的宝贝。

  且不说这一枚水波粼粼的红翡翠,其本身材质就价值数万两白银,就说这烈焰团龙纹路,只要将其亮出来,偌大的大玉朝,东南西北数百个行省的总督,都得乖乖的下马下轿,亲亲热热的称呼一声‘这位爷’!

  把玩著扳指,琢磨著扳指原本的主人,刑天青书看著火塘后面,和自己隔著一堆篝火的族老们,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些老不死的,十年了,总算是找到机会收拾他们了!

  刑天青书又在心里,对著刑天氏的诸多先祖破口大骂都是什么破烂规矩,他作为刑天氏主脉,‘唯一一个正牌子的嫡系子孙’,堂堂‘平远堂家主’,在过去的十年中,居然奈何不了这些旁系族老!

  偌大的南浔镇,商贸极度发达,市井繁荣度,甚至远超一般州、郡,几乎可以和行省省城相比。

  而刑天氏,在南浔镇,哪怕童谣中都有这么一句‘先有平远堂,再有南浔镇’!

  这是实打实的事情。

  刑天氏的先祖,在这块土地上,创建了平远堂,建造了这座巨大的祖宅后,披荆斩棘,奠定了一方安全的水土,这才慢慢的有百姓聚集,逐渐的扩大规模。

  再配合上刑天氏的恐怖武力,这可是六百年前,能将焚族横扫天下的大军,都按在地上摩擦的恐怖武力。

  资历,武力,决定了刑天氏哪怕在南浔镇什么都不干,这里的所有赚钱的行当,都有他们整整三成份子!

  丝绸,三成。

  瓷器,三成。

  粮食,三成。

  茶叶,三成。

  田地,三成!

  盐业,三成。

  药材,三成!

  总而言之,南浔镇所有的巨商富贾,他们的产业中,刑天氏都占有三成的份额。

  而南浔镇周边,方圆数十里的土地,最好的茶山,最好的桑林,最好的鱼塘,最好的水稻地,乃至向东到了海边,最好的盐田,都有三成,是刑天氏的祖传产业!

  南浔镇组建的大大小小的商队,里面同样有刑天氏三成的份额。

  这些商队,顺著大江向西进发,顺著在碣石郡附近,汇入大江的泾水、淮水、渭水三条大河,向南、向北蔓延开来,其辐射面广达数十个行省,每年收敛来的财富,如金山银海一般。这些收益中,无论灾年丰年,都固定的有三成利润,是刑天氏的!

  那些外来的商队,但凡想要和南浔镇的大小商家做买卖,嘿,刑天氏也会插上一手!

  而这三成份额,就被刑天氏旁支的二十四房实际的掌握在手中。所有的行当,都是他们派出精细、精明的族人去奔波,去打理,每年年底的时候,才会将帐本送给主脉,让主脉稍稍盘一盘帐。

  当年的所有收益,主脉拿走五成,旁支拿走五成,这同样是定额。

  但是最近十年来,旁支拒绝向刑天青书交帐。

  甚至最近十年来,刑天青书没能从旁支拿到哪怕一个铜板的利润。

  南浔镇刑天氏的旁支族人,拒绝承认刑天青书的身份他根本就不是刑天氏的种,他有什么资格从刑天氏的产业中拿走哪怕一个铜钱?

  十年前,刑天青书年纪还小,拿这些在南浔镇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刑天氏族人没啥好法子,就只能守著一份‘平波伯’的爵禄,苦苦的熬日子。等到他成年后,他就抱上了颐和郡主的大腿,借助织造处的力量,自己开辟了一些财源,日子这才好过了起来。

  但是今天么。

  事情不同了!

  刑天青书看著那些面带怒气的族老,慢条斯理的端起了身边护卫递上来的茶盏。

  他身后站著数十名身披重甲的护卫,祖祠门前,足以容纳上万人操演的大校场上,同样聚集了上千名手持各色枪械的精锐战兵!

  这支军力,就是他今天行事的底气。

  要不然得话,刑天氏的旁支们,在偌大的南浔镇,还有附近的十几个村子中,遍布刑天氏族人。二十四房族人加起来,也有五万多人,其中精壮过两万,而且无一不是孔武有力的六尺大汉。

  这些刑天氏的旁系族人,他们虽然没能激发刑天氏血脉,可是相比常人,他们也是健壮有力到了极致,绝大多数都是单臂就能拎起数百斤的力士。

  而且,刑天氏祖训,无论主脉、旁支,男女悉数习武,自幼操练精熟!

