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蛾 第116节

  这个时间,不少高速公路上的车仍然很堵,但是偏僻一点的省道上却很通畅。何考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却没有特定的目标,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姑父不找他说这件事还好,说了之后他就更想躲清静了,因为他清楚大姑一家有多难缠,过年期间还不知会整出什么节目。

  难怪小胖的反应那样奇怪,小胖既想躲,又不想躲得太远,所以才会主动申请春节值班,既不耽误回家吃年夜班,又能随时掌握“谈判”情况。

  何考往北走,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点亮”新地图。他如果没有去过足够多的地方,那天也没法给两位长老做出那样一桌菜。

  前一阵子他在栖原周边一带寻山觅水,但距离都不算远,基本上都在五百公里半径范围内,这次他打算尽量走远一些,争取留下更多的足迹。

  南方他曾经走得足够远,不仅去了南花,还到了海外,直达赤道附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是坐飞机过去的,并没有留下沿途的足迹。

  这次长假时间充裕,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就是往北,自己开车去领略更多维度的风景,也意味着他将来能随时到达不同气候、不同时节的地点。

  阅历,包括见知与眼界,其重要性很多人都没有真正意识到。

  比如丹鼎门五阶术士,号称知味人,又称采药人。人只有尝过,才能清楚味道。而采药人不仅能分辨灵药,还得知道什么地方才能找到需要的灵药。

  何考哪怕不为别的,就算想弄口吃好的,也要能随时采摘到不同的新鲜物产。

  乡下的年味似乎显得更浓一些,很多村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热闹,大白天就有不少人在放炮仗玩,令何考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驱车穿行乡野,冷不丁就听见田间地头噼里啪啦的一阵爆响,或望见不远处有五颜六色的火树银花在半空炸开。

  爆竹礼花的声音,听起来和枪炮声很像,但广大东国人民的反应并不是抱头找掩体,而是伸长脖子看热闹。

  乐在其中的人们可能并不是很清楚,这份轻松欢乐有多可贵……到了日落黄昏后,远处不时蹿出的烟花就显得更灿烂了。

  何考将车拐进一条黄土野道,停在了一片丘陵中。他上山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不太理想,然后下山开车接着走。

  如今很多地方的山林地、水源地,植被恢复得都很不错,但这一带的灌木过于茂盛,夜里地气偏阴寒,而且有不同年代的很多坟茔,不适合过夜。

  何考最终停留的地方是一个风景区深处,落脚地离一条公路只有不到一公里,却山深林密、不见人烟。

  不少地方都有这种特点,看似离人烟很近,平日却几乎不会有人涉足。

  何考取了个垫子,背靠一株大树而坐,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却微闭着眼睛。

  大树下又一层柔软的松针,感觉还比较干爽,周围的树丛也能起到遮风的效果,他夜间就选择在这里修炼。

  有人可能以为,在山野中看见这样的人,或许就是什么高人隐士。有些仙侠片中,前辈高人们修炼时,要么在参天古树下,要么在高崖绝壁上。

  其中最拉风的镜头,得是一块探出绝壁的飞岩,高人端坐在飞岩上,再配合缭绕的云雾,衣袂飘飘中仙家气派十足。

  但实际上,真要有人这样修炼,往往并非神仙而是二百五。在山野中露天定坐,尤其还无人护法,是修炼的禁忌之一。

  山野中定坐,容易受到各种环境因素的惊扰,哪怕被风直接吹到了都不好,毒虫猛兽就不提了,还容易招至各种风邪诡异。

  哪怕深山中的隐修,也要给自己打造一个相对安全的洞府。

  何考原先每日深夜,都习惯在那株大梧桐的树冠中定坐,但那里并非真正的深野,而是有阵法守护的地气灵枢,其实也算一种修行洞府。

  那么现在呢?情况也不能一概而论。

  他并没有断绝外缘,=没有进入深层次的内定,就是追求以最自然的状态展开神识,去感受外物。

  是感受,而非感应,处于一种感而不应的状态。

  假如是抱着这个目的,在这种环境下的修炼也是有必要的,前提是能对各种突发状况做出反应,并有能力应对可能的凶险。

  尽管如此,何考也没有选择日落后找的那一处地点,而是又走了很远,天完全黑了之后才找到了这里。

  有一个问题,人能看多远?答案很有趣,其实不取决于人自己,而取决于信息源的信息传输距离。

  比如抬头就能看见月亮,也能看见满天的星星,那是因为遥远的光线也能到达人的眼中,人只是在被动地接收这些信息。

  假如是主动的感知呢,比如伸手去摸,那就取决于每个人的臂长了。掌握神识之后,仿佛就是延展了臂长,人站在原地也可以摸得更远了。

  神识并不等同于触觉,而是各种感官的综合后的升华,早已修炼过通感术的何考对此深有体会。

  他此刻修炼的基础心法是隐蛾术,或者说仍是隐蛾观,突破三境之后也有了相应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我无”或“见我”,而是“见我无别”。

