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又道:“再说一点,道为道学,巫为巫术,学和术之间的分别,切切不可闹混了。称道为学,是因为道所探究的,是古往今来上下宇宙的总体认知,而巫呢?巫则从未有过如此成体系的认知,他们仅仅是看到了一点皮毛,而没有深入探讨其中的内在法则,久而久之,便陷入了思想上的混乱,到了后期,许多大巫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了,专司操神弄鬼、搜刮百姓、逼人建庙、强迫祭祀,甚至以活人祭祀江河,如此之巫教,祖天师率道门灭之,岂非正合天道?”
阳梵喜道:“多谢道长解惑,小僧胸中块垒平息矣。”
赵然温言道:“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只不过大师身在西夏,又非道门中人,没有条件专心修习道藏,故此有些迷障也很正常。”
阳梵道:“也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前往大明。”见赵然表情有些惊讶,笑道:“道长不需为小僧担心,在我菩提堂、玄叶堂中,有许多师叔师伯、师兄师弟都要研读道藏的。”
这下轮到赵然若有所思了,天龙院允许院中僧侣研习道学,但简寂观却禁止道士接触佛学,人家天龙院的这项举措,道门需不需要借鉴呢?
这时,菩提堂中已经聚集了十多个僧人,都是留在菩提堂和左近玄叶堂的值守僧,各自围坐一旁,静听阳梵向赵然的提问,并不时发问,见他们完全是请教而非辩难,赵然在解答之余,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由阳梵大师的话题说起,贫道再讲几句。从巫教和道门的兴衰对比中看,一个教派若是没有合理、自洽、完整、成体系的哲学支撑,最终的发展,要么不合人之本性从而祸害世间,走向没落甚至消亡,要么固步自封而禁制人之思维,从而不合时乃至宜引发整个修行世界的倒退。”
“以我道门为例,先有老庄之道,而后有祖天师之道门。老庄之道,穷究万物生成、变化、发展之理,其后又有无数先辈祖师不断探寻、完善,将之发扬光大。此道不以岁月悠久而消亡,不以朝堂更迭而兴替,包容并蓄,源远流长,为我华夏延续久存之道统。以此为载,我道门自可经久而长盛不衰……”
“……以贫道观之,佛门亦是此例,可称先有佛学而后有佛门,由此才有西方世界大小佛国。阳梵大师和诸位大师能够有此专业精神、有此专业态度,潜心于学问而探究天地,此乃正途,贫道为此欣喜而诚服。以上,与诸位大师共勉!”
第二十五章 舍利子
赵然讲的不是具体的道藏经文,不是道法道术,不是斋醮科仪,他讲的是道的传承,讲的是学与术的区别,是关于什么是道统的问题。
能够以道门修士的身份,在天龙院中向僧众宣讲道统,这也算是天龙院建院五。
张居正又献上大明天子赠送西夏国主的贺礼,礼物也很单薄,无非是些金银细软之类,总值绝不会超过一千两。以明夏目前的形势,送礼无非表示自己这边的气度,殿上的宦官则代国主回赠大明天子牛二百、马一百。
回礼的牛和马本是赵然谈妥的,却被李乾顺拿来作为“回礼”,赵然暗自冷笑,这绝不是小气的问题,而是这位国主的气度问题了。
小半个时辰的陛辞就这么结束了,赵然大大方方的抬眼观察殿上宝座中端坐的李乾顺,瘦弱的身体、白皙的面皮,稍显弱不禁风,但绝不能被他孱弱的外表所欺骗,这个年轻的国主据说很是“斗志昂扬”!
从王宫中出来,刚回到官驿,便有个小宦官找上门来了。
“见过赵道长,奴婢是延福宫的小黄门,特奉太后诏命,前来请问道长句话。”
延福宫是西六宫之首,是当今高太后居住的寝宫,却不知这位高太后怎么派人来找自己了?
“原来如此,不知公公怎么生称呼?”