  刑天氏自家又有兵器作坊,从古到今,一处处秘密地窖中,不知道存了多少重甲、马甲、床弩、弓箭等物。

  很多年前,刑天氏的主脉族人,出则为将,一声令下,数万族人蜂拥而至,披挂上甲胄,就是一支可怕的强悍精兵。

  管你外界改朝换代,若是招惹到南浔镇,一群彪形大汉汹涌而出,一通大刀阔斧劈砍下来,在南浔镇折戟沉沙吃了大亏的,并非大玉朝太祖玉猞猁一人啊!

  所以,这些旁系族老,不承认刑天青书的身份,那就算刑天青书是朝廷册封的‘平波伯’,他们拒绝向刑天青书缴纳年入,刑天青书就是拿他们无法。

  但是,时代变了。

  这两年,刑天青书抱上了颐和郡主的大腿,堂堂平波伯,好似一内侍小太监般曲意奉承,将颐和郡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借助织造处的力量,渐渐的,刑天青书抖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凭借织造处对进出口商贸的垄断,刑天青书终于拿捏住了南浔镇的众多豪商巨贾,现在坐在大殿中,有一张座位的富态老爷们,他们全都成了刑天青书的人!

  踌躇满志的刑天青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慢条斯理的笑道:“好了,偌大的南浔镇,能说得上话的各行的行首,也都到了。”

  “丝绸行的,茶叶行的,盐业行的,粮食行的,各行各业的行首,也都是我南浔镇数百年传承的豪族之主。在南浔镇这一片地盘上,诸位说的话,那都是板上钉钉,都是管用的。”

  在场的数十名富态老爷纷纷笑了起来,齐齐恭维刑天青书才是真正讲话算数的人。

  今日,刑天青书特意穿上了他平波伯的四爪正蟒袍,戴上了镶嵌大东珠,后面拖著一条光焰辉煌孔雀翎毛的朝冠,脖子上还套著一条红珊瑚间杂以红宝石珠子的朝珠。

  而在场的数十名富态老爷们,也一个个都穿著从五品到从六品不等的官服。

  南浔镇的这些老家伙,各个身家豪富,大玉朝又是不禁卖官鬻爵的,他们大大小小,都买了‘候补’的官职在身上,有些老爷家里,就连刚出生的孙子,都有正七品的顶戴,这也是大玉朝的一点点特色了。

  相反在场的众多刑天氏族老,全都是一水儿的青布长衫,就连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都没有。

  见到刑天青书打官腔,一众南浔镇的头面人物溜须拍马,诸多族老只是冷著脸,一声不吭。

  “好了,说正经的吧。”刑天青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你们!”

  刑天青书指了指在场的众多族老,厉声道:“本爵再问一声,你们可是承认,本爵乃平远堂、刑天氏当代家主?”

  一名身高六尺二寸,年近七十,依旧面皮红润,腰杆挺拔,身躯健壮,中气十足的族老上前了一步,沉声道:“你并无我刑天氏血脉,算什么刑天氏家主?”

  刑天青书咬著牙,怒极瞪眼,一双四白眼直勾勾的盯著在场众多族老看了许久,终于冷笑了几声,寒声道:“好,好,好,当年你们是这般说法,现在还是这般说法。好,好,好,好得很!”

  “诸位行首,诸位家主,以为呢?”刑天青书看向了在场众多富态老爷:“他们不认我这个家主,你们可承认,我刑天青书,才是平远堂、刑天氏,正儿八经的当家作主的人?”

  一众富态老爷看向了诸多族老,瞳孔骤然一缩。

  刑天氏在南浔镇,实在是影响力根深蒂固,哪怕最近几十年,刑天氏主脉人丁稀薄,主脉六房,已然是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

  而且每一代都命不长久,多有四十出头就重病暴毙者。

  是以,二十多年前,刑天氏主脉当时的家主刑天通明,在长辈悉数病死,上面没有长辈压制的情况下,带著六房的兄弟跑去加入新军,结果悉数殁在了黑婆罗洲,导致南浔镇平远堂刑天氏主脉彻底断了根。

  可是南浔镇,还有周边十几个村子里,数万刑天氏旁支,岂是好招惹的?

