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赵然整个身体似乎都在跟随着那支画笔,在画纸上纵横来去。看了一会儿,明觉忽然心生错觉,觉得这位成施主似乎和笔融为了一体,他就是那支笔,笔就是他。
过不多时,赵然完成了画作。就见一块顽石之上,站着一只仰头向上的苍鹰。无论顽石也好,苍鹰也好,都是寥寥几笔,一点都不精致圆润,一点都不像!
明觉本想说两句玩笑话免除赵然的尴尬,却看着这幅简单的画作怔住了,只觉这只苍鹰似乎有神,形态中透露出来的那股子孤傲劲,竟然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壮感。
看罢多时,望向师父智诚,老方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良久,叹道:“这是什么画法?”
“泼墨写意,山间客说是自己画着玩的,入不得方家法眼。”
第六十三章 来龙去脉
赵然用后世的泼墨写意画法闪了一下老方丈和明觉的眼睛,当然不会说立马就让这二位高僧如何如何拜服,毕竟这种技法与这个世界通行的绘画方式显得太过格格不入,让人接受起来委实没那么容易。
但赵然的随意而作,的确如他所说,是一种新的画法,而且也确实很有趣,其中的意境相当可观,大大出乎了两位曲空寺和尚的意料之外。
有着相同爱好的人,总是很容易拉近相互之间的距离,赵然露了这么一手,顷刻间便与智诚方丈熟络了起来,与明觉的关系更进一步。
谈论许久,天都黑了,老方丈笑道:“成施主见谅,贵客远至,居然饿了肚子,这是老僧的不周。”说罢,让明觉出去传斋饭。
一餐吃罢,老方丈邀请赵然出去走走,赵然欣然起身,明觉在一旁陪着。
曲空寺并不大,沿着亭廊小径走不多时,便转到了后面,老方丈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转出了佛寺。
寺后是一片竹林,竹林郁郁苍翠,在夏夜的晚风中沙沙轻响,如浪花一般,令人怡然自醉。
赵然感叹道:“好一片清幽的所在。不瞒方丈,成某自来夏国之后,所见佛寺多有,却没有一处如曲空寺般,卓然自在,脱尘洗俗。”
方丈道:“我禅宗为大迦叶所传,不近官府,不入市井,悠游林下,坐禅净心,这是我曲空寺的传承。灵泉之畔,清幽之地,利于修行,非只为了贪玩之故。千多年前的祖师们,甚至连寺庙都不结守,饿了乞食一饭一钵,累了,睡在雪地荒冢,不受外境左右,不为己欲缠绕,当真是大自在大乐趣。只不过如此行事,不利传承,初入修行者,多半吃不了这苦头。”
赵然想了想,道:“这却与早期道门修行中的真仙仿佛。”
方丈点头:“其实佛门道门,修行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为了脱离凡世的苦海而已,只是后来佛道相争愈演愈烈而致有今日。我禅宗一脉无奈而西迁,到了这片土地上,很多事情也不得不做出改变。譬如让明觉前往天龙院供职,我内心是不赞同的,掺杂了太多俗务,如何做到诸法空寂?欲观实相,须了知生死,欲知生死,身当清净,无有生灭,亦无去来……”
赵然和明觉都在一旁凝神倾听。一位菩萨境的大修士耐下心来跟你谈论修行,这可是无上的机缘。
一开始,赵然还不太明白,这位方丈跟自己这个“普通人”谈论这些做什么?听到后来,便有些心领神会了,问道:“曲空寺奉行的禅修,果然特立独行,天龙院不管么?”
方丈道:“他自管他的,我自修我的,让明觉去天龙院做事,这已是我曲空寺退让了。”
现在明白了,方丈是告诉赵然,那位道门女修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性命是无忧的,哪怕天龙院来了,我也不会把人交给他们。
可这不是赵然想要的,保住性命不死是第一层,可在佛寺里关押个三年五载的,这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放人才好。
于是赵然又把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只不过在这位菩萨境的大德面前,他没敢耍花招,施展什么忽悠玄功只是找死而已。
方丈听了之后,点头道:“我这徒儿也跟老衲提过,成施主的想法不能说不对。但老衲留她在寺中,除了她有佛缘外,还是想磨一磨她的性子。另外,这女修脾气甚为暴烈,闯入我曲空寺后,妄图盗我灵药,老衲这是略施薄惩。”
果然,还是有缘故的,并非什么“佛缘”一说,或许那不过是老方丈的戏谑之言,倒累的赵然绞尽脑汁编故事。
赵然不禁暗自腹诽:智诚大师,你这样开玩笑真的好吗?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剩下的就是谈判了,任何地方都存在利益的交换,老方丈虽然修为高深,也同样不能免俗。赵然对此非常理解,做了错事就要挨罚,这是千古铁律。
“不知宋雨乔想要盗取的是什么灵药?有没有给贵寺造成损失?”
