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许易追问再三,王不易只推说他日自明。
至今,许易也不能明了。唯一知道的是,金令符能通过消耗香火灵精,变成极为强大的防御法宝。
彼时,他和典君明对战,典君明便用此令符的超强防御,从他手下遁走。
待金令符彻底激活,许易本想就在此间,尝试着将另外两枚金令符中的香火灵精抽离出来,打入自己的金令符。
转念一想,在此停留得已经够久了,若是有随侍闯入,怕就要暴露了。
当下,许易转出门去,找到了老阍人和其他几个和他照面之人,催动早年修习的阴魂类秘法,搅乱几人近来的记忆。
本来要彻底免除后患,干掉几人是最好的选择,换作早些时候的许易,说不得就这么干了。
如今的许易越修行,越知善恶、天理,自不会对无辜之人妄动杀念。
一番折腾后,许易悄无声息出了宋府。
根据荒魅的指点,朝西行出百十里,在一处山脚下停住,尔后寻到一片乱葬岗,找到一处断碑,催动法诀,便有腾腾迷雾,从断碑处腾去,他飘入迷雾中,眼前先是一黑,继而一明,到了一处山脚下,眼前仙雾袅袅,一座仙山耸峙云霄,送目望去,无数巍峨的古风建筑,散落在半山腰以上,浩若烟海,气势磅礴。
汩汩仙灵之力,将许易周身紧紧包围,让他忍不住想,若是用凝练仙灵珠的阵法,会不会直接在虚空中凝练出仙灵珠来。
有荒魅的指点,一切驾轻就熟,这偌大的东判府,他竟没什么盲区,哪里是禁地,哪里有掮客,一切都门清。
最终,许易花费了三枚仙灵珠,在一位小吏殷勤引导下,到了吏司,又在小吏的指引下,花了一枚香火珠,完成了身份认定,拿到了安陆城隍府的副册。
副册,乃是录入了安陆城隍府的地理,已经一众令符级小吏的资料和信息。
一任城隍神君,地位已不算低,管辖之地,已超过了方圆万里。
当然,这里的管辖,非是指民事,事实上,阴官阴官只主阴司事,比如引导游魂回归地府,负责一地安全,维护一地香火,再就是有权过问修炼界的仇杀,以及有责平定危害当地百姓安居的邪魔。
至于邪魔如何定义,认定权全在城隍府,自主性和权力,都是极大。
“还是做官好啊,太有安全感了。”
许易紧紧握住手中的金令符和副册,忍不住由衷地感叹。
一路行来,他都是积极向体制靠拢,只要在体制内,只要爬上了高位,便能以一力御众力,呼风唤雨,等闲事耳。
“这是句大实话,你如此鬼蜮的心思,若不用在最污浊的地方,还真是浪费了。我本以为仙界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该没了纷争,没想到人间仙界,处处欲海,也合该你这样的人得道。”
荒魅半是叹息半是吐槽。
许易不理会他,径自朝山下行去,才行到半山腰,忽听呜咽洞箫声传来,循声看去,却见一青袍客坐在白石亭中,腰间悬着个硕大的碧玉葫芦,专心致志地吹奏着,初听,那箫声奇特,不能成调,再听下去,却仿佛将这片山水都消融到这箫声中来,令人心中忍不住空灵起来。
许易遥遥抱拳一礼,便待下山去,却听那青袍客道,“世上还没人能白听我这岁寒箫,不管是一茶一酒,总要留下些什么。”
事已至此,许易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人家就是奔他来的,想就这么离开,显然是痴心妄想。
当下,他转入白石亭,取出茶具,红泥火炉,储存下的灵泉水,一边慢条斯理地烹煮香茗,一边道,“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居何仙职?”才一打眼,他便瞧出这青袍客的不凡来,气势不在银尊之下。
他心中打鼓,不知此人怎么找上了自己。
“我叫李尽欢,添任江北土地宫神主一职。”
青袍客含笑望着许易道。
许易正分着茶水的大手,轻轻一抖,洒出一点水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脑海中顿时迸出无数主意,计较着是立时就走,还是翻脸开打,抑或是虚与委蛇。
很快,他便安定下来,想通了关窍,对方真要动手,早就动手了,犯不着亮明车马。
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方现在没有动手,暂时也就不会动手了。
李尽欢始终注视着许易的表情,见他迅速恢复了镇定,不由得暗暗赞赏,随即又在许易耳畔炸响雷霆,“杀宋友龙,曹沧水的活儿,干得真漂亮,可惜还是留下了尾巴,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没隔夜,就敢大摇大摆到这东判府来,不惧天命者,终被天命灭之,喝完这杯茶,我送你上路。”
然而,第一记晴天霹雳,许易都挺过来了,李尽欢的第二记惊雷,已很难撼动许易了。
他端起茶杯向李尽欢做了个请的姿势,慢慢品咂起来,放下茶杯道,“这茶不错,产自我的家乡,这些年来,封存得宜,没有走味儿,尝尝。”
李尽欢注视着他,“你的淡定超出了我的预料,怎么,莫非自以为杀了曹沧水,宋友龙,便生了吞天的信心,认定能和我斗一番,还能遁出这东判府去?”