  神识自然蔓延,自身与外物不去分别,人仿佛是消失了,而感官又仿佛无处不在。

  何考如今所处的环境,不算安全也不安稳,所以此刻是一种清醒的、开放知觉的修炼,他还增添了一些别的内容。

  那天李修远长老摸出来一葫芦酒,何考各敬了他和江老头三杯,然后便觉气血冲经,浑身劲力流转,打出了那套练龙筋。

  何考知道那是好酒,甚至也猜到那是特殊的灵酒,但在喝下去之前,他并没有搞清楚酒的功效,只是本能地感应到喝几杯对自己并无害处,但再多喝可能就无法承受了。

  何考觉得这不应该。

  假如换一名术门弟子,李修远长老拿出来的灵酒,自己参不透妙用太正常了,可是何考不一样。

  身为隐蛾,很多时候他注定是孤独的,下次不小心再碰到类似的东西呢?仅仅知道其无害还不够,万一喝下去会导致什么未知的后果呢?

  隐蛾门的应用术法,有一门鉴毒术。毒者害也,鉴毒术的应用场景,是分辨什么东西有什么害处。

  比如他在白马山中找了几种植物,萃取其汁液后,尝试着按不同比例混合,最终得到了一种无色无味、入水即溶的粉末,服用后会引发心脏骤停。

  至于这几种植物叫什么名字,何考不是专业学者并不清楚,这种粉末是什么成分,他不是生化学家也没有做过检测,就更不知道了。

  由此观之,鉴毒术不仅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也能用来害人啊。隐蛾门的应用术法往往就是这么阴……顾云腾就是这么被他干掉的。

  但是何考并不喜欢害人,更不希望自己只会害人。

  江老头给了他完整的七门术法传承,也包括各种应用术法,比如丹鼎门的鉴药术、入微门的鉴灵术,其实都与鉴毒术同源,只是侧重的方向不同。

  突破三阶后,何考也可以尝试着兼修了,首先就要选择与自身修行最契合的,那么无疑便是鉴药术。

  他已修炼的鉴毒术,就是很好的基础。

  因为药也可以是毒,它在某些情况下是有益的,但换一种情况又是有害的,对象不同、剂量不同,结果都不同。

  定坐中的何考,忽然察觉到有个大家伙在接近。这一带的山野并没有大型猛兽,虎豹早已绝迹,所以生态环境恢复后,才会出现野猪泛滥的情况。

  来者并不是野猪,其动作极为轻悄隐蔽,何考甚至没有提前发现,直到它进入神识展开的范围内才察觉。

  这家伙至少有五、六十斤重,不算尾巴身长也有一米多,身形极为矫健灵活,居然是一只成年云豹。

  云豹是一种树栖动物,生活在密林中,皮毛带着天然的伪装色,异常谨慎敏锐,极难被发现。何考那七枚兽爪挂坠中,有一枚“赝品”就是云豹爪所制。

  这一片就是它的地盘,何考背靠的那棵大树,是它每天夜里都习惯去蹭痒痒的地方,主要是为了留下气味标记。

  云豹也没有发现何考,但它本能地感觉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似乎有陌生的入侵者闯入,所以很谨慎地过来窥伺。

  它还没有走近这片空地呢,却突然打了个激灵,很灵活地转身就跑了,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何考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有些调皮的笑容。他刚才被云豹惊扰,运转神识尝试御物之法,往云豹的鼻子里“吹”了口气。

  尽管气流很微弱,操控得也很勉强,假如在大街上给谁来这么一下,对方都未必能意识到,但在此时此地,却把生性谨慎的云豹给惊走了。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御风吗?假如更进一步,是不是就可以呼风唤雨了?何考忍不住做起了白日梦,不,黑夜中清醒的美梦,但理论上好像也没什么逻辑错误。

  等到日出时分,何考登上山顶,面对朝霞打了一套五行杖,感觉浑身轻快,下山找到停车的地方继续赶路。

  他没有走高速,依然选择穿行乡野间没有护栏隔离的省道与国道,可以随时停车,研究一番花花草草,再去野地里转一转。

  又到了入夜时分,何考仍然找了一片山地,于峭壁下定坐。

  这片峭壁并非天然形成,这里曾经一个采石场,采掘留下了一片岩层断面。但是采石场二十年前就关闭了,这里重新绿化还林,如今就似葱郁山林中一处天然峭崖。

  今晚就是除夕夜,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他找了一处崖壁下向内凹陷的位置,就似一处形状不规则的佛龛,而他就似那个不太正经的佛像。

  和风细雨,若在白天看,意境可能是极好的。但此刻是农历除夕深夜,野林中的崖壁下没有一丝光亮,微风卷着雨丝乱飞,感觉寒意十足。

  但何考却不觉阴冷,他非常宁静,仿佛进入一种宁静无波的状态。今夜感知的外物中又多了一层意境,就是空中飞舞的雨丝,以及被雨丝浸润草木与地面。

  因为有微风,崖壁并不能为他遮挡住所有的雨丝,可是黑暗中的细雨到达他身前,就会无声地飘开,并没有打湿头发和衣裳。

  这是神识之力,仿佛布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却很微弱,仅仅只能阻挡细雨及身。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护体法术吗?

