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点。
吴琳点点头,又想了想:“但你就不好奇?”
当然好奇。
让她们难望其背的陈芬夸成这样,甚至连王齐志都教不了的学生,她怎么可能不好奇?
再说了,以后只要是能碰到林思成的场合,就肯定能碰到王齐志,还能一直躲着?
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任秋玉咬了咬牙:“去!”
随后,两人磨磨蹭蹭的到了长案边。
不锈刚的长案,一米多宽,近两米长,四周围着挡板,像一口倒扣过来的箱子。
里面全是铜钱。
林思成问质检员要了三双手套,给黄智峰和王齐志各递了一双。
王齐志原本不爱戴,但自从认识林思成之后,在潜移默化中,好多不好的习惯都慢慢的改了过来。
三两下戴好,三个男人头对头的凑一块,不停的扒拉。
“不是……这里面,怎么还有假的?”
黄智峰“哈”的一声,往前一递,“看?”
七八枚铜钱,黑中透绿,锈迹倒是挺自然。
再看币型特征,应该是武帝时的三官五铢,时间倒能对得上,但过于规整。
更关键在于,七八枚钱基本一模一样,连因流通而磨损的痕迹都在同一处。
这一看,就是现代仿的。
“估计是端了贩铜钱的窝点,然后一股脑的收了回来!”林思成看了看:“像是机器造模,然后用失蜡法铸的。”
黄智峰和王齐志瞅了一眼,齐齐的点头。
失蜡法春秋时就有,优点是纹饰细腻,缺点是一模一器。如果古代用失蜡法铸铜钱,工匠早累死了。
放到现代当然很简单:找枚真钱用电脑铸模,分分钟就能铸几十上百。然后按照古币的合金比例,再用古法翻铸。所以才会出现这种钱看着极真,却有好多同胞胎的现像。
如果不放在一块,而是单个卖,行家也照样打眼。
“那锈呢?”吴琳站在后面瞅了瞅,“怎么仿?”
林思成不假思索:“先用火烧,形成黑色的氧化铜,再用醋和泥裹住铜钱,反应生成碱式碳酸铜。”
吴琳点点头:这小孩确实挺懂。
继续拔拉,翻了一阵,林思成拿起一枚:“老师,你看!”
王齐志接过来,瞅了好一阵,眼睛“噌”的一亮:朱头五铢?
这是正儿八经的错版币。
西汉昭帝初,因实行平推法(类似计划经济),导致物价飞涨,不得不加大铸钱的力度。
霍光令三官在上林苑再起币窑,另铸砂模。可能是没有保存好,最初的母模稍有些变形,致使子模也全部变形:“五铢”中的“朱”字最上面那一横两头微往上挑。
但铸了没几年,霍光主持召开“盐铁之议”,之后实行变革。国内物价逐渐回落后,就裁撤了后起的币窑,所以基本没铸多少。
属于妥妥的错版币,而且流传的极少,市场价格基本和西汉金五铢持平。
就这一枚,能在西京市中心换三套房……
“稀奇了,就只听过,真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王齐志翻来覆去的看,确定不是后仿的,又招了招手,把铜钱交给了质检员。
直到这个时候,黄智峰和陈芬才知道这枚铜钱是朱头五铢。
很正常:这种铜钱存在时间太短,古文献中压根没有记载。直到1974年发掘广阳顷王刘建(武帝刘彻之孙,昭帝时谋反,事败自杀)墓,才首次出土。
包括王齐志都没见过实物,要不是林思成提醒,他压根就想不到“朱头五铢”。
任秋玉和吴琳更是懵懵懂懂。
更正常:研究员也不是什么都懂,总有触及不到的知识盲区……
男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就这一枚铜钱算是彻底引燃了三个男人兴趣,三人各据一边,不停的挑。
初时还挺正常,但不大一会儿,三个女人就发现了不同:黄智峰稍有些慢,拿一枚在手中,要端详好一阵。有时观察一下细微处的细节后,还会回忆一下,再想一想。
王齐志稍快些:看一看,摸一摸,再用放大镜一照,基本就能有断论。
林思成却是出奇的快:捻一枚瞅一眼,往边上一放。再捻一枚瞅一眼,再往边上一放。
不大的功夫,眼前的空案上就累了好几个小堆。
陈芬低头看了看:“有什么区别?”
林思成手下不停:“现仿、宣帝后和东汉五铢、民间流通非官赐、早期出土、非西京出土……”
意思就是,这些,都不是从张安世墓出土的?
陈芬怔了一下:“非西京出土?”
“对!”林思成点点头,“土质不同,锈蚀程度,铜锈成份自然有所不同!”
道理陈芬当然知道,问题是:这么快?