五十章 芳龄十八
许易道,“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前辈约我喝茶,咱们便喝茶,至于说其他的,我听不懂,怕是难陪前辈久待了。至于前辈若想用强,这堂堂东判府,不怕没有说理的地方。”
许易的思路已经捋得极清楚了。
若对方真有敌意,且拿住了切实的把柄,在这东判府中,根本不必和自己废话。
而且,诛灭曹沧水,宋友龙之际,他探查的很清楚,没有任何暗藏的影音珠之流的物件,不可能有人知晓。
李尽欢能说到关键处,不过是合理的推理罢了。
此刻,李尽欢一直拿话引逗,不过是想他亲口承认,许易自然不会上当。
他虽是阴官界的新丁,但关于阴官的诸多条律,却是掌握得极为精准。
只要入了阴官,便跨入了一道保险锁,除非是被暗杀,没有谁能明目张胆和阴官动手,哪怕是上级高官没有拿到律令,也不可以。
正因如此,许易才急急来这东判府,将身份落在实处,就为这一层保险。
李尽欢盯着许易良久,忽道,“你今年年岁几何?”
“十八!”
许易连脸皮都没红一下,星空戒中的荒魅简直晕得奄奄一息了。
“十八十八,我看你有一百八十岁,积年老鬼,也不如你奸猾。”
李尽欢敲着桌面,感慨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关于如何处置许易的事儿,他定下过许多方案,灭杀自然是第一选择,不然就不会派曹沧水出动。
直到昨日,曹沧水的命魂牌破碎,他忽然发现问题严重了,有些事情也许要发生变化了。
所以,他才特意在此地等候许易。
至于他如何确定许易会来此地,那就再简单不过了,事实上,许易流落到江南地界上的消息,也在他们的掌握之内。
许易从陆镇海那边弄走了什么,他们也很清楚,不然曹沧水就不会恰好便在宋友龙府中等候许易。
许易从宋友龙府中会得到什么,也在李尽欢算计之中。
他来此等候,不过是守株待兔,却没想到这兔子这么急,这么大胆,才杀人夺宝,便赶到东判府来找兑现了。
他约许易会面,亮明什么,是逼迫许易动手,或者遁走,如此,他就有动手的名目。
尔后,点明许易杀曹沧水,宋友龙,在等许易接茬,影印的秘宝,他早隐在暗处开启了,只要许易一个应答不善,他就准备发雷霆之怒,当场灭掉许易。
即便许易有三头六臂,躲过了他的攻击,还有整个东判府。
熟料这家伙奸猾如鬼,始终不肯上套,现如今,人家官身已备,在没有由头的情况下,这硬的已经玩不转了。
见李尽欢端起茶杯就茶水饮尽,许易知道最难的问题已经过去了,他静静等待李尽欢的后招。
“不必紧张,我没有后招了,前面的杀招,你都避过了,证明了你的头脑,前面灭杀曹沧水,宋友龙,败退张观海,不管是不是你的手段,至少证明了你的武备,既有头脑,又有武备,还得了官身,你这人已经太难搞了,所以我不打算搞你了,说到底,你和我没有血海深仇,我也不想树一个可能踩不死反而有可能爬起来踩死我的对手。”
说着,李尽欢抓过茶壶,给许易分了一杯,“不过,你毁了淮右城隍府,杀了曹沧水,给我弄出巨大的麻烦,所以你必须付出代价。”
许易接过茶杯,微笑道,“大人说笑了,你说的这些,我真的听不懂。”说话之际,却传递意念道,“你想要什么代价。”
李尽欢仰天大笑,指着许易道,“难怪你能爬起来,真是一刻也不松懈,也越发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放心,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这代价便是算你欠我个人情,有朝一日,我向你讨这个人情时,你还我就是。”
许易怔了怔,“就这么简单?”
