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看,就之前问过路的那位老太太。
林思成走了过去,在三步外站定:“老人家,什么事?”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叶安宁的顾明:“娃子,你们是来找宝的吧?”
咦?
林思成顿了一下:“老人家怎么知道?”
老人撇撇嘴:“到这来找陶启志,还能干什么?他家东西是多,但他去年就判了,十八年!”
林思成不动声色:“然后呢?”
“他家没人了,你肯定找不到了。但娃子,我家也有宝,真的……”老人压低声音,“娃跑了,但娃他爹九年!”
果不然?
林思成怔愣着,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这个年代,这地儿的人这么的明目张胆,他并不奇怪。这是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发展时期,所造就的特殊的社会现象。
就像陆丰博社村,也到2014年才覆灭。
他是感慨老人所表达的意思:判的越久,东西越真!
看林思成不说话,还以为他在怀疑,老人扯了扯他的胳膊:“你要不信,就跟额去看一看,见了东西就知道了……”
林思成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老人眉开眼笑,在前面带路,三个人紧随其后。
就巷子里的第二家,一幢砖砌的小二楼,一个三十多岁,稍有些胖的女人在院子里晒豇豆。
刚进院子,老人扣上了铁门,女人怔了一下,站了起来。
“进屋,先进屋,我去拿东西……翠琴,沏茶!”
女人连忙应着,把三人请进屋里,将烧好水,老人抱着一口陶罐进了屋。
林思成瞄了瞄,眼皮微微一跳:汉陶?
乍一看,又脏又旧,还歪头扯耳,但就凭罐身上那几道简单的漆纹就能断定,这是从汉代官墓中挖出来的。
存世量极多,价值不高,也就百儿八十。但如果较真,挖的人三年起步。
然后,老人斜着罐子,“哗啦”一声,倒出满满一罐铜钱,铺满了一地。
林思成又瞄了瞄,怔愣的一下,又看着老人。
老人还挺热情:“娃子,你看我干啥,挑啊?不贵,一枚一百!”
林思成又扫了一眼:地上没三百枚铜钱也差不多了,但真的还不到五分之一。
极杂,极乱,西汉的币型几乎全有。关键的是,仿的还极真?
而且价格也不低:两汉五铢存世量极多,即便是西汉五铢,普通的也就五六十,品相好的才百八十。
而地上这些,真的极少不说,品相也就一般。
这是老人看他年轻,想当肥羊宰。
但来都来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大致一扫,一枚一枚的往外挑。
每挑一枚,婆媳二人的眼皮就一跳。
真的是早些年男人没进去的时候从村里收的。假的是儿子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外面倒腾回来的,基本真二假八。
真的都做了记号,极细微,婆媳俩自然能认得出来,外人却很少能认得出来。所以就是靠这个,这些年硬是养活了婆媳俩和三个孙子。
五六年了,罐子里的真钱基本没见少。
但这会儿倒好,这年轻人一挑一枚真的,一挑一枚真的?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但没吱声。
真的就真的吧,一枚一百,其实也不亏。
大致挑了七八枚,林思成指了指:“顾明,来,你看一看,这八枚之间有什么区别?”
顾明拧着眉头:说实话,除了颜色不一样,他真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和林思成玩这么久,时而就听干爷讲,他至少知道:颜色不同,是因为埋的地方不同,深浅不同造成的,和铜钱本身的关系不大。
所以,他还真就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看他不说话,林思成又指了指:“你再和其它的比一比!”
顾明撇着嘴:我怎么比?
林思成能单独挑出来,说明这几枚肯定是真的。反而言之,剩下的那些基本全是假的。
但是,即便摆成两堆,他还是分辩不出来,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
顿然,顾明瞪着眼睛,瞳孔里闪烁着清澈的光。遂而,他又嘟嘟囊囊:“我不都说了,以后绝不碰这一行……”
知道就好!
林思成点点头,拿出钱包:“老人家,八百对不对?”
老人愣了一下:“对,对!”
她刚刚还在想,这小伙子要是还价,她就不卖了嘞。
老人接过钱,又眯着眼睛笑了笑:“娃子眼光不错,家里干啥嘀?”
林思成收起铜钱:“我爷爷就干这一行,在小东门摆摊!”
“噢~”
怪不得?
很年轻,但眼睛真毒:五六年了,她卖出去的铜钱没一千也有八百。但第一次碰到两百多枚就地倒一摊,有人一挑就是一枚真的,再一挑又是一枚真的。
没一枚假的不说,还快……
老人盯着林思成,想了想:“娃,我这还有好宝贝,带字的,你要不要?”