  他曾经连开两枪,才将惠明石家的四阶修士胡叔略重伤,第一枪甚至没能造成太大的伤害,有霰弹枪射程的原因,但也应该有护身法术的缘故吧?

  而且用神识荡开雨丝,这不也是御水吗?难道昨夜刚练成了兴风,此刻他又掌握了作浪?

  宁静中的何考,不会有这样复杂的念头,但是凌晨起身之后,回顾夜间定坐的感受,也不禁冒出这一串的联想。

  抬眼时天色微明,已是大年初一,崖壁前方这片林木中,冒出来不少水笋。

  所谓水笋,不是长在水里的笋,而是雨后的细笋,只有小拇指粗细。可能是温度尚低,这些笋长得并不高,一夜只冒出半尺长短。

  大年初一也有笋吗?得看气候和温度。

  何考车开得慢,此刻往北走得其实并不远,仍在大江流域呢,这里的气候跟栖原一带差不多。今天已是阳历二月中旬,一周前就立春了,已过了最冷的时节。

  立春后这一带的气候偏暖,夜里恰好又下了雨,有水笋冒出来很正常。等到了惊蛰前后,气温更高雨水也更充足,水笋才会真正茂盛,一夜间就能长到半人多高。

  何考夜间定坐时,是感受着、伴随着这些鲜嫩的新笋破土而出。

  此刻雨已经停了,天边的霞光绽现,何考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突破了某种无形的关隘,身心伴随着新生的气息,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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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初生美味最嫩尖

  对于成年人而言,什么新生的感觉?简而言之,就是打开一个新世界,进而言之,每一眼看见这个世界感觉都是新的,总有更新奇的感受。

  有一件事曾令何考困惑,进而导致潜意识中的排斥,令他不太敢相信,那就是古人如何知道那么多药材的功效?

  古代东国有药典记录的传统药材就超过万种,须知能将一种东西入药,不仅要知道它的功效,还要有明确的加工方法与使用条件。

  再考虑到与其他药材配合使用的情况,那更加千变万化,是复杂到难以想象的大数据混沌模型。

  东国古代有神农尝百草的传说,但实际情况何止百草,至少是万草百万方!

  哪怕神农每天都在吃药,而且是变着花样吃不同的药,他几辈子也吃不完啊。而且光吃药也没用,他还得有病才行,如此才能知道什么药能治什么病。

  要确认其效,还要重复观察验证,进行对照实验……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仅神农完不成,来多少人都完不成,因为前置条件太复杂。

  所以何考曾经觉得很不靠谱。

  就以梧桐为例,罕见的灵植碧玉梧桐且不提,就说普通的梧桐树,梧桐花、梧桐叶、梧桐子、树皮、树根皆可入药。

  它们各有对症,在不同情况下,采制的要求与方法也不同。

  假如已经把现成的药方给你了,告诉你采摘什么东西、如何加工、怎样服用,能治什么病症。就算人们想去验证它的功效,也得费很大的功夫,同时需要巨大的成本。

  这还仅仅只是验证而已。

  那么在根本没有这些药方之前呢?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梧桐树能治病,没事谁会拿它当药材,然后又恰好误打误撞、发现并总结出它能治什么病?

  梧桐子也就罢了,那玩意毕竟可以榨油,也可以炒熟了吃,但其他的部位呢?

  入药,与荒年吃树皮草根的概念可不一样,它往往都需要特殊的加工方法,而不是直接吃下去。

  比如有的药材需要反复蒸晒,有的需要阴干焙制,有的却不能加热,需要低温水合,或者油浸、酒萃。

  若有酒和油这些珍贵的东西,干嘛要把它浪费在不知用途的树皮身上?

  梧桐这种常见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有不少比较罕见的东西,比如说天然牛黄,谁会想到拿这种东西去做药,还能创制出那么多不同的验方?

  最早这么干的人,他是怎么发现的,或者说是怎么想的?

  可是如今的何考,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鉴毒术加鉴药术,就解开了上述的困惑。

  比如一株梧桐树,他只需去鉴别其根、皮、花、叶、子,对人有何益处,或者说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何效用?然后用再尝试着去找到最合适的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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