任秋玉和吴琳面面相觑,一脸讶然……
第155章 胡闹
天阴沉沉的,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玻璃,眨眼的功夫,就结了一层白雾。
中巴车开进陵区,停在博物馆的楼前。
松涛摇曳,薄霜覆盖枯草,杜陵的脊线在灰白的天幕下绵延起伏。
黄智峰裹了裹棉衣的领子,踏出车厢。之后是陈芬,再之后才是王齐志和林思成。
他掏出烟盒,给王齐志递了一支。“啪”的一声,打火机弹出火苗,深深一吸,两股白烟顺着鼻孔喷了出来。
“林思成,我和陈组都以为,你能分到顾问组,是要参与实验研究。结果,你搞什么,找墓?”
黄智峰格外的不理解,“找也就罢了,竟然和考古院反着找:他们往东,你偏要往西?不是,你这花样出的,真是别出心裁。”
林思成不说话,只是笑。
“你还笑?”陈芬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冷的天,风还这么大,待暖烘烘的房子里不好吗?非要满山遍野的跑,这不是没苦头非给自己找苦头吃?”
“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最后肯定得被人笑死,你说你何苦来哉?”黄智峰循循善诱,哄小孩一样,“听话,跟我和陈组走,我去找领导,现在就调你过来!”
林思成摇头:“实验组那么多的教授,研究员,博士,我去了也是打酱油。”
黄智峰一脸的想不通:“问题是,你往西找,不是白找?”
“没事,白找就白找!”林思成笑了笑,“我只是突发奇想,凑巧看了点谶纬学说和风水知识,就想试一试!”
“不务正业!”黄智峰格外无奈,“真是服了你!”
劝不动,就只能任他去,又有工作人员来请,黄智峰和陈芬只好先去实验室。
临走时,还交待了一句:这么冷的天,随便上山玩玩就行了。实在无聊,就去省博陪姚汉松。
老头一个人留实验室,挺孤单的……
王齐志只是代表学校来打酱油,顺便来送林思成,所以并不是很着急。
那两位走了后,他端着下巴做沉思状:“老师肯定支持你。但说心里话吧:你这往西找的理由,有点不太充足。”
按理来说,确实有点。
但问题是,张安世的墓,他真的在西边啊?
林思成点点头:“老师,我试一试吧!”
“好,那就试一试!就算是找不到,至多被人笑两句。我已经交待好了,肯定不会有人难为你!”
王齐志点头,“要有人不长眼,你别急,也别争,先回来,老师给你出头!”
林思成笑:“谢谢老师!”
话音刚落,又开来了两辆大巴,挡风玻璃上贴着纸:省考古研究院田野考古研究所。
下来好多人,陆陆续续进了博物馆的办公区。
王齐志瞪着眼睛瞅了好久,人都快走完了,才看到熟人。忙招了招手:“田所,田所?”
一位四十出头,脸膛黝黑,身材壮硕的男人顿了一下,走了过来:“没在局里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没来?”
“来了,去的是公安局那边!”
寒喧了一句,王齐志又介绍:“这是省考古院田野考古研究所的田所长,前年在青峰峡(秦岭中段,属宝鸡)发掘三国墓,我和他一个帐蓬住了一年,你叫田老师就行。”
林思成惊了一下:没想到王齐志还有这个经历。
田野考古是真的苦,何况还深入到秦岭深处?王齐志能坚持一年,真就挺厉害的。
暗暗转念,林思成连忙问候:“田所好!”
“好好……”
王齐志又回过头:“这我学生,我给你说过,你看着点!”
“知道!”田杰使劲点头,扑棱着一对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
人田杰是第一次见,但王齐志见了他就吹,甚至有时喝一点,还专程给他打电话吹。
吹他这个学生如何时候的牛,如何如何的天才,如何如何的聪明,懂得如何如何的多。不夸张:田杰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了。
现在一看,长的倒是挺俊,人也挺精神,是不是有王齐志说的那么牛,还不知道。
但想法绝对够独特:和考古院反着找,就挺有个性。反正干了这么多年考古,这样的,田杰第一次见。
关键的是,还真有人支持:公安局专门给他配了三位扛设备的壮小伙,还配了个本地向导。
而就刚刚,何局长又专程打电话,问自己能不能给林思成再配一位记录员和一位测绘员,还说:万一呢?
能让市局的副局长说出这样的话来,能让市公安局无条件支持,乍一想,就觉得挺荒谬。
但再结合王齐志吹的那些牛,田杰瞬间就有了判断:这小孩,绝对有真能耐。而且十有八九干过什么了不得,但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情。
不然一位主管领导跟着胡闹,不能两位领导全跟着胡闹?
暗暗思忖,田杰点点头:“出田野很辛苦,你要是觉得累就吱声,有什么困难随时提!”
稍一顿,他又强调了一下,“我和你老师是睡出来的感情,别不好意思!”
王齐志“呸”的一声:“睡个毛?”
田杰呲着牙笑。
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两人关系是真好。
聊了几句,和王齐志告辞,田杰带着林思成进了办公区。
“小林,你准备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