带字的?
林思成怔了怔,看了看手里的铜钱:“鼎?”
老人反倒吓了一跳,拧着眼角撇着嘴:“要是鼎,娃他爹才判九年?无期都打不住……”
“哦哦~”林思成忙笑了笑,“那你拿!”
“好,你坐着!”
老人应了一声,和媳妇出了屋。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叶安宁压低声音:“那八枚里,是不是有一枚武帝五铢?”
林思成点点头:“两枚,一枚赤仄五铢,一枚四决五铢!”
叶安宁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汉代秦后,因为连年征战,秦半两大都被熔炼成兵器,民间无钱可用,物价飞涨。
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刘邦允许民间私铸,这就是郡国五铢的由来。
后来,景帝时为加强中央集权,收回铸币权为中央所有,然后就有了七国之乱。
之后,到武帝时才彻底收回铸币权:由钟官(主铸)、辩铜(主审)、均输(主运)三官统一于上林苑制造五铢线,史称“上林三官五铢”。
其中又因为时期不同,以及因重大历史事件所赋于的政治意义不同,后世的称呼各不相同。
比如第一批赤仄五铢:内圈为青铜,外圈为纯铜,所以铜钱边缘会呈现特有的赤红色,史称“赤仄”五铢。
主要是为尽快收回铸币权,尽快普及于民间,品质极为精良。
之后为了打匈奴,但因为国家没钱,更缺铜,汉武帝没办法,只能割韭菜。所以大肆铸钱,质量也越铸越差,最后发展到铜钱只有最外面薄薄的一圈是铜,里面全是铁的程度。
甚至别出心裁,弄出了鹿币,皮币。
仗打赢后,武帝很光棍的下了罪己诏,然后收劣币,铸良币。然后就有了“上林三官四决五铢。”
但没多久,又要打匈奴,武帝没办法,只能故伎重演。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光是西汉武帝时期,铸的五铢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精美的却不多。如第一批上林三官,也就赤仄五铢,以及四决纹,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赤仄五铢差不多一枚五六千,四决纹一枚要两三万。
但给叶安宁,她至多也就能认出是武帝五铢。但具体是武帝时的那一种,她真分辩不出来。
两枚铜钱加起来也就三四万,比起昨天林思成拉回来的那几箱国宝,简直不值一提。
但不得不让人感慨:除非碰不到,只要碰到真东西,捡漏对于林思成而言就如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而百分九十以上的人,都像顾明这样,哪怕把真的和假的各自分开,也分辨不出来……
小声讨论了几句,差不多过了快半个小时,婆媳二人才回来。
各自抱着一件东西,用布包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出儿媳手里的很长,像根棍子。婆婆手里的很厚,像只盒子。
放下后,老人先打开长的那一件。声音很低,神秘兮兮:“娃子,你运气好,碰到真宝贝了!”
林思成不置可否,但随即,眼睛眯了眯。
确实是根棍子,但削的极为齐整,关键的是,上面还写满字。
大致长这样:
这东西叫木觚,章炳麟的《书儒法》:箸之简牍,拭之木觚。即古代纸张没有普及之前,用来记写的简牍。
你要说这是竹简,也不算错:用木头削制而成,三、四、五、六、七棱都有,然后在棱上写字。
各地都有过出土,最有名的是甘肃嘉峪关出土的《汉武遗诏》。
但这一根肯定不是,因为上面写的东西不对。如果展开来看:
皂帻、覆傅、绶印衣……这是遗策?
说直白点:古代下葬时,赔葬品的清单,而且是大官的墓葬遗策。
继续往下看,林思成心脏止不住的跳了一下:玉席、玉枕、玉温明……
何谓玉温明?
《汉书霍光传》: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
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
说简单点:在秦汉两代,黄汤题凑玉温明的使用者只有帝王与妻妾,其次为帝王特许的宠臣,诸候都没这个资格,所以才说“赐”。
而温明,就是盖在脑袋那个部位的盒子。
这肯定不是出自皇帝和后妃的墓葬,因为遗策中记录的东西的规制不对,只可能是诸侯或大臣。
而文献中有记载,两汉荣赐过东园温明的,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再看年代特怔,典型的西北地区黄土高原土质,再把范围缩小一点:西京及周边。
所以,这是把谁的墓给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