“赵道长太客气了,奴婢贱名有辱倾听,怎好污了道长耳根。”
赵然温和的笑了笑:“小公公太客气,什么贱名不贱名的,修行中人不讲这一套。”
“是。奴婢是去年进宫的,本姓牛,因为无名,被大总管取了个浑名,叫少一。”
这个名字还真是……够浑啊……
第二十六章 老朋友们
赵然问:“牛小公公,不知太后想问贫道什么事?”
牛少一道:“太后问,赵道长打算何时离开兴庆?早闻山间客大名,不知能否有暇相见?”
赵然道:“今日已经陛辞了国主,按照规矩,行礼都收拾妥当了,打算晚些时候便启程。”
牛少一点了点头:“道长且稍待,奴婢现在便去回复太后。”
馆驿距皇宫并不远,小黄门牛少一很快又赶了回来,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赵道长,太后说,不知道长能否将回程往后押一押,太后想过几天请道长入宫,当面向道长请教书法之道。”
赵然笑了笑:“既然太后有谕,贫道岂敢不奉?不知何时入宫?”
牛少一道:“太后的意!”
赵然又看向他身旁的壮汉:“这一位浓眉上扬,若在军中,必为英豪,只是眉中带勾,近年应当是有些不顺,所谓龙游浅底、虎落平阳,莫非是野利小侯爷?”
野利怀德愣了,喃喃道:“道长果然……有些门道……”
赵然又看向另一位:“这一位印堂低陷略窄,早年多有磨难,但眉中又带着几分清净,此为命中有贵人之吉相,抓住贵人,一世富贵跑不了的!想必是梁掌柜吧?”
听赵然一个一个说下去,连说五六人,全部都中,大伙顿时惊叹连连,看向赵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唯有成安知道内情,忍不住好一阵腹诽。
这么一阵热闹之后,相互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众人簇拥着赵然进了大门。
赵然问:“为何不见龙央和乌兰两位大和尚?”
成安道:“他两位就在会所之中,但却不喜这种迎来送往,道长是否要见他们?”
赵然道:“本来想问问天马药业的事……下回吧,总是要在兴庆多待几日的,到时候直接去城外山庄别邺相见便是。”
成安心领神会,当即道:“那就定在明日?”
赵然颔首同意。随后,在成安引路讲解下,赵然参观了金波拍卖行、大宗货物柜台、茶社、后花园等处。
在后园,野利怀德还当场邀约他玩了一局“木射”之戏——也就是赵然改良过的保龄球。赵然现在不用再掩饰自己的修为,随随便便打了个三百分大满贯出来,让野利怀德小小郁闷了一把。
这几日在兴庆,赵然作为护送玄慈虹体的道门使者,早已家喻户晓,更别提大部分能来金波会所享受的客人之中,很多都是见过赵然的,因此,当成安等人一路陪着赵然“参观”会所的各处院落时,立刻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都主动围过来向赵然问候,并且跟随在周围一起陪同。渐渐的,人群就越聚越多。
赵然看着人群中那么多熟人,玩心大起,开始相面,几句话便将对方的过去兜了出来,惊掉无数眼珠子的同时,他擅长卜算的名声当场就轰传了出去。很多人都想让赵然算一算将来,却都被赵然拒绝了,理由也很好找——不敢泄露天机。
到得傍晚时分,有会所仆役来到高衙内耳旁低语几句,高衙内笑道:“赵道长,我夏国有位贵人极慕道长风采,想见一见道长,也好当场请教一二,不知道长可否移步?”
赵然略一思索,问:“可是柔安郡主?”
高衙内竖指大赞:“道长真乃神人也!”
第二十七章 再会柔安
柔安郡主是在茶社的专属雅间见的赵然,她一见赵然,便满脸涨红,两只手相互攥在一起,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久慕道长大才,今日能当面请教,足慰平生了!”
高衙内从旁帮衬:“我家郡主极爱道长的诗文书法,府中收藏了十多幅道长的真迹,时常用心揣摩,今日是个大好的机会,还望道长不吝赐教。”
有宫女呈上柔安郡主近些日子作的一些字画,字有三幅、画有五幅,在案上展开。柔安则在一旁望着赵然,神态间很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