方丈顿了顿脚步,指着前方岩石上的几株浅黄色的大叶兰花道:“就是这几株香兰仙芝,此乃我曲空寺重宝。这位女修道行不够,触动了阵法,为法阵所困。”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巨崖下。崖壁上生长着几丛绿意央然的兰花,所不同的是,兰花的每一片叶子都如玉般质坚透亮,望之若人工雕琢一般。
听说这便是香兰仙芝,赵然也不由一惊。这种灵药在《芝兰灵药谱》中排名第八,以之为主药,可以炼制几种功效卓著的灵丹,专门针对气海的破损进行修复和调理,是相当珍惜的品种。
“有没有伤到人?”
“本来无事的,但这女修假意晕厥,待我门中弟子好意施救时暴起发难,将明信打伤。所幸明信师侄修为不俗,才不至酿成惨事。”
赵然倒吸了口凉气,小孩子顽皮淘气,没有损坏花草树木,教育一顿也就完事了,可现在伤了人,就不是批评教育可以了结的了。
“这位明信大师现在如何了?伤得重不重?成某想去探望一二。”
方丈和明觉领着赵然回到寺中,至明信和尚的禅室内,就见一位僧人从木床上强撑着起身,向他们合十见礼。
明觉轻声道:“师弟,师父带成施主过来看望你,现在如何了?”
明信道:“多谢成施主挂念,伤势已经缓过来了,不碍事。”
赵然见这位明信和尚脸色苍白,身形憔悴,知道他自称的“不碍事”其实作不得数,于是转头望向方丈。
方丈道:“我这师侄修为一向精进勇猛,年纪轻轻便已过了鼻识界,看破了怖畏现起智,我寺里师兄弟们都是很看好他的。不想却遭了这一难,当是命数使然。”
明觉怕赵然听不懂,解释道:“明信师弟已是比丘境僧人,比贫僧修为要高出一层,本为寺中所重,可好心之下不妨中了宋雨乔的计,伤了识海,将来恐难增进了。”又不免气恼道:“出手如此歹毒狠辣,难怪山间客不喜她!”
第六十四章 东家、和尚与女修
明觉今年四十岁,修为在沙弥境的最后一个层次坏灭随观智上,相当于道门的黄冠境,他称呼明信为“师弟”,那么明信应当不满四十岁,看模样或许只有三十来岁,修为相当于道门的法师境,这就比较难得了。
只不过这位明信修为不错,却斗法经验太差,居然中了那么简单的诡计,令赵然相当无语。
可这样一位有天赋的僧人,却因为好心救人而被打伤识海,将来难以再进一步,实在是悲催了一些,怪不得方丈不放人,怪不得原本对救人积极主动的明觉现在也有些不情不愿。人家只把宋雨乔关起来,这已经是很难得的慈悲了,换了自己,恐怕要直接打杀了事。
伤得如此之重,这很麻烦,麻烦到赵然都有点不好意思再开口。
安慰了明信两句,表达了自己的慰问之意,赵然便和方丈、明觉离开了。赵然又提出想看一看那位宋雨乔,无论如何,先得把人确定下来,如果不是宋雨乔,到时候闹个乌龙出来也没脸见人。
赵然没有见过宋雨乔,他也向明觉坦言自己只是几年前和宋雨乔远远见过一面,无法从相貌上断定,但并不妨碍通过问询等手段来判断。
明觉陪着赵然来到囚禁宋雨乔的禅房,曲空寺并没有将这位女修五花大绑,而是任其在禅房中自行其是,可以看看佛经,也提供了笔墨纸砚等物。只是在禅房中设置了禁制阵法,让这位道门女修施展不出法术。
这位女修坐在桌边,冷冷的看着赵然和明觉,一句话也不说。
赵然仔细端详,发现模样确实和宋监院有几分相似,想了想,道:“姑娘姓宋?”
女修撇过头去,继续一言不发。
赵然又问:“姑娘和谷阳县的宋致元是什么关系?”
女修霍然起身,目光冷冷的盯着赵然:“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