  “现在,是大玉朝的天下!”刑天青书看透了这些人的犹豫,他冷声道:“而且,时代变了。长矛砍刀,能比得过洋枪洋炮?咱们身后,站著的,可是当今朝廷!”

  一名极富态的老人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朝著刑天青书拱了拱手:“刑天伯爷说得是啊,您,可是在为朝廷效力,您今日所作所为,可是为朝廷分忧,吾等当义无反顾,共襄盛举才是!”

  老人举起了右手,沉声道:“没得说的,刑天氏在我们丝绸行会,还有各家商号里的三成份子,老朽做主,全部交还给刑天伯爷!”

  “您,才是平远堂当代家主,这份收益,交给你掌管,才是正经!”

  有了这个老人带头,大殿内,其他众多行会的会首,还有各大豪商巨贾的代表人物,纷纷起身,异口同声的赞同,将原本由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掌管的那三成份子,全部交给刑天青书直接掌握。

  不容刑天氏众多族老开口,当场就有准备好的公文、契书等,纷纷递了上来。刑天青书和一众会首、家主纷纷签名、盖章,上面已经有了织造处总管大臣、有了江东行省总督、有了碣石郡郡守府、有了平海城县衙的各级印章。

  如此,在大玉朝的法理体系内,原本刑天氏的这三成份子,就全部归属刑天青书所有,这官司,就算打去了焚天城,打到太后面前,刑天青书也是稳赢的!

  更不要说,颐和郡主可是太后的心腹人。

  刑天氏众多族老目光阴沉,直勾勾的看著诸多不断签名、盖印的会首和家主。

  这么多年来,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虽然负责掌握这三成份子,但是他们从不参与具体运营,他们只是派出监督人员,年底盘帐,计算一下一年的收益而已。

  所以,这些会首、家主,绕过他们,直接将这三成份子交给刑天青书,更有了各级衙门背书,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根本无法阻止!

  除非,他们现在就召集族人,披挂甲胄,将在场的这群老爷全都劈成碎片!

  很多年前,南浔镇有些什么麻烦,刑天氏的先祖们,就是这么干的要不然,凭什么刑天氏能够在南浔镇,乃至周边的众多买卖中,数百年来,稳稳的拿捏住那金山银海的买卖?

  可是,一如刑天青书所言。

  时代变了!

  刑天氏数万族人若是暴起,甲胄挡不住子弹,肉体扛不住炮弹,大玉朝的精锐大军合围,三五天就能将刑天氏数万族人一扫而空!

  这已经不是数百主脉壮士,日夜鏖战,劈死数十万焚族大军的年代了!

  刑天青书惬意的欣赏著诸多族老难看到极点的表情,他翘著二郎腿,轻佻的抖动著大腿,慢条斯理的说道:“让诸位族老跑这么一趟,特意开了祖庙让你们进来,一个呢,就是这三成份子的事情。”

  “二个呢,就是想要对诸位说一声,以后诸位的宅子和田土,都要交出来了。”刑天青书慢悠悠的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的所有宅子、田土,都是挂在族中公帐上的罢?”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你们几万旁支族人,住的是我刑天青书的房子,耕的是我刑天青书的地,吃的、穿得、使的、用的,都是我刑天青书的钱!”

  “当著刑天氏列祖列宗的面,我刑天青书正式,将您们开革出族谱!”刑天青书笑得极其灿烂:“你们,可以滚蛋了!以后,不许你们用刑天氏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

  祖祠内,一声怒吼冲天而起。

  众多刑天氏族老齐齐大吼,紧握双拳,宛如震怒的猛虎作势待扑!

  刑天青书身后,数十名重甲护卫齐齐上前,将刑天青书护在了身后,之前刑天鲤见过的那老熊和虎妖,更是一声大吼,周身散发出可怕的气息,将三个火塘中的篝火都几乎压得熄灭了。

  “刑天氏,好大的名头,熊爷爷倒是想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有多硬!”

  老熊和虎妖看出来了,这些刑天氏的族老,就是体格格外壮硕的普通凡人。无论他们体格有多健壮,他们就是末法时代的普通凡人。

  而凡人么,他们一巴掌能随意划拉死数十个!

  一众刑天氏族老怒极看著刑天青书,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在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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