“我看好你的未来,相信我,我下注还不曾输过。”
说罢,李尽欢飘然远去。
荒魅感叹道,“看来哪里都有聪明人,这个李神主不简单呐。”
许易道,“管他简不简单,只要暂时不给我添麻烦就好,行了,本仙君好不容易混进了仙班,现在便要走马上任去了。”
他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一道断喝声,“呔,那人可是新任安陆城隍许易。”
许易循声看见,却见一名头戴翅儿帽,身着大红袍的虬髯大汉,引着四人,急急朝这边来了。
许易抱拳道,“在下正是许易,敢问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虬髯大汉冷哼道,“本仙君乃东判府刑司司伯慕邝,大胆许易,你的事发了,跟我走一趟。”
许易心念急转,道,“不知慕大人到底所谓何事,还请告知。”
慕邝哼道,“去了刑司,自然一切分明,走吧。”说着,大手一挥,他身后四人涌上前来,便要捕拿许易。
许易冷喝一声,取了金令符在手,“《地府大诰》第十二章,二十三款,第七条有载,凡在职阴官涉嫌不法事,须证据确凿,才能捕拿,需要阴官配合者,有司当……”
许易一字一句,声音清朗,条理分明。
慕邝眼中的惊诧怎么也遮掩不住,他办过的案子不少,手段极为娴熟,许易的情况,他掌握了一些,是新任阴官,恐怕连《地府大诰》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过往这等新履职的阴官,他处置的不少,就没有不虚的。
眼前这家伙不但将《地府大诰》直接扛了出来,还将条律弄得滚瓜烂熟,哪里是官场新丁,简直就是积年老油子,莫非这家伙得道之前,曾在凡间做过小吏?
慕邝强压住心头的惊诧,冷笑道,“《地府大诰》背得再熟也没用,终究不能护恶庇邪,你既然摆出了大诰,本仙君就和你明说,宋友龙和曹沧水遭人灭杀,你有重要嫌疑,现在可以走了么?”
许易道,“我想听听具体我都有什么嫌疑,慕仙君贵为刑司司伯,应当不会弄错办案的流程。”
五十一章 化己相为神相
慕邝眼中渐渐起了火星,眼前这家伙太滑,太缺少敬畏了,寒声道,“你曾在江北和典君明起过冲突,典君明和淮右城隍无故覆灭,曹沧水前去调查此事,你敢说没和你起过冲突?还有宋友龙,你新得的安陆城隍的告身,经查,最后便落在宋友龙手中,而你也正是从陆镇海处,联系上了宋友龙,如今,宋友龙和曹沧水都死了,而你得了告身,后面的话,还用我接着说么?”
说话之际,慕邝的眼神始终锁定许易,许易并未流露出半点惊惶。
可他越是如此,慕邝的疑心便越大。
许易道,“后面的话当然要说,不然岂不令人误会。不过,在慕司伯说话之前,我先要纠正慕司伯几个问题。一者,我不曾和典君明起过任何冲突,我曾在泗水河伯处为客卿一段时间,后来,也曾从军出征,斩杀三大魔头,立下不小功勋,为此,典神君还曾夸赞过我。至于典神君后来遭难,我还深深叹息过,却不知慕司伯因何说我和典神君起过冲突。”
“至于曹沧水神君,我与他素未谋面,哪里来的过节。再者,我这告身的确是从宋友龙神君处所得,那是宋友龙神君看在昔年欠陆家先祖一个人情的份上,为还这份人情,才将此告身赠予我。关于这一点,慕司伯可以去找陆镇海核实。”
“即便如此,我也给了宋友龙神君五枚香火珠,表示谢意。尔后,我就告辞离开了。至于宋友龙神君缘何与曹沧水神君在一起,二人又因何遭难,我却是不知了。最大的一个问题,我想请慕司伯回答我,合道修士有没有可能杀死鬼仙,不,同时杀死两名鬼仙……”
慕邝无言了,他头一回发现,一个嫌犯的脑筋能清醒到这等程度,可越是这样思路清晰,想好全部退路的家伙,不越是嫌疑重大么?
奈何,他真的没有证据,而眼前这家伙也证明了他的脑子足够好,心思足够奸猾,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他的虚张声势吓住的。
“看来的确是我弄错了,你可以走了。”
慕邝挥挥手,四名随员让开路来。
许易抱拳道,“多谢慕司伯。”言罢,扬长而去。
“大人,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这小子也太嚣张了,真不知他仗了谁的势,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不给咱刑司的脸。”
许易方去,慕邝身后的长脸汉子便恨声发言了。
慕邝摆摆手道,“这不挺好么,净啃软骨头有什么意思?若再没有一两个有趣的家伙,我还真没兴趣继续干这个司伯了。”
说着,飘腾而去。
…………
“瞧瞧,你这才来,就弄出这许多动静儿,那个姓慕的看着粗豪,却不是浑人,他今天放你离开,但骨头里的刺却是种下来,你以后怕是想清静也不行了。”
荒魅轰传出意念提醒道。
许易传出意念道,“我倒觉得有个人替我盯着挺好。”
正午时分,许易进了安陆城,这座安陆城隍府境内最大的城池,不多时,便找到了